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兄長
玉花飛半夜,碎碎墮瓊芳。
白雪貼在了薄薄的窗紗上,稜角分明的雪花閃動出晶瑩的光澤。
我倚在榻上綉香囊,一針一線繡的是母親白草支系的花紋,除此之外,我還綉了許多東西,手絹、荷包、錦袍、髮帶……這幾個月,我試過很多種方法往外面傳遞消息,比如在落葉上刻字順着河流飄走,比如在吃剩的飯菜里混入我的耳墜,甚至我還想用小白狼叼着我的物件出去溜達一圈,希望有心之人發現這些尋找過來。可是,冬天漸深,一點事情也沒有。
我轉眸看見丫鬟送進來的“月事帶”,算算日期,這兩天我要來葵水了,這“月事帶”是一次性的,用過之後會扔掉,我忽然心生一計,放下香囊,拆了“月事帶”,在外面的綿沙布上繡起了圖案來。
綉着綉着不由地想起我和顧墨筠在山中隱居的日子,平實樸素,但卻充滿了甜美幸福……
我靠在床上看書,他在案前作畫,我多半是痴痴地看他作畫的俊朗側臉,然後一頁書也沒看進去……
我坐在窗下繡花,顧墨筠則在院中練劍,我痴痴地看他練劍的瀟洒身姿,然後一朵花也沒綉出來……
我來葵水的時候,顧墨筠不許我做任何事情,更不讓我碰冷水,“月事帶”是他去山下小鎮給我弄來的。為此我羞得沒臉見他了,好奇地問他:賣給他“月事帶”的人有沒有用變態的眼神打量他。
他給我弄回來的“月事帶”十分精緻,綿沙布上綉有花紋,說是保多子多福的洛族花紋,沙布里填充的是濯了藥草的棉絮,柔軟舒服,能夠緩解痛經。我心緊着那東西很昂貴,而且老讓顧墨筠去問人家要女性用品,我表示十分過意不去,於是每次我都要充分利用了才會扔掉,於是有一次葵水太多,被子給弄髒了……
我看着顧墨筠面無表情地坐在井邊給我洗弄髒的床單和褻褲,眼淚嘩嘩直落,臉紅得滴的出血來……
那段日子平淡而美好,顧墨筠願意安心待在山林里陪我治病,為了我洗衣做飯、熬藥燉湯,做一個普通的山野村夫,我那時暗下決心,病好之後一定要好好回報他,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報答,就被楚逸抓走了……
外面雪花紛飛,不知哥哥那裏下雪了嗎,他過得可好,有沒有擔心我、想着我……
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響,小白狼嗚嗚低叫了兩聲,我心下微驚,心想這麼晚了,楚逸還帶小白過來做什麼?我本能地去摸綉籃里的剪刀,過了片刻,沒人推門,小白狼在外面叫得更大聲了。我覺出不對,門口不是守着兩位美女丫鬟嗎?我開門一瞧,丫鬟不在,只有小白狼在門外跳着腳,它對我嗷了一聲,咬住我的裙角使勁兒往外帶,模樣兒有些急……
“你爹呢?”我四下張望,它嗚嗚叫了起來,神色焦急,似乎出了什麼大事一般,我皺了皺眉,披了件裘衣跟着它出了門。
雪花似掌,風力如刀,積雪沒過了腳踝,行路艱難,小白在前面急跑着。我一不留神滑倒在地,爬起來時,滿身的污雪,手掌擦破了皮……
小白心疼地跑了回來瞧我,舔了舔我手掌上的泥雪,我笑着道:“沒事。”它才又往前跑去……
一路上沒有遇見守衛阻擋,穿過後院的小路往下走,前方出現幾處亭台樓閣,綠瓦幽幽,燭火通明,一排排燈籠在風雪中搖曳着。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前院,乍一眼看去,像是醉花樓那樣的聲色歡愉場所,紅燦燦的燈籠勾勒着樓閣道路的輪廓,雖是燈火通明,但卻異常安靜,唯有風聲雪聲,毫無人息,燈籠被風吹着劇烈搖晃,黑色的影子投在牆面雪地上,交錯紛雜,讓人不免心悸。
院中雪地上留下了雜亂的腳印,似乎剛發生過一場混亂,我緊了緊裘衣,壯着膽子跟着小白繼續往前,到了一處小樓前,小白回頭看我一眼跳上了樓梯,至二樓,搖着尾巴進了廂房。
一股酒氣迎面撲來,燭光闌珊處有一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紫色紋蓮錦袍散成了一朵妖冶的花,紅暈酒醉的臉頰如染上了嫵媚的霞雲,長睫蝶翼般又密又長盈着燭光,柔美的櫻花色唇瓣輕抿,醉態艷美無濤。
“殿下?”我心下微驚,跑過去扶他:“殿下怎麼一個人躺在這裏?伺候的人呢?怎麼沒個伺候的人!”我朝外面喊了兩聲,沒有人應答。小白着急地在我們身邊跳着,然後用鼻子嗅嗅他的臉,毛絨絨的爪子撓着他的錦袍,
“小白,再去找人,我扶不動他。”我吃力地說著,小白似是聽懂了,搖着尾巴又跑了出去。
屋內安靜了下來,我放下楚逸,觀察了一下,廂房外間是供歌舞娛樂的酒場,內間是饒有情|趣的寢房,寢房裏火炭彤彤,紅紗飄搖,蜜香混着酒香縈繞鼻尖,我不經意瞟見了妝枱上有把做工精美的妝刀,再看看醉成泥團毫不知情的楚逸……
惡向膽邊生,我走去拿起妝刀就朝楚逸的脖子切去,可刀尖落在他脖頸上的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仙人的話——殺了他,我會死。
我猶豫了一瞬,楚逸一聲呢喃:“阿蘭……”
我駭得全身僵住,仔細一瞧,他沒有醒來,只是夢囈,我呼出口氣。
他又皺了皺眉,低|吟了一下:“阿蘭……跟我回去……”
我往後退了退,轉身就往外跑,心想這是個逃跑的大好時機啊,可是才一出門,風猛地刮來,我差點被吹翻在地……
夜很黑,雪很大,風很烈,目及所見全是白茫茫交織的雪,再往外就是未知的黑林子,漆黑黑沒有一絲燭火,如此,根本逃不出去……
我按耐住蠢蠢欲動的心情,理智地轉了回來回到房間,正好小白也回來了,它嗚嗚咽咽地告訴我沒有找到人,然後又圍着楚逸打圈圈,十分擔憂的模樣兒……
我嘆了口氣,將楚逸翻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臉:“殿下醒醒,地面涼,殿下去床上睡……”
楚逸呻|吟了一聲,眉頭皺緊,手捂住了腰部,我下移看去,微微驚住,他的腰部濕澤了一片,酒氣太重,紫袍顏色太深,剛才我沒有發現,那是血!
“殿下受傷了!殿下快醒醒!”我搖了搖他的腦袋,他猛然睜開了眼,大手一拉一扣,我被他按在了地上……
他看清楚是我,凌厲的眸子柔了下去,唇瓣在我臉上熱熱的掃過,懶懶地說道:“……你來了……”
我後背嗖嗖發冷,覺得剛才差點中計了……
我藏好了妝刀,正色道:“殿下受傷了,我去叫魏太醫來。”
“不用……”他拉住了我,迷醉的桃花眸散漫地看着我的臉,輕聲道:“只是小傷,你給我包紮傷口……”他指了下床邊一個梨花木紅漆柜子。
我會意過來,找來了藥箱,他伸着長臂說道:“給我解了衣裳……”
我遲疑了一下,小白在一旁搖着尾巴黑眼睛骨碌碌看着我,我只好給它爹解衣裳,解到一半,楚逸冷不丁地說道:“怎麼不逃跑?外面一個人也沒有……你完全可以逃跑的。”他聲音輕柔,似是開玩笑。
我心中在苦笑,你分明是故意在試我吧。“殿下喝多了,臣妾是你的人,為何要逃跑?”
他微微愣了下,喟嘆了一聲:“對啊,你是孤的人……”他伸了伸手,將我柔柔地攬在了懷裏,醉意地呢喃道:“孤現在只有你了,你不要離開孤好不好……”
我心中微顫,他怎麼改口稱自己“孤”了!
“殿,殿下,傷口還在流血,我先給你包紮吧……”我掙開他的懷抱,打開藥箱,問道:“哪種葯?”
他朦朧的眼睛從我臉上移到了藥箱上,指了指紅瓶子,我拿了出來給他上藥,撕了紗布為他包紮傷口,傷口不深,是道半尺長的血口,除了這道傷,他胸前還有箭傷和刀傷,猙獰的傷疤爬在他白皙嬌貴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殿下怎麼會受傷,外面的人呢?都去哪了?”我垂着眸很隨意地問着。
他忽然抓着我的手,按在了他的傷疤上,滾燙結實的胸膛,心跳沉沉打在手掌心,我的手燙了燙。
“這些都是楚千寂留下的……他要殺我,還要殺母后,你說,他該不該死?”
我驚道:“殿下不可,他是你親哥哥……”忽然覺得他的面色有些變化,連忙改口道:“楚千寂傷害殿下,固然該死,但……他無情,殿下不可無義,殿下要做一位賢明君主,仁政可得民心。”
楚逸半眯的桃花眸閃了閃,放開了我的手,忽而看見我手掌上的擦傷。“怎麼弄的?”
我抽回手小聲回道:“剛,剛才小白急着叫我,我想一定是殿下出了什麼事,跑得急了,摔了一跤……”
他眸中顫了顫,投入燭火的光,散出熠熠的光澤。他指尖輕輕撫過擦傷,突然低下頭來,在我傷處舔了舔……
這……貌似剛才小白也舔過……當然我不會告訴他。
“阿蘭……我一直在想,自己活着為了什麼。”他懶散地說著,濃烈的酒氣拂在我的側臉上。
我纏紗布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他。
他說道:“做一個帝王,其實很累,不能為自己活,不能隨心所欲,不能放肆地去做一件事情,不能愛心愛之人。”他說著胡話,緩緩抬起手撥開我鬢角散下的青絲,繼續道:“帝王要為了百姓、為了江山、為了家族,不懈於治,夙興夜寐。萬人之上,卻高處不勝寒;九五之尊,卻孤獨寂寥無人伴。”他頓了一下,默了良久,眼神渙散地看着我,軟聲道:“阿蘭,我為你一個人活着好不好?”
我心中大驚:“殿,殿下一定是醉糊塗了,殿下受了那麼多苦,殿下不是要力挽狂瀾、重奪帝位的么?”
“重奪帝位……”他輕笑了一聲,似是不屑一顧:“我有的是錢,還要拿帝位有何用。傻阿蘭,那都是用來騙夏弘晟的,不然,他的人又怎麼會心動放了我。”
“放了你!”我驚住。
“嗯,洛牡丹派人來放我,我用三張藏寶圖與她做了交易。”
原來如此。那我的毒會不會是洛牡丹下的。
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邊收拾藥箱邊問道:“藏寶圖真的有寶藏么?”
他幽幽瞧着我,說道:“七張藏寶圖分別指向七個不同的地方,每個地方藏着不同的寶物……”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我那三張地圖上的寶物全被我取出來了。”
我心中一怔,所以他才有那麼多黃金!
我又好奇道:“那七張地圖拼在一起有什麼意義?”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眸中閃出狡黠的光:“阿蘭想知道?”
“額……”我垂眸:“殿下不說也沒事,阿蘭只是好奇問問。”
他眉角微挑,神秘地笑了笑:“告訴你也無妨,不過,今晚你陪我睡,明早我告訴你。”
我:“……”
我慌得移開了視線,起身將藥箱放回了遠處。“殿下受了傷,好生休息吧,臣妾先……”
他攔住了我,靠了過來,酒氣熏得我眯了眯眼睛:“阿蘭竟然心裏有我,為何不讓我碰你的身子?”他面色冷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做戲就要做全套,騙人要騙徹底,阿蘭不如就徹徹底底地騙我一輩子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