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心意變動

016 心意變動

佛跳牆最要求掌握火候,入夏祖上世代為廚,皆以佛跳牆為招牌菜。

此刻的小廚房中,入夏正煨着紹興酒,濃醇的酒香和着雞鴨魚肉的香味一散千里,誘的入夏不知不覺間便沉醉其中。因了太過於專註,是而並沒有聽見畫眉的召喚。

而畫眉在內室里一連聲的喚了許久不見有人來應,心中難免煩躁,拂袖一揮,便把海棠金鉤拂落在地。

這次的動靜大,總算是驚了門外的人。

“姑娘?”

清粼粼的聲音,像是初春的湖水消融了冰雪,激起一片碧波蕩漾。

熟悉的聲音。

是她——

她又回來了!

畫眉心中一驚,站起身來,剛剛答應她的那人卻已挑開了竹簾邁了進來,卷進了一身疏離而又似曾相識的味道。湘妃竹扇執在手中,此刻卻驀地頓住,在這夏日的餘溫未曾完全消散的初秋,打不出半點的涼意來。

就連那細膩的如同象牙的扇柄,握在手中,也抽出一絲絲溫膩,似乎浸了汗,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這柄竹扇一般,籠罩在了一派不真實的觸感之中。

“姑娘,您可是怕了?”

說話間,那人已逶迤行至畫眉身前,然而,讓畫眉愣住的,不是她本人,卻是她懷中的孩子。

貴公子們常剃的壽桃頭,保養的細皮嫩肉,頸間的銀鎖,腕上打好的紅繩……一切的都一切都那麼熟悉,熟悉的到了驚心的地步。

星軌。

上亥那些刻骨的溫情潮湧而至,倏忽如置身於足以沒頂的深淵之中,窒息到了不能言語;下一刻,卻似又被拋至枯涸的河岸上,而她便浮遊在半夢半醒之中,不真實,卻也不能輕棄這現下所有的一切。

“這孩子總該有個名的,不能每天都那孩子這孩子的叫着吧。”

“那正好,我昨天剛夢到星際變換,命軌無常,便撿到了這個孩子,也算是應了我這個夢,乾脆就叫星軌吧。”

星際變換,命軌無常……原只是笑語。

可誰知道,那年笑語,竟一語成讖。

許多她以為再也不會去回想再也不會去碰觸的往事,都隨着星軌這張粉嫩的小孩,一起碎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險些就要忘了,在皇城,她也不是毫無牽挂的。

“姑娘,這佛跳牆剛好,您快趁熱……啊,你你你,吟冬你怎麼回來了?”入夏手中端着黑釉瓷罐頓在了竹簾外,黑罐中散發出難以言喻的芳香,陳年的紹興老酒本就濃醇,經了文火煨燉,再皆之各色調品的恰到好處,愈發的散出不油不膩卻分外鮮美的味道。

然而,在此刻相見格外尷尬的三人面前,始終如一縷輕煙般遊離着的香氣,卻讓幾人的心情愈加的微妙了起來。

沉默的半響,還是畫眉先道,“入夏你進來吧,取來三套碗碟,我們聊聊。”

賓主落座,本該相談甚歡,然而在此刻,儘管吃的是入夏的拿手好菜,滋鮮味美,三人卻都沒發出一絲的聲音來。

“入夏,這金鉤斷了,你再拿去修修。”

畫眉收好了碗碟,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眼見着入夏應了,方才看向吟冬,“說吧,這麼久,你都去了哪裏?”

……

一展眼便又到了回主城的日子。

海棠挽帳金鉤修得快,再拿回來后,入夏莫名其妙的躲了她幾天。倒是吟冬,自那次與她說過後又去與阿史那玉竹請罪,阿史那玉竹倒也沒有責怪,只是過了不久,便將吟冬指給了記凡,也算是給那個野孩子一個名正言順的出路。

開拔的那一天,大漠難得飄了幾朵雪花,只是因了長久的乾旱,這幾多雪未等落在地面,便蒸騰成了一絲氣,消散在了空中。

待到雪停,倒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經了雪洗的天空愈發的澄澈了起來,比起秋天的天高雲淡,也毫不遜色幾分。

此次會主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隊伍都要龐大,停在最前的綠呢頂的車,便是邱昱和阿史那玉竹坐的,再往後略小一點的棗紅頂的便是畫眉的。棋苑中頗得邱昱青眼相加的普雅梅果有幸與老張共騎在邱昱和阿史那玉竹的車側,倒是委屈了畫眉,車內只能坐她一人,車外,便把抱春、入夏和吟冬都指給了伺候她。

這兩車先帶了兩千護衛隨行,一路走走停停,一來遊歷,二來,便是等等後頭第二批第三批的車隊。

第二批多為棋苑重要的客人,醫仙和葯童自然也隨在其列,然而,兩人還在這車隊裏碰見了他們極不願碰見的一個人,容錦。

只是假借了醫仙的身份,容錦向來不信仙神之道,所以也並未多注意他們。

待到第三批,便是棋苑中的珠寶與隨從了,萬博坐鎮棋苑,邱昱此次卻幾乎把棋苑都要帶回了主城去,也大約是因為記凡與吟冬的關係,這次不得不把記凡也帶了回去。

只是可憐了星軌,因為身份不明,不配被吟冬帶着,此刻只能讓記凡帶到了身邊。

向來不愛哭鬧的星軌大概是懼怕記凡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生冷之氣,一路顛簸中,哭聲就沒有停止過的時候,只是時大時小,聽得記凡昏昏欲睡,倒也隨他去了。

記凡守着的是一架紅玉珊瑚屏風,雕刻細膩而逼真,每每瞧見,那深緋的珊瑚枝竟似微微顫動一般。最奇的是,每每往那珊瑚屏風上澆了水,深紅的玉還會散發出一圈圈溫柔的光暈,若是此刻有人站在屏風后,裊娜的身姿更似沐在牛乳中一般,勾魂攝魄。

似月色,卻又比月色多了那一絲的寶氣,貴不可言。

據邱昱說,這是容錦大老遠帶來的,曾是昭和帝國庫中的,后賞了容錦,只是年份久遠,內務府也並沒有登記,估摸着昭和帝便也忘了。

此次昭和帝生辰又近,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想到玉本就是驅邪安神之物,紅玉珊瑚又是貴中之貴,便打算嘗試着把這紅玉珊瑚屏風作為壽禮送過去。

若是昭和帝還記得這紅玉珊瑚屏風的出處,自然最好。

若是不記得,那他也會想辦法讓他想起來的。

元城距離主城,也不過是十天的距離。

十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卻足以摧毀一個人對於心中本就模糊的信念。

主城,近在眼前。

“姑娘,醫仙來了。”吟冬掀開車簾,探頭進來,“說要給姑娘診脈,”

這十天,醫仙幾乎每天都來,畫眉的葯也幾乎是一天一變,不知道是不是醫仙的葯起了作用,畫眉只覺得,自己的身子,愈發的輕盈而伶俐了起來。

“請他進來吧。”

畫眉朝一旁蜷了蜷,墊好藥包把手腕擱了上去。

車停了,醫仙提着藥箱打開帘子,轉身的剎那落下帘子,順手便將藥箱擱在了一旁。

畫眉瞧着,有幾分好笑便有幾分酸楚,如今看他,那裏還有半分天潢貴胄的架勢?這做醫仙,可做的是愈發的得心應手了。

照例是把脈,望聞問切這幾個步驟一連串的下來,向來畏熱的醫仙在這狹悶的車廂內沁出了一頭的薄汗,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隨即扯過一張紙來,在上面寫了兩個字,“當歸。”

“這便是藥方?”

畫眉略略詫異。

“嗯,當歸三錢,日日裏泡茶喝。”

醫仙淺笑一聲,將那張紙透過窗帘遞給了車外的葯童,“姑娘的身子,愈發的硬朗起來了。”

“都託了醫仙的福。”畫眉與他照例是不遠不近的距離,千日如一日的應酬,他倒不覺得煩悶,似乎還樂在其中。

說完了葯,便說起了近日來的新聞,“聽聞昭和帝的壽辰快到了。”

“與你我無關。”似乎是因為身子好,心情便也跟着好了起來,畫眉近乎不曾與醫仙這般說笑過,今日,倒還是頭一次,“不過,聽說齊王殿下在玉峰關駐守,不知會送回什麼壽禮去。”

頓了頓,又道,“這路途遙遠,誰知道好好的壽禮送回去,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然而醫仙兵不接這句話,反而笑了笑道,“聽聞秦王殿下送了一幅他親自寫的百壽圖,據說秦王殿下不喜詩書,能為昭和帝出此心意,實在難得;還有燕王殿下,聽聞似乎是着人練了舞,燕王這人向來老成持重,明知昭和帝不喜舞,卻還練舞,真不知這些達官貴人們葫蘆里賣了什麼葯。”

“是啊,還不如王爺的紅玉珊瑚屏風,紅為上佳之色,玉又有驅邪安神的良效,紅玉,可真是上上之選了。”

畫眉心情大好的絞着手帕,眸中精光一閃,唇畔緩緩綻出一絲笑意。

不狠厲,卻似大漠中最為陰毒的禿鷲,時刻準備着,在你毫無防備的剎那,給你最為致命的一擊。

醫仙輕笑一聲,“姑娘好生養着,我告辭了。”

畫眉不挽留也不出聲送客,只是,有一個計劃,在心中漸漸成形。

皇城大亂,血仇未報,她怎麼可以安心於此做一個來歷不明的側妃?風雲漸起,誰主天下,還真的是一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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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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