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朝歌炎涼淚千行
還沒踏進宮門，便感到了氣氛不同尋常的凝重，連小宮女都行色匆忙，我的心也跟着吊了起來。
“皓軒……”不自覺地拉緊了鍾離皓軒。
“沒事的，珊兒，有我在。”鍾離皓軒扭過頭來，給了我一個有力的笑容。
大殿中，早已擺好了宴席，坐在最上面的不僅僅有鍾離榮瑾，還有一個極為面生的人，想必就是敵國派來的使臣了。不過這個國家大概是以游牧為主的吧，服飾方面與我們極為不同，簡潔幹練，怪不得兵力強盛。
只不過，為什麼突然之間就侵犯鍾離國的邊境呢？這過去的十幾年，雖然時不時會有戰亂，但是基本上都是一些小打小鬧，並沒有像今日這樣咄咄逼人的進攻。
不過這朝堂之中的事，也不是我這樣一個絲毫沒有關心國事的人可以非議的，雖然來得蹊蹺，但是想必也是什麼利益衝突了吧。
“皇上，我看現在人也都已經到齊了，我們言歸正傳吧！”
剛剛坐定，一個不高不低的聲音便從前方傳過來，這樣說話也真是不把鍾離國的國君放在心上，不過又要什麼辦法呢？畢竟現在是人家佔了上風，作為弱的一方，豈能有什麼異議？
“使者前來一次不容易，還是先吃些東西再作商議吧……”皇上躊躇着。
“不必了！我只是奉了我們國君之命前來帶人回去，沒有多做耽擱的必要，現在既然人已經來了，那在下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什麼東西？完全聽不懂啊……只是一直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始終在我身上遊離，我追尋着目光的來源，卻並沒喲發現什麼異樣，但是那視線，依然死死的鎖定在我的身上。
不會又是柳扶風那個傢伙吧？難道說攻打鐘離國的就是望辰國？不至於啊，前幾天還一起坐下來把酒言歡，怎麼會轉眼間便成了短兵相接的敵對勢力了呢？
我搖了搖頭，驅散了這個不靠譜的想法。
“聽聞四王妃擅長舞蹈，不如來一段助助興。”
什麼？我在這裏坐着也能躺槍？我這都多久不跳舞了？這偌大的皇城中善舞蹈的女子多得是，怎麼偏偏要指名到我這裏……
“回稟皇上，珊兒她許久不曾練習過，加上誕下赫兒不就，身子還很是虛弱，並不宜獻舞。”鍾離皓軒清冷的聲音響起，我轉過頭正對上他微微的笑意。
“皇上不必多做心思了，吾等只是奉命行事，並不需要這樣的助興。更何況，四王妃即將成為我過王后，怎麼能讓未來的王后做這等失禮的事情？”
什麼？！王后？！我？！
我驚愕的望着上面那個平淡的說出這一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的使臣。
“難不成四王妃並不知曉這個消息？”使臣皺了皺眉頭，不過很快便釋然了，“不過現在知道了，還望王后早點收拾好行李，同在下一同出發，別要誤了時辰。國君已經在宮中打點好了一切，王后只需帶些路上需要的物什便好。”
“皓軒……他們在說什麼啊？我怎麼都聽不懂？什麼王后？我不是你的夫人么？我是鍾離國的四王妃啊？”
“珊兒你別慌，一定是他們搞錯了……”鍾離皓軒急忙將我擁在懷中，不住的安慰着我。我只是茫然的吸着鍾離皓軒的氣息，大腦一片空白。
“還請四王爺放開我們的王后，這樣會污了我們王后的名譽。”
“我家夫人怎麼會是沐梁國未來的王后呢？使者大人是不是弄錯了？”
“不知道鍾離國君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發出了求和的信現在卻不給我們所應的人，難不成是要毀約？！”那使者的語氣陡然變得嚴厲，面容也猙獰起來。
“這……寡人一言九鼎，自然是不會違約，只不過四王妃一時想不開，難以接受罷了。還請使者放心。”
我難以置信的看着那個說話的人，只覺得三四日未見，這個老人的頭髮忽然白了許多。可是，憤怒隨即而來，淹沒了我。
“什麼沐梁國！我不去！”說罷，甩手向外走去。
“攔住她！”
瞬間，一堆尖刃對準了我，每一柄寒光都咄咄相逼，我轉過身來，直直的盯着龍椅上的那個皇帝。
“四王妃莫要任性，如今犧牲你一人，便能換的我鍾離國千千萬萬百姓的安寧，四王妃身為我鍾離國的子民，難道連這點獻身的覺悟都沒有嗎？”
聽了鍾離榮瑾的這一番義正言辭的話，我冷笑出聲來，“皇上這說的是什麼道理，我既然已經嫁與四王爺，便生是四王爺的人，死是四王爺府的鬼，又何來的另嫁之說？”
皇上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然而我的心中也出現餓一絲掙扎。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自然是出奇的憤怒，然而現在冷靜了下來，確實是想到了鍾離榮瑾剛剛那話中的道理。戰亂一發，那必定是天下蒼生受苦受難的開始，生靈塗炭的景象已經在我的眼前浮現，可是……我望向鍾離皓軒那如雕刻一般的面容，心中萬般不舍。
然而鍾離皓軒並沒有回應我的目光，我的心逐漸的沉了下去，難道鍾離皓軒也認為將我送與那陌生國度的君主是最好的辦法嗎？雖然心裏知道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但是私心以為就算全世界都討伐我、逼迫我為國獻身，我也希望鍾離皓軒是那個站在我身邊為我抵抗全世界的人。
可是，我好像想錯了。
“難道四王妃覺得，這天下百姓的性命加在一起還沒有四王妃一人珍貴嗎？”
“是啊，還請四王妃以大局為重啊！”
“四王妃若是出使沐梁國，自然是我鍾離國的大功臣啊！”
呵呵，一群關鍵時刻便失去作用只會附和的大臣，現在倒是一個個叫的很是起勁，這朝堂中的炎涼，真是來去變化無常。
“四王妃，沐梁國的國君肯娶你，是你莫大的福氣，再說這也是為鍾離國所做的一件大善事，舉國民眾都會記着你的付出，也算是佳事一樁。應着這門親事我們鍾離國也能和沐梁國睦鄰友好。”
“皇上只念着天下百姓，難道沛珊就不算是蒼生中的一員了嗎？！還有赫兒，才剛剛過了百日生辰，就要失去額娘，這事若是換了皇上，難道皇上可以眼睜睜的放棄不顧嗎？！”悲愴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大殿之中，除卻我的聲音，便是一片肅靜。
兩行眼淚順着我的臉頰滑過，我想要再度開口，可是卻失了所有的氣力。只能憑着最後一分毅力赫然利於尖刃之中，定定的望着前方。
“聽說四王妃與暹羅國的皇室有染，這回怎麼連沐梁國的國君都要將四王妃娶進宮中？”一道低低的聲音竊然響起，瞬間激起了有一番議論。
“沛珊！你這虐子！”我轉過頭，原來是我那“可親可敬”的爹爹，輕輕的冷笑了一下，想都不用想，像這樣將我出賣出去可以喚回無數好處的事情，爹爹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將我推出去，不管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
“如今有這等可以贖了你的罪過的機會，你如何能夠拒絕！你一介女子，又怎麼能同天下蒼生的性命想比！老夫怎麼會生出你這樣一個女兒！”
“爹爹言重了，若是今日今時沐梁國的國君索要之人並不是沛珊，而是沛珊的額娘，爹爹也能像剛剛那樣果斷嗎？！”
“你！那是自然！為了天下蒼生，老夫自然義不容辭！”
我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打斷了。
“珊兒……”始終沉默着的鐘離皓軒忽然開口了，我欣喜的望着他，然而他一開口，卻是將我從頭到腳澆了一通冰水，“你去吧。”
“皓軒？！”我驚叫了一聲，便失了聲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鍾離皓軒的臉，然而只覺得那張熟悉的臉隱匿在陰影之中，無論怎樣努力，都看不真切。
“四王爺不愧是有識之士，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倒是看得分明。”使者口中傳出讚許之聲，在我聽來卻只是諷刺。
“鍾離皓軒……你……你當真要將我送與沐梁國君？”我顫抖着詢問，眼淚洶湧的在臉上奔走。
沒有回應，鍾離皓軒沒有回應。任憑我的目光已經熾烈到可以將他燒成灰燼，他始終也沒有再度開口。
心一點一點陷入絕望，我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鍾離皓軒，你不是說會一直守着我的嗎？怎麼到這個時候，你便變了卦？”
“鍾離皓軒，你可知我在你身上投注了多麼大的希望？”
“鍾離皓軒，你不是是要和我，還有赫兒，還有赫兒的弟弟妹妹們一同生活下去嗎？”
“鍾離皓軒，你怎麼忍心將我拱手推與他人？！”
“鍾離皓軒，哪怕只是騙騙我，只是騙騙我也好的啊！”
“鍾離皓軒……”
眼前忽然一黑，我便失去了意識。
咯噔咯噔的聲音中，我緩緩的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一輛寬敞的馬車之中，從顛簸的感受中，我立刻明白了自己已經在被帶往那陌生的沐梁國路途中了。
我一時還消化不了這一連串的事態變化，只是愣愣的盯着那一簾幕簾，鍾離皓軒沉默的看不真切的面容還在我的腦海中徘徊，揮之不去，我聽見自己的心在滴血的聲音，疼痛不斷的蠶食着我的意志，好想自己能夠一直昏迷不醒，這樣就不用面對這一切了……
忽然，我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已經被人換掉了，水藍色的衣衫被一席大紅色的嫁衣取代。我不禁笑了起來，這是要我一到沐梁國的境內，就與那沐梁國的君主完婚的意思么？真不知道那國君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指名道姓要我這個已經不是完璧之身，甚至都生下了一個孩子的女人。
孩子……我的心陡然一沉，赫兒小小的臉蛋浮現在我面前。如今我們母子倆，真的被拆散了。沒想到當日柳扶風並不是危言聳聽，自己甚至沒有來得及同赫兒告別，就這樣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
悲痛之情難以壓抑，我伏在坐墊之上豪嚎大哭起來。
“王妃……”
隔着馬車車廂，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皓軒！”
急急忙忙扯開帘子，卻失望的垂下了眼，原來是八弟鍾離皓堯。
想來也是，這種送親的場合，怎麼可能會讓鍾離皓軒過來，不知道他會不會半途劫親呢？苦笑着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暗自嘲笑自己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心中對鍾離皓軒抱有希冀，真是痴傻！
“王妃莫要太過傷心，別哭壞了身子，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我想四哥他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王妃心中千萬不要記恨大哥……”鍾離皓堯一臉擔憂的看着我。
呵呵，不要記恨他？叫我如何能夠不去記恨他？這麼狠心的就將我推了出去，這個男人，真的是我一心愛着的那個鐘離皓軒么？心中無限悲涼。
“王妃吃些東西吧，這些是藝璇親手所做點心，藝璇還托話與我，說是不能親自來送王妃，但是會一直一直記掛着王妃，請王妃一定要養好身子，不可意氣用事。畢竟什麼都不能與王妃的身子相比。”
我接過鍾離皓堯手中的小小包裹，卻沒有打開的**，似乎一打開這個包袱，以往的那些記憶就會一齊向我湧來，叫我更加無法承受現在的悲傷。
“八弟……”我遲疑了半晌，還是開了口，“你四哥他……”
“臣弟奉父皇之命護送王妃，但是並未見到四哥……”鍾離皓堯的眼中滿是歉意，我擺了擺手，退回了馬車內，又重新陷入寂靜當中。
暮色將近，我們一行人到了一個小鎮中落腳，找了個還算清雅的小客棧，只茫然的跟隨着鍾離皓堯的步伐，並不發一言，菜飯分毫未動，便回了自己的那間屋子。
直直的躺着仰望着頭頂的幔紗，想到十幾年前的自己也就是這樣醒來，然後看到全然陌生的房間，如今的景象與當初倒是有幾分相近。只不過如今的自己，又是要趕赴另外一個陌生之地了。
細細思索着自己這一生，似乎總是在抗爭，在逃亡，在奔波流浪，安定的日子總是過不了多久便被打破。這一襲紅色的嫁衣，比當初嫁與鍾離皓軒還要來的精美，來的繁複，可是又是那麼刺眼，那麼悲愴。我彷佛見到自己心中滴落的血一點點浸染了這一身衣衫，直到變成如我眼中這般鮮艷。
“王妃……”鍾離皓堯輕輕的扣了扣門。
我打開門來，看到手中端着幾樣吃食，略略讓了身子，讓他進來。
“王妃……”鍾離皓堯擰着眉頭看着我，我自然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於是輕輕地擺了擺手，向他傳遞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兩個人相視無言，我的思緒早已不爭氣的飄到了鍾離皓軒那裏。
“王妃吃些東西，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鍾離皓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這可怕的寂靜。
一夜無眠，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懨懨的上了馬車，蜷縮在馬車的一角，搖搖晃晃中，竟也是補充了一些睡眠。
此後幾天，便都是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來的，雖然內心已經平靜了下來，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淚水漣漣。一路上，自己確實是看到了征戰之後的慘淡景象，對鍾離皓軒的決定，對皇上的決定更能夠理解了一些……
蒼生社稷，若是以我一人便能夠拯救，那麼我就這樣犧牲自己，又有什麼不可……
轉眼便是幾日過去，一行人也到了鍾離國與沐梁國交界的地方，到處都能夠看到斑斑的血跡，不時還能聽到幾聲失了親人的哀嚎聲，心下又是一陣黯然。
沐梁國皇城，到了。
抬頭望向城樓，三個蒼勁有力的字高高的懸在城牆之上。
朝歌城。
止不住的回頭望，可是除了一片空曠還是一片空曠，始終沒有那個我想要看到的人兒。使臣表情很是糾結，還是開口催促我快些進去，可是我只是仰起頭，任憑淚水從眼角滑下，卻遲遲不肯動身踏進那城門。
我怕這一步之後，自己就真的和他，成為了兩個世界的人。
“請王后快些動身，莫要誤了吉時。”
吉時？吉時……這種時刻什麼時候變成了吉時，我又如何能面對這樣的吉時？
“你們的君王真是口味獨特，鍾離國那麼多芳華絕代的女人，為什麼偏偏就挑中我這個已經嫁做人婦、初為人母的人來做王后？”
“王后自是不必多問。”
一個矯健的身影從城門中走出來。向我一步步靠近着。恰好揚起了一陣風，將我臉上綴着的半面紅紗吹開，讓我看清了那個男子，即將成為我夫君的男人。
那是一名約二十五六歲年紀的男子，面如冠玉，眸似寒星，稜角分明的唇角分明噙着一縷瀟洒肆意的微笑，出其俊朗，俊朗之中又帶着幾分儒雅。墨色的頭髮被風拂起，俊逸之姿難以言喻。他身着一件寬大的紅袍，與我身上的大紅色遙相呼應，腰間掛着一枚明黃色環佩。
可是，比起我心裏的那個人，眼前的這位男子雖然溫潤俊逸，但是與我所盼望的，相去甚遠。
“就是你要娶我？”
新郎已經站到了我的面前，比遠遠看去還要尊貴俊美。
那男子微微頷首，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我，還不住的點頭，一臉的讚許，眼神中沒有任何的敵意與猥褻，倒像是一種大哥哥般的親切。
“不錯，沐梁國的王后，非你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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