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第一六七章 暗鬼

167第一六七章 暗鬼

明德帝這時已經入了淑妃的知微宮中,知微宮坐落於御書房的左近,乃是宮內距離明德帝日常起居最近的一座宮殿,其陳設建制雖然不如坤寧宮富麗堂皇,但其中匠心獨具的精巧之處,卻又並非坤寧宮所能比擬。

也好在是周后對明德帝早就死心了,否則見天地看着自己丈夫與這寵妃親親我我,打不能打罵不能罵的,就是沒病也要嘔出三升血來。

明德帝去如意閣的時候就是輕車從簡,此刻來到知微宮也不大張旗鼓,還特意示意外頭守候的宮人不要聲張,自己靜悄悄地走進了宮殿的寢室之內,就看見淑妃正坐在床邊,眼睛微紅,珠淚暗垂,最是一副清麗可人的模樣。

悄悄兒來到門邊,向里一看卻直見了這副情景的明德帝就有如心弦也被一隻素手給輕輕撩撥了那麼一下。

他立時心疼起來,快步走進室內,攬住坐在春凳上的淑妃,對周圍服侍的宮人呵斥道:“都是怎麼服侍的,看着你們娘娘傷心也不知道勸一勸?”

周圍跪倒了一篇伺候的宮人,淑妃也被突然進來的明德帝嚇了一跳,轉眼看清楚來人時候,顆顆晶瑩的淚珠根本不用醞釀,就直接溢出眼眶,在白皙細膩的臉頰上劃出一道透明的痕迹。她剛剛說了一聲:“陛下……”就止住話頭,凝噎不語。

“愛妃千萬別哭壞了身子,九兒已經如此,你若是再這樣哀毀過甚,壞了身子,可不是在剜朕之心肝,叫朕如何是好?”明德帝真心心疼美人憔悴,忙寬慰道,為了搏美人一笑,不惜伏低做小,好話說了足足一籮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許出去了多少東西,總算叫淑妃展顏一笑。

笑出來之後,淑妃也不知是不是為自己當著一眾宮人伏在皇帝懷中哀哀哭泣不好意思,拿手中的鮫絲帕子按了眼瞼下的點點淚滴,便臉帶薄紅地站起身,輕言細語說:“陛下也真是的,光顧着看臣妾的笑話什麼也不說。九兒在內室歇着,臣妾去給陛下做核桃酥,陛下也去裏頭看看九兒吧,九兒在醒時最盼望的就是能夠見着陛下的來見他了,就連在太醫看診的時候,也拉着臣妾問陛下什麼時候能過來呢。”

說著淑妃又低頭一笑,這一低頭便笑出萬種如水風情:“可陛下不是臣妾的陛下,也不是九兒的陛下,是這天下人的陛下呢。”

這句話說完了,淑妃並不多留,帶着宮人往知微宮的廚房走去,將這宮殿的寢室留給明德帝細細咀嚼着剛才那句話。

這個時代是傳統的以夫為天的時代,但是又有多少聰明的女人,能將老生常談的“你是我的夫君,是家裏的頂樑柱”、“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在我眼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這類通俗的道理說得如此婉轉柔媚呢?

淑妃不愧是近期最得明德帝喜歡的寵妃,她說的雖然不是最美妙最動聽的話語,卻絕對是最能打動明德帝的話語——正如她做的絕非真正聰明人所作出的漂亮的事情,但同樣這事情的做法最能撓到明德帝的內心深處。

否則換了明德帝的父親昭譽帝,或者拿個就近的林世宣做例子,這兩個人如何會看不出淑妃的裝模作樣來?她雖口口聲聲一舉一動都表示着自己為九皇子心疼心碎,可從明德帝入了宮殿到現在,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她只顧着在明德帝懷裏哭泣,何曾想到叫明德帝趕緊去看看幾步之外沒有多少時間的九皇子了?

手法粗糙吃相難看地足以叫任何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有所不屑。

而最妙的是,明德帝也非一點都不知道淑妃的這種小心思小手段,可他恰恰好樂意被這樣奉承着,崇拜着,被其他女人各耍心機各施手段地拱圍着。

一個粗鄙做作,一個寡廉鮮恥,這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對。

淑妃出去給明德帝做小食吃,淑妃宮裏頭的宮人也沒有像木頭一樣呆站在原地不說話。實際上淑妃最近受寵,明德帝來得多了,這些知微宮中的宮人早把怎麼伺候皇帝給摸得門清,此刻就有最機靈最得臉的宮女上前,殷勤地為明德帝點上水煙。

明德帝有抽煙的習慣,還習慣在抽煙的時候來來回回的散步。

這個時候是明德帝放鬆並想自己事情的時候,任是哪一個傢伙,都不會不長眼地上前打擾明德帝。

因此在那宮女為明德帝點好了煙之後,除了伺候着九皇子的人之外,殿中大半伺候的宮人就魚貫退下,只留下房太監守在門外,幫着明德帝守個門戶。

裊裊的煙霧自煙頭中探出,將明德帝的面容輕輕模糊。

明德帝在室內踱着步,隨着深深吸氣再深深吐氣的動作,感覺到從腦海到身體都逐漸放鬆下來。

他慢慢走到殿中的窗戶旁邊,正要像往常一樣伸手推開那扇窗格,對着外頭吐氣的時候,忽然聽見細微如同鼠唧的聲音說:“林大人的吩咐,淑妃娘娘都做好了。陛下現在已經在知微宮中,還請林大人放心。”

那話一頓,聲音的主人又細細說:“淑妃娘娘還要謝謝林大人,若不是林大人及時與淑妃娘娘通氣,淑妃娘娘現在還被蒙在骨子裏,只怕等什麼時候宮中都進了人,娘娘才能知道真相呢。”

這兩句話說完,外頭就徹底靜了下來,聽那話的內容,這明顯是兩個人在窗外交談,可是站在窗戶后的明德帝等了好一會,也不見有第二個聲音響起。

這時明德帝的臉色已經有點陰了。剛才那話說得直截了當,明德帝根本猜都不用猜,就聯繫着自己在如意閣時被人叫住的事情明白了前前後後所有的串聯,所謂的林大人無非是林世宣,林世宣不樂意他去動邵勁的妻子,就與淑妃暗中通氣,用淑妃絆住了他的腳步,生生把他從如意閣拉到了知微宮裏。

明德帝臉色有點難看,但也只是有點難看。他動作平穩地推開窗子,四下一看,果然不見有人呆在外頭。他便拎着水煙坐回到椅子上,稍等一會兒,便等到了淑妃進來。

出去做完小食的淑妃再走進來,臉上已是一副笑意盈盈地模樣了,她端着點心到了明德帝的小几前,看着明德帝手中的水煙,嗔道:“陛下又用這煙,多少也得仔細身體才是。”

這一兩句的埋怨本是明德帝與淑妃慣有的情趣,平日裏淑妃說這樣的話,還能得到明德帝覥着臉的告饒聲,但此刻她話音一落,一個重重的巴掌就把她從座位上直打到地面!

清脆的響聲叫一宮的下人都驚呆了,淑妃隨着慣性撲倒在地上,整個人都麻木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臉頰與手腕火辣辣的刺痛。

她捂着面孔,不可置信地抬頭看着明德帝,卻見明德帝一揮衣袖,逕自站起身來,綉着龍紋的黃袍與同色的靴子毫不眷戀地自她眼前遠去。

“陛、陛下……?”短暫的錯愕之後,淑妃已經飛速反應過來,語氣哀婉,正是用起了她最為拿手的媚色。

但她對明德帝的了解還不如周后對明德帝的了解。

或者說任一一個依附着男人,而又暫時被男人寵愛的女人,總不能真正地明白自己確實的身價與相應地位。

明德帝在揮手打了淑妃一巴掌之時就已經將過往對這個女人的情分斷得一乾二淨了,他大步走到房太監身旁,已經低聲吩咐對方:“查,查林世宣與朕內宮中多少個嬪妃有聯繫。”他冷笑起來,“我讓他在內宮便宜行走,他還真敢與朕的嬪妃多方接觸?”

房太監因為明德帝口中的“林世宣”而目光輕輕一閃。

至於身後的淑妃?他跟着明德帝這麼久了,早就知道明德帝對於女人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哪怕現在這件事情查到最後,證明了淑妃並沒有與林世宣聯繫,淑妃是被冤枉的,這又怎麼樣?

對於明德帝來說,自來只有女人俯就他的份,何曾有他真正為了女人忍氣的道理。

而就在明德帝因為窗外不知名太監的說話聲發火的時候,徐善然也宮中見着了自己的父親。

一別經年,徐佩東與過去並未有太大的差別,只是鬢角的星星點點證明着歲月的威力,也證明着這一段日子來徐佩東所受到的壓力。

他盤腿坐在蒲團之上,看着跪坐在對面的徐善然,心中實在百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千言萬語到了唇邊,只化為一聲長長地嘆息:“……都已經去了西北了,都擁兵自重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回來做什麼啊!”

徐善然輕聲問:“若我不回來,父親是不是打算和祖父建言,將我逐出族譜,也好叫京中的湛國公府與西北的邵總兵劃清界限,介時不管京中出現了什麼樣的局勢,風節與我,就不必再因為你們而陷入了被動之中?”

徐佩東不語。他確實曾經與老國公說起這件事。他說起這件事時,一半是因為作為傳統的文人,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女婿與朝廷對着干,這是身為公心的一半;但除了這樣的忠君思想之外,徐佩東也是一個學生的老師,一個女兒的父親,時局糜爛自此,明德帝自己上位的貓膩就多得數不清,所以剩下的另一半心裏,他也未嘗不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不管心裏究竟是怎麼打算的,徐佩東一開始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宮中看見徐善然。他皺眉問:“你是和風節一起回來的?”如果邵勁一開始就帶着所有兵馬來保護陛下,也許……

“不,就我一個人回來。”徐善然說。

徐佩東愣了一下,臉色很快就變得不太好看了:“風節是不是看我們家——”

“並不是。”徐善然搖搖頭,“是我自己要回來的,風節將他原本從京中帶走的一百親衛都交給我帶回來了。”

徐佩東又愣了一下,接着他才明白自己女兒到底說了什麼東西,他簡直不可置信:“糊塗!你怎麼可以將你的丈夫丟在千里之外,自己在這種時候跑回家中?”這要放在任何一個勛貴或者書香的門第,都是要和離被休棄的節奏啊!

徐善然臉上還維持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如何不知道這種事情?上輩子她做林家婦,正是因為出嫁從夫,坐在這京師之中,連娘家死絕了都不知道。她從沒有、從沒有,對不起林世宣一絲半點。可最後的結果呢?

而這一輩子,她換了一個人,正是這一個人,讓她能夠相信,不管她做什麼事,不管她走得多遠,一回頭,總有一個人在那裏等着她,幫着她,守着她。

上一輩子只是我遇人不淑。徐善然在心裏默默地想。

而並非、絕非、這個世界便是我所經歷的那樣蒼涼。

因為我又碰見了一個人。

因為這個人叫做邵勁。

“父親,”徐善然的聲音輕輕地、軟軟的。她就像過去還沒有嫁人那樣,帶着輕微的撒嬌的語氣,和徐佩東說話,問徐佩東問題,“我的家在這裏啊,給我血骨,養我長大的父母親人都在這裏啊。”

“我不回這裏,還能去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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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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