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百年之前,江山分裂,君瑾橫空出世,雄才偉略,十年謀划征戰,一統中原,君臨天下,是為華朝太祖。
太祖之後,君氏王朝傳承四代,到現在九十有二年,雖有北方戎族之患,但總的來看天下還算太平。尤其當今聖上承天帝即位以來,勵精圖治,十年為政就讓大華隱隱有了些盛世氣象。
華朝並不禁夜,安平盛世,又逢今日重陽佳節,雖然已到夜晚,卻自有一份熱鬧,京都玉安尤甚,滿城燈火是黑夜也無法遮擋的帝都浮華。
自古朱門風流,權貴子弟在享樂之道上從來都是當仁不讓。而華朝的高門大族幾代繁育,更是有了一番規模,這讓皇承區的夜躋身節慶的京城中,沒有被燈火掩沒,反而最是輝煌。
皇承區,臨近皇城的北門玄武門,取秉承皇恩之意,是華都玉安的豪門權貴的集中之處。任你富甲天下也買不來皇承區的寸許土地,只有華朝最顯赫的貴族才有資格在這開府建閣,故此,華朝百姓常常戲言:“一把火燒了皇承區,聖上的早朝就開不了了,指不定還得速速擺駕皇承區安撫慰問柱石國老。”由此可見一斑。
皇承區的夜雖則燈火爛漫,但並不喧嘩,幾乎稱得上靜謐。這也難怪,自古侯門深似海,高門大戶的夜宴夜飲,不知隔了幾重院牆,幾重樓閣,自然少有喧鬧。
今夜重陽佳節,在這家家歌舞,戶戶飲樂的皇承區,卻有一處顯得格外異樣。這是翼王府,主宅靜謐,想是翼王夫婦已經安歇。而在世子的逸園中,端着銅盆巾澡的丫鬟在主樓進進出出,人人面帶憂色。
樓前院中,一個身量頎長形容俊朗的華服男子,皺着眉頭踱步,不時轉頭看看樓前的一片忙碌,每看一眼,男子皺着的眉頭似乎都會更緊一些。
焦慮踱步的男子突然站定,揉開蹙着的眉頭,左手半開,右手成拳,猛然一砸,似乎是在為自己下定某種決心,然後轉身就想奔進樓去。守在主樓門口的丫鬟,在發現男子突然的動作時就已經投眼看了過去,一見勢頭不對,急急把男子將欲進門的身子一堵。
“世子爺!”
“世子爺,你不能進去!”
“世子爺,不可!”
······
推搡中,華服男子也不好硬闖,無奈之下只能退後一步對樓內喊道:“茹兒——,茹兒——,你別怕,你堅持住,我就在這陪着你。”
男子低頭捏了捏眉心,想想還是不甘,只能好言對擋在身前的丫鬟說道:“世子妃在裏面好半天了,我在這實在是等得憂心,你們讓我進去,我就想陪陪她,不會礙什麼事兒。”
四個堵門的丫鬟中,看起來年長一些的一個急急福了一身,低頭說道:“世子爺恕罪,男子進產房不祥,王爺和王妃走之前早有吩咐,求您別讓我們為難。”說道這,她抬頭看了一眼,見華服男子囁嚅着還想要說些什麼,又補了一句:“世子妃也交代過。”
至此,男子終究不再多言,長嘆一聲又踱回院中。
這華服男子自然是這逸園的主人,翼王府的世子——君康逸。
翼王世子君康逸與世子妃蕭茹伉儷情深,是當世美談。儒雅溫潤的君康逸,從不似華朝其他貴族子弟一樣流連花叢,年少時偶遇蕭茹,全情投入,一往情深。蕭茹沒有世家大族的出生,母親早亡,其父蕭楷在朝為官,雖然很有一番才幹,卻因為為人太過耿直又沒有氏族的支持,在官場蹉跎多年,還只是五品員外郎,這樣的家世在講求門當戶對的華朝,是配不上翼王府的。面對門閥之見時,君康逸也未輕言放棄,與蕭茹一起堅持了五年,終於修成正果,得了承天帝的賜婚恩旨,得以迎娶蕭茹為世子妃。婚宴之上,君康逸當眾立誓“此生不納妾,與卿相守,白首不離”,傳為一時佳話。
現今,君康逸在產房外焦急等待着自己與一生摯愛的愛情結晶降世,聽着愛侶在樓內為自己受苦,而自己只能在樓外空等,滿心無力,徒呼奈何。
就在男子的踱步,女子的陣痛哭叫,丫鬟的忙碌中,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君康逸實在無法忍受在愛人的痛苦中焦急等候,準備不管不顧強行闖進門時。天際突然一個驚雷響徹寰宇,驚得眾人一滯,接着便聽到樓內一聲嘹亮尖銳的嬰兒啼哭聲。逸園內的眾人懸了一夜的心終於是可以放下了。
君康逸一夜焦急等候,忽聞驚雷一滯,再聽到嬰兒啼哭,真真是讓他呆立當場,頭腦中空空白白,只剩下“我當爹了”四個字在腦海中迴旋。緩過神來的翼王世子完全沒了人人稱頌的溫潤清雅的風度,提起袍裾急急向樓門奔去,頭也不回的留下一句:“都在外面候着,誰都不許進來驚擾我的孩兒。”
君康逸進得樓來,熟門熟路,很快來到一座華貴典雅的紅木雕花床前。“茹兒——,茹兒——”,伴隨着君康逸的輕聲呼喚,榻上假寐的女子歡歡睜開了雙眼。
這是一個有着清雅面容的女子,她沒有絕世面容,不是會讓人驚為天人的美麗佳人,但只要一眼你就能感受到她的如水溫柔,讓人暗贊“女人如水,此言不虛”。應該是一夜妊娠的陣痛太過耗費精力,女子面色蒼白,看上去有些憔悴,尤其那微有紅腫的含水雙眸,讓人不禁產生想要倍加呵護憐惜她的感覺。
“康逸,見過我們的孩兒了嗎?”,蕭茹的聲音明顯透着虛弱。
君康逸看蕭茹轉醒,擔驚受怕一整晚,總算放下心來。他為蕭茹輕攏被角,從眉眼中都帶着笑意,柔聲說道:“呵,我擔心你,我們的孩兒定是好的,我現在就看。”說罷擰過身走向乳母。
楊氏抱着襁褓侍立在一旁,聽到這話,立刻迎了上來。懷中的新生兒已經裹入了錦繡襁褓,沒聽到嬰兒的哭聲,不知是不是睡著了,很是安靜。君康逸遲疑的伸出手,似乎是怕驚擾了襁褓中的小人兒,與所愛之人孕育得到後代、初為人父的感動填滿胸腔,他的手都有些顫抖了。躺在床榻上的蕭茹看着丈夫如獲珍寶、小心翼翼的樣子,無聲淡笑。
蕭茹的貼身侍女珠芸守在一側,見了這一幕,忍不住一樂,走上前來從楊氏手中接過嬰孩,嘴中笑着調侃道:“世子爺,你放心看,小小姐碰不碎的”,珠芸調整了一下襁褓抱着的角度,方便君康逸看到,嘴中繼續說著:“你看看小小姐,瞪着眼溜溜轉,多可愛,不哭不鬧的,真乖巧。還有這眉眼,像極了世子爺呢。”
蕭茹聽他們說道,忍不住撐着床要坐起身來,楊氏忙趕上床前來幫手。“快給我也看看孩兒,聽你們說的有趣,我還沒來得急好好看看她咧。”
君康逸和珠芸抱着孩子走近蕭茹,一起逗弄了一會兒小小嬰孩,蕭茹邊逗弄邊說道:“康逸,想想給我們的女兒取個什麼名字吧。”
君康逸聞聽此言,斂下笑容,示意珠芸接下孩子,肅言道:“茹兒,我不是早就和你說好了,我們生下的只會是男孩嗎。”
“可是···”
君康逸打斷道:“沒有可是,這是我們的孩兒,我一定要讓她自在快樂的過活。茹兒,我都安排好了,不要再猶豫了,你知道的,現今君氏皇族凋零,而我們翼王府一脈又歸屬太祖直系,北胡不安,我們的女兒作為皇族的一份子,以後指不定要遠嫁和親,流落異國的痛苦我經歷了13年,不想讓我的女兒再受一次了。即時沒有遠嫁,皇族女兒的婚姻也從來由不得自己。我們給她男子的身份,用翼王府保她自在,不好嗎?”
“我知道你怕我身後無男丁繼承血脈,你別多想,女兒也是我們的骨血,我只要我們的孩兒幸福。我不想我們孩兒因為是女兒身,不能自主,導致不幸。孩子過不好,更會難過的是我們。繼嗣的事還有我弟弟康舒,你無需擔心的。茹兒,孩兒是我們的血脈,是我們生命的延續,我只願我們的孩兒一生自在快活,安樂幸福,現在我都安排好了,我們有能力避開,何樂而不為呢?”君康逸脈脈含情的望着蕭茹,看着她因為生育而憔悴的面容,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面頰,又道:“茹兒,今日我被攔在門外,聽着你在門內受苦,你不知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叔母當初病死在回來的路上,說起來也是生熙兒時留下的病根。今天我在樓外等着,心中止不住的亂想,好在你和孩兒都平安,否則若是有個萬一,我真是無法想像。你等了我五年,好不容易我們才能在一起的。這輩子這種擔驚受怕有這一次就夠了,這輩子我有你和孩兒就夠了,我是再不要你為我生孩子,為我受這種苦了。茹兒,一切都安排好了,答應我,讓我們的孩兒擁有男兒身份吧,這樣對她好,對我們也好。”
蕭茹滿心感動,眼中隱約有淚光閃動,眼前她摯愛的男子毫無保留的愛着她和他們的孩子,他願意抵押上自己的所有去欺瞞君王父母,家國天下,只是不想再讓她受生育之苦,只是想為他們的孩兒消除那萬一的宿命風險,她又怎會不明白。她看到君康逸燦若星辰的目光滿含期盼,她偏頭看到珠芸懷中的錦繡襁褓,她知他說得對,皇族兒女由不得自己!只是冒着這般風險給她男兒身份對是不對?康逸既然這般說了,自然是安排好了的,男子身份總會好些。可要欺瞞翼王府上下,要讓那麼多人在不知不覺中與我們的同擔欺君滅門的危險,這······
感動與猶疑,不忍辜負夫君美意,也是自己的愛女私心作祟,咬咬牙,蕭茹終於輕點下頜。
“太好了”,君康逸笑着抱過蕭茹,溫柔撫弄了幾下她的頭髮,這才轉過身來,面色一肅:“楊嫂,珠芸,你們都是跟着我們的老人了,剛剛的話你們也聽到了,我信任你們,茹兒的接生只讓你們留在了房內,你們——”
楊嫂和珠芸之前看君康逸的安排就隱隱有些預感產房之事的不尋常,哪有世子妃生產,世子只許兩人在內接生的道理?此時在一旁低頭聽了君康逸夫婦一席對話,感動他們伉儷情深,更多的是倒吸一口涼氣,心中不可避免的湧起了驚濤駭浪。將小姐報做少爺,泄露出去,一個不好就是禍及全家的滅門之罪啊!聽到君康逸略帶寒意的問話,對視一眼,急忙跪地表態道:“請世子爺放心!恭喜世子爺喜得麟兒!”
君康逸滿意的一笑,又恢復了一貫的溫潤面容,上前虛扶一把,讓她們起身,又柔聲說道:“好,這麼大的事兒,我只放你們在這,對你們自然是放心的,以後小少爺就由你們照顧了,小少爺體弱,要多多注意。”
這孩子出生時哭聲洪亮,一聽就是難得的健康,又哪會真的體弱?楊嫂和珠芸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是在暗指要細心照料小少爺不能暴露了真身,當下齊齊應道:“是!”
聽君康逸說完,覺察到室內有些凝重沉悶的氣氛,蕭茹輕啟檀口,“珠芸,楊嫂,世子既然這樣說了,自然是早有安排的,你們也無需太有壓力。陛下對王府的親近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放心,不會有事的。珠芸,來,把孩子給我看看。”
“誒——,小姐。”珠芸甜甜的應了一聲走上前來將襁褓放到了蕭茹身邊。她才十七歲,年紀小受驚得快,可聽了軟語寬慰,恢復得也快。她是蕭茹的貼身侍女,一向佩服小姐的聰明,小姐說沒事,那肯定就沒事的。
楊氏也點頭,兩年前多她一個女人流落街頭一無所有,還懷着身孕,若不是世子妃夫婦收留救助,怕是孩子和自己都保不全的。她的性命本就是世子和夫人的,就是被他們收了去也應該的,遑論保守“少爺”的秘密了。
蕭茹滿意的露出了柔弱卻溫柔的笑意,“康逸,快來給我們的孩兒取個名吧。”
君康逸對蕭茹輕笑一記,她的夫人總是溫柔着,含蓄着聰敏。坐上床沿,君康逸知道一切已經決定好了,便放下了心思,全心放在了妻兒身上:“皇族君氏實行父子聯名制,孩兒的名要繼承我的‘逸’字,我希望我們的孩兒能一生自由自在,快樂無憂的做她喜歡的事,我本是想給他取名一個‘樂’字的。”
蕭茹知他還有后話,配合著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我改主意了。”君康逸賣關子。
“哦?”蕭茹挑眉,她的夫君雖不是打定主意絕不回頭的性子,但一向絕少猶疑,他既然決心讓孩兒快樂無憂,取名樂字是再自然不過的了,又會有什麼讓他改主意呢?
君康逸笑眯眯的說道:“是老天爺現給了一字呢。”
蕭茹對孩兒的一切本就倍加關心,好奇心完全調了起來,眉目一轉含嗔帶怪的看着君康逸,“康逸,別賣關子了。”
“呵呵”君康逸笑道:“我們的孩兒誕生之時,天際突現驚雷,其聲響徹寰宇,‘雷’字太過,也不好聽,我們就取這天賜的‘宇’字可好?得天所幸,降福而生,我們的孩兒此生必然幸福美滿。”
蕭茹並未急着答話,驚雷破宇而生,這是預示着孩兒的不凡嗎?思索着看着孩兒靈動的眼眸,蕭茹眼中溢滿母親特有的溫柔寵溺,愛憐的摸着孩兒的臉頰,新生兒的皮膚皺縮着並不美滿,但在母親手底卻是最好最美,“康逸,不如用‘羽翔’之‘羽’吧。”
“嗯?什麼說法?”君康逸心中有些瞭然,卻還是想聽蕭茹親口說出。
蕭茹又將溫柔的眼轉向自己的夫君,含笑說道:“‘宇’者,大而無邊,天地四方。可我們不求孩兒驚天動地,只要她好好的,用它便不合適了。‘羽翔’之‘羽’則不然,它本就通‘宇’字,算是不負老天厚愛,用上了天賜之名。若是別處問起,可說取用‘羽’字在人名中代表獨一無二、不可替代。至於我們,就用‘羽’字寄望她一生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快樂無憂,可好?”
君康逸心道果然,笑眯眯的補了一句,“還有天賜名字太過張揚,這樣換個說法,省得傳將出去沒得為我們的孩兒添了些麻煩關注,是吧?”又小心的輕輕觸了觸寶貝孩兒的臉蛋:“你說的面面俱到,又哪能有什麼不好的?明日我就去回稟父王母妃,我們的孩兒就叫‘君逸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