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她以為自己會死在那條長長的鎖鏈下!

她是不是腦子犯傻痴獃了,硬是要那隻錢袋不可?這城裏有許多大肥羊,但今兒個自己卻遇上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而且那武功還忒是高強!

啐了一口,還算白凈的瓜子臉上平添抹慍色。平凡的相貌,沒有一處生得特別細緻,眼普通、鼻普通,隨便在路上抓來十個丫鬟,十個也都生成那模樣。

她長嘆一口氣,難得遇見財神,卻與他失之交臂,還差點白白送上一條命。

“君丫頭,這幾日不見,你跑哪兒溜達了?”

拐進小巷底,氣派的酒樓後邊站着一個大漢,滿臉虯髯,模樣忒是嚇人。

祝君安抬起頭,嘻嘻笑了出來,那抹笑,將平凡不過的樣貌,襯得有些神氣了起來。“兆爺好!這幾日丫頭我哪兒也沒去。”

踏上階台,祝君安撣落肩上的落雪,和男子面對面。“樓里最近生意好嗎?”

“欸,不就那樣,說什麼好不好。倒是最近接連下大雪,你還來取姑娘們的衣衫,這樣的雪天浣衣,不凍死你這把小骨頭?”

“我來時,先到河邊瞧過了,水沒結凍才上酒樓來的。”她笑了笑,心底也是萬分不願意啊!天曉得在這樣的寒天中碰水,十指不凍傷也定會裂傷呀!

兆爺推開後門,將她放了進去,還向裏頭喊了聲。“君丫頭來了!”

“謝兆爺啦!”踏着步子,祝君安嘻嘻哈哈地進門。

“君丫頭可真勤勞。”鴇嬤嬤遠遠就聽到聲音,年過三十的她,容顏依舊,風姿綽約,不難想見當初年輕時的花容月貌。

“嘻嘻,來看嬤嬤最近過得好不好呀!”

“你唷,嘴巴吃糖了。”鴇嬤嬤掏了幾錠碎銀給她。“只有拿銀子時,你嘴巴才甜。”

“我見到美人時,嘴巴也甜啊!”回了這句話,逗得鴇嬤嬤樂不可支。

“咦,你指縫怎麼臟成這樣?”低頭,見到祝君安的淡色皮裙染了一層灰,那件罩在身上,滾着紅邊的繡花短襖也同樣骯髒。“路上摔着啦?”

“是啊是啊!跌到大坑裏了。”祝君安的目光藏着說謊的羞赧,但卻無人看得出來,多虧了那雙平凡無奇的眼。

“都幾歲的姑娘家了,走路還會碰撞成這樣,講出去會笑死人。”鴇嬤嬤念歸念,還是捧着那張臉蛋瞧了瞧。“沒摔傷臉皮就好。”

“今天姑娘們有幾套衣衫要洗?”

“就兩三套,但衣料子有點惱人,就是怕發皺,你洗衣時要多留心。”說完,將掛在臂上的包袱遞給祝君安。“這次不好浣,我多發些工錢,別說我虧待你。”

“嬤嬤人美心也美,對君安又好,怎麼會虧待呢?嘻嘻!”看到手裏又多了幾錠小銀,祝君安眼睛都亮了。

她聽完后直嘆氣,這丫頭嘴巴這麼甜,嗓子也特別出色,就偏偏唱曲兒不行,長相更是普通不起眼呀!

“你要是長得媚些,就不必干這浣衣的辛苦活兒。坐在樓里只要笑,就會有人捧着白花花的銀子給你了。”

“嬤嬤抬愛了,可惜君安沒這福分,不然還真想噹噹酒樓里的頭牌哩!”這話祝君安倒是沒瞎說,只要坐着就能被錢砸,那多好呀!

“算了,一人一種命,煙花命也不好受。只要以後嫁個良人倒也不錯。”

說到這,祝君安只顧着笑,那雙黑眼兒因為笑的緣故,染上一種靈活淘氣的氣息,看上去非常惹人疼愛。

鴇嬤嬤在祝君安離開時,還差人拿了昨夜剩下的糕餅,讓祝君安吃點。

“嘻嘻,誰像我命這麼好,有活干還有餅可拿。”

“你唷你唷,就是這張嘴巴甜。吃不吃雞,煨在酒里的醉雞?下回留給你。”

“吃吃吃!只要是嬤嬤給我的,都喜歡吃!”

“符爺好!今日是來兌票還是來存銀?”朗朗的招呼聲,在符華堂一腳踏進風雲錢莊裏隨即響起。

“存銀。”有力的話聲一落,符華堂將一袋沉甸甸的銀囊往枱面上擱。

“這大雪天還要符爺來錢莊跑一趟,下回您差人捎個口信,咱這裏派人上茶樓取款便行。”這項特例,可是賣給貴風茶樓的面子。

“這回款項頗大,我不放心。”符華堂說著,臉上雖沒什麼表情,但還是令人見了賞心悅目啊!

“還是符爺謹慎。”掌柜笑了,記下款項數目。

掌柜將銀子收進銀庫后,簽好字條交給符華堂留底。“符爺離開時小心哪,雪地里容易滑腳啊!”

“嗯。”應了聲,符華堂問了句。“這雪下成這樣,你們不怕嗎?”

“怕?要打仗了嗎?”掌柜傻傻地問,惹得符華堂發笑。原來啊原來,這十餘年的光陰,磨掉天朝人的膽量了,可是……也同樣磨來天朝風華絕代的富裕。

“沒,我問問而已。”語畢,符華堂一腳跨出門檻,頭也不回的離去。

滿天霜雪,壓白了京兆的天,符華堂不曉得這場雪還要下多久,才肯恢復原有的晴天?

走了片刻,竟見到早些時候那個輕薄自己的死丫頭,正從酒樓里的後巷轉了出來,嘴裏叼着甜糕,走路外八,一手晃啊晃的,十足痞樣地拐來。

“嘖!什麼人走什麼路,這話一點都不假。”符華堂的眼裏凈是鄙夷的光采。

祝君安不知道自己狹路相逢遇上冤家,捧着裝糕餅的油紙包樂得像是撿到一袋銀,像這類平白無故到手的好運,她恨不得天天都能有。

說她懶,她承認。她一點也不避諱這種丟死人的字眼擱在自己身上,她哪,是有得坐便絕不站,有得躺便不願坐,明明生得是普通丫頭的長相,性子卻凈得官小姐的脾氣。

好在一張嘴生得甜,也就沒人真的和她計較,加上祝君安不過是個搗衫的浣衣女,想要有錢過活就得洗衣,洗幾套衣衫就算幾塊錢,高興時她就多洗些,發懶時一件也不碰。

直到餓到前胸貼後背了,她才悠悠晃晃地託了木盆到江邊浣衣去。但偶爾,她也會手癢地像早時候那樣,當個小賊扒人銀兩,做些不入流的勾當。

“丫頭,你心情可好。”符華堂的大掌按在祝君安肩上。

“噗……”瞠大眼,祝君安嘴裏叼的甜糕登時跌落在地。“爺……”

符華堂笑得十分輕柔,那笑容像是會淌出蜜似的,雖然刻意藏住眼裏的火光,但按在她肩上的掌力,卻一點兒也不輕。

瞧她手上那一包吃食,看來東西可不少。

“又是哪只肥羊遭你痛宰了?”他抓了塊糕咬下一口,這隔夜的滋味令嘴刁的符華堂吐了出來,指尖一彈扔開小糕。

這麼難吃的東西,她還真不挑!

“沒,你別瞎說誣賴我啊!”

符華堂見她手裏突然多了個綢布裹着的包袱,就憑她這等窮丫頭,怎麼可能會有這麼上品的細軟?想誆別人或許還有些機會,若想誆他就甭說了!

“你不只偷,還明目張胆的搶啊!”

“我呸!你哪隻眼見到我偷來着?”

“早些時候,你手裏還沒這個包,如今平白無故多了出來,不是搶是什麼?”

“爺兒還真是眼尖,瞧得那麼仔細。我說你啊,是不是喜歡上我了?”祝君安俏皮地眨眨眼,說起這話臉也不紅,臉皮厚得像堵牆,想必要鐵鍬來砸才會破哩!

“三八丫頭!”符華堂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就憑你這種平凡無奇的長相,哪點吸引人?”長那麼大,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比她不知羞的。

祝君安翻了個白眼。“那你窮追不捨是做啥呀?”這些渾話她見酒樓里的人常說,不知不覺也就學了起來。

“替天行道。”

“爺兒,你在抓妖嗎?”祝君安懶懶地瞟了他一眼,這傢伙煩是不煩,這種笑死人的老話也能說。

只見符華堂淺淺一笑,那模樣可會迷倒眾生。“是,就抓拿你這隻小妖!”

一掌朝她肩上按去,符華堂本欲擒拿她,怎料祝君安一個反身閃過,悠哉地閃過自己,直直地退了好幾步。

“那要看爺兒有沒有本事逮人啰!”祝君安笑嘻嘻地朝他做個鬼臉,手裏夾着從他袖口裏摸來的字條,得意洋洋地在半空揮了揮,隨即一溜煙地拔腿就跑。

符華堂瞠大眼,那張剛從錢莊裏收來做留底的紙條被她摸走,這事可是非同小可。“賊手!瞧我不把你一雙臂膀扯下來,怎能消火?”

祝君安怎樣也沒想過自己會與那男子狹路相逢。

跑到腿軟了,她倚在牆角喘氣,這一跑竟逃到江邊來,奔得實在有夠遠。

只見江面上三三兩兩的小船飄蕩,這場大雪初降,水面雖沒結冰,可船家們早就不願出船,就是怕有個萬一,畢竟扁舟沒有大船牢固,要是駛進結冰的水面,輕輕一磕碰,立刻就破洞了。

抱着小包,祝君安攤開掌心,見到方才從對方身上摸來的紙條,皺巴巴成了一團。“嘖!要是摸到個銀袋該有多好?”壓平紙面,她才瞧了兩眼,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一……一百兩?!”

上頭龍飛鳳舞地壓了風雲錢莊的印,祝君安再定睛一瞧,這字據是給貴風茶樓留底用的,但這茶樓可不就是那貴得要命,整座樓子拿金銀打造的茶樓?

“呀呀呀!”她簡直是和老天借膽才會找上貴風茶樓的碴啊!“楣楣楣!我今兒個是不是被衰神看上眼了?”

貴風茶樓可是春風大街上最招搖的商家,據說後頭還有天皇老爺撐腰哩!

祝君安的肩頭垂了下來,捏着字條,小臉煞白,沒有想過自己有天竟會想要剁掉這隻賊手!這惡習養成,要戒實在很難,如今竟還惹來大風波……

祝君安見身後無追兵,匆匆將字條收進懷裏,抱着小包準備打道回府時,遠遠聽見江邊有人嚷着聲。

“姑娘,別想不開、別想不開吶!”

回頭一看,祝君安看見一道纖弱的身影佇足在橋頭邊,已爬上石欄杆。

“嗟!這江水冷成這般,還真有勇氣跳。”她拉拉衣襟,縮着腦袋,話講得挺酸。“要是我,才不幹哩!”

“啊啊啊!姑娘,萬萬使不得呀!沉下心、沉下心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尋死尋活來着?”

一旁的嚷聲讓眾人圍觀,祝君安搖搖頭,說不定人家本來沒有那勇氣跳,但讓那多事的傢伙一喊,不跳多沒面子啊!

“啊,別別別呀!”

後頭尖叫聲連連,祝君安本來理都不願理,然而這一串激動的喊叫聲,終於讓她轉了腳跟,糊裏糊塗地走到橋頭邊。

“多事多事!別人的閑事你倒也管得很熱衷吶!”祝君安罵著自己,不趕緊窩進自個兒的豬窩躲避,要是後頭的追兵來逮她,她有十條命都不夠換!

定睛一瞧,祝君安的眼珠差點滾出來,站在石欄杆上的女人,正巧是酒樓里的姑娘。

打了一個寒顫,祝君安趕忙鑽到最前頭去。“呀,這不是劉姐姐嗎?”

哭得淚眼婆娑,欲尋死的姑娘低頭一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便哭得更大聲了。“君丫頭!”

“姐姐今天好雅興,到橋頭上來吹風呀?”祝君安笑嘻嘻的說,一旁圍觀的眾人紛紛投以白眼,若不是這死丫頭和那位姑娘相識,說這種話準會遭眾人打罵。

“丫頭,我不願活了!”

“姐姐長得這麼美都不願活下去,丫頭我這副平淡的容貌,也苟且偷生賴活了這些年頭。那你教君安該如何是好?”

“生得美有什麼用?東大街的張秀才還是負了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把花容月貌都給哭丑了。

唉!又是個情痴吶!明明都說青樓女無情,可這春風大街卻專出痴情女呀!

“姐姐呀,你這一跳下去,就沒給自己留後路啰!到時天人永隔,張秀才要是有情有義的抱着姐姐的屍首哭得死去活來、呼天搶地,事後姐姐後悔了,這人鬼殊途你說怎麼辦?夜夜尋人就得入張秀才的夢裏啰!”祝君安嘆着氣說道。

“他對我無情,怎會惋惜?”嚷完,她絕望地嚎啕大哭,忽地一陣風刮過,單薄的身形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摔落橋下。

“姐姐……”祝君安疾呼,扔了小包衝上前去,一把托住她的腰,怎奈腳底一滑,就這樣遭人拖着一道跌下,雙雙摔落江河裏。

眾人驚呼連連,見兩個弱女子在冰冷的河面上載浮載沉,一時也沒了主意。

“救命啊……”祝君安不諳水性,沒想到救人一命不僅沒添什麼福報,如今倒是早一步登極樂世界了。

在一片嘩然聲中,沒人敢跳入冷冽的江水中搭救,只見此時一道銀白色的蹤影顯現,像條妖嬈的白蛇,將女子卷上岸旁,把她們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

符華堂收起軟鞭,隨即俯下身張望,希望獲救的兩條人命沒有大礙,只是那張本是溫文爾雅、風流倜儻的桃花面,突然變得猙獰,可怕得像是惡鬼附身。

“死丫頭!”

躺在地上已經凍到神智不清的祝君安隱約聽見有人怒吼,努力撐開眼,竟見到熟悉的面孔。

“哦呀……多謝大……大娘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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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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