第四九四章 回味五味
韓楓站起身來，道：“你以為當上了化獸者，就到頭了么？那麼我不妨告訴你，或許你還不知道，數月前有幾百個化獸者在落雁關偷襲我，最後還不是全都死光了。”誠然，同時對付十幾名化獸者他還是覺得有些吃力，而那時數十個化獸者齊撲而上，若不是有那番“奇遇”，他多半會被大卸八塊，不過這些都不需要詳細對韓月影說。
而透過韓月影的反映，韓楓心知自己這番話果然起到了一定效果，看樣子韓月影果然不知道落雁關的事情。既然沒有人告訴她，也從側面說明她在倭人的軍中，地位的確不算高。
韓月影愣了一會兒，問道：“都是你殺的？”
韓楓清了清嗓子，道：“有一部分。不過你總該知道，就算當上化獸者，也幫不到你什麼，這不足以讓你保護自己。但我可以。”
韓月影梗着脖子，負手道：“我跟你說過，這個世上我只願相信自己，再不肯憑藉旁人。”
韓楓道：“我也知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若願意，我就將我這些年學會的東西，全部都教給你。這些，足以保你一生平安。”
“你學會的東西？”韓月影道，“呵，你不怕我學了之後，反過來背叛你么？”
她不等韓楓接話，就自顧自又講了下去。彷彿是想要向韓楓表明自己的決心，她這一說，便講了許多，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把鈍刀子，在割着韓楓的心。
“你說咱們很像？呵呵，對你來說，吃過飯被逼着練功便已是值得銘刻於心的折磨，對我，這卻是老天爺難得給我的休憩，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會一樣！”
“那日我們離開離都，到了帝都被集中在一起，受人教習歌舞，着實過了幾年好日子。”韓月影說到此處，語調不由自主變得緩和了許多，似乎真是想到了彼時的“美好”時光，韓楓聽得心中卻一顫，他曾聽虞天星約略提起過半夷女集訓的事情，雖然不詳細，但也知道那絕對不是什麼值得回味的“好日子”。
韓月影接著說道：“後來我們長大了，宮中來人將我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堆，好似在菜場買梅子，隨手一撥便放進筐里，皇宮去一大籃子，這位王爺處送些，那位侯爺處送些……我就這麼被分到了北方，卻連是分給誰都不曉得，便又被轉手送到了海邊上。”
“那時候第一次上船，什麼都覺得新鮮好玩，看着無邊無際的大海也不知道怕，直到過了兩日還見不到岸，船上整日晃來晃去，許多姐妹吐出了苦膽，甚或有人被嗆死了，才知道怕是走到了黃泉路上。我還好，只是有些頭暈，甚至還能抽出手去照看別人，總想着過了今天明天就好了，可這種日子一過就是一兩個月。”
“風浪一日比一日大，有時船倒被風吹得往後退去，再或者就是轉着圈子。姐妹們死了就被拋下了船，有人說船後邊跟了一大群惡魚，人還在半空就被魚叼走了，沒搶到食物的魚就圍着船打轉，等着下一個。不過魚越來越多，它們也會自相殘殺，或者想別的法子弄吃的……我一次上了甲板，看見一名船員靠在欄杆處，一條灰色的大魚就從水裏沖了出來，一躍足有四五人高，大嘴張開，生生扯下了那船員的胳膊。呵，那船員當時沒死，半個身子卻被扯出了船，血流了一甲板都是，地上濕滑，也沒人敢過去扶他，不等他自己站回來呢，又衝上來一條大魚，便把他叼走了。”
她說得並不算繪聲繪色，也算不得活靈活現，然而偏是這有些生疏的代語，讓韓楓聽來覺得不寒而慄，甚至產生了錯覺：彷彿韓月影已變成了那水下的惡魚，冷漠、殘忍，做一切只為了填飽肚子……這些年，她莫不是都如此度過，才變成了這般性子。
韓月影轉了轉眼珠子，又道：“這也還是好的，大家都曉得不往船邊上走，也就覺得安全了些，可風浪不停，船總是找不到岸，食物和飲水就變得越來越少。一開始還能有些新鮮的瓜果蔬菜，後來吃的便都是魚乾；再後來連魚乾也沒了，又沒人敢去抓魚，大夥就餓着肚子吃些乾糧；可憐我們連乾糧也不敢多吃，因為吃多了會口渴。不過，那時總是有希望的，船長據說是個經常跑這條路線的老人，經驗豐富，知道再熬小半個月就能到岸邊，船員也都聽他的，我們便放了心，卻沒想到，快要上岸的時候，船上又鬧了奇怪的病症。”
“許多姐妹渾身出血，莫名其妙地就死了。那船長說是因為船在海上航行的時間太久，惹得海鬼來抓替身了，這時候還想活下來，便要看命。想來我是命硬的，等船靠了岸數人頭，十個半夷女中才活下來一個。”
“上岸后好幾天，還都是覺得腳底下輕飄飄的，晚上睡覺會覺得身下在晃，其實晃久了也就習慣了，有時我總在想，是不是剛出生時，被爹娘抱在懷裏哄着，也是這麼晃着，晃得暈了便是睡了。那時候我倒挺喜歡這種感覺的，不過既然踏上了實地，幻覺總會過去，幾乎連喘息的功夫都沒有，我們就被送到了倭人的一個將軍府上。再之後的，便是我們真正該過的日子了。”
韓月影深吸口氣，眼珠子幾乎變得通紅，她死盯着韓楓，問道：“你還想繼續聽么？妹子我怎麼被人寵幸，怎麼被人虐待，想吃飯就要變着法子伺候好別人，原本的幾個姐妹會為了多搶一口飯，趁你半夜睡了拿樹枝子在你臉上亂划，就是想讓你破了相不和那些男人睡……”
“別說了！”韓楓終於聽不下去，喝了一聲。他也不知是在生氣，還是在悲哀，只見韓月影這時卻笑了起來，笑容如此明媚，卻也如此殘忍。
“你也有聽不下去的時候？”韓月影咯咯笑道，“只是聽聽罷了，你怕什麼？反正我也是這麼過來的。你接受不了我的過去，談何教我保護自己？又談何信任？你可知道那些人中，有真心愿意接受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