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到了榮安堂,接到消息的幾位夫人都到了,正陪在老夫人身邊說話,侯府的少爺姑娘們雖然知道阿寶今日回來,但因先前發生了那些事情,長輩並不欲讓他們徒增憂慮,便沒有通知他們,只給他們傳話明日早上請安時再見回府的姐妹。
先前早有伶俐的丫鬟探聽到門前的事情,早已回來稟明了老夫人,知道是虛驚一場,所有人都放下心來,這會兒倒是有心情說笑了。
阿寶跟在幾位伯叔身後進來,依次拜見各位長輩,最後坐在炕前的腳踏上,依在老夫人身邊。老夫人拉着孫女的手,憐惜地拍着她的背,連連說:“終於回來了,你爹可真是好狠的心腸,自己不肯回來,卻要累得女兒也跟着他在邊境吃苦……”
阿寶笑道:“阿爹是極想祖母的,可是邊境連年戰爭不斷,阿爹身負皇命,實在是走不開。年前北夷人南侵,那一場戰鬥阿爹還受了傷,養了好半個月才能起身,都瘦了一大圈兒,我……”說著,眼睛一紅,哽咽出聲。
老夫人大吃一驚,失聲道:“不是說只是輕傷么?”
阿寶低下頭試淚,哽咽道:“那是阿爹不欲讓祖母和幾位伯父叔父擔心,才會說是輕傷,當時大夫都說若是阿爹醒不來,就、就……”說到傷心處,阿寶將臉埋在老夫人膝上,痛哭出聲。
老夫人雙目含淚,嘴裏連連罵著老四騙她,怎麼可以欺騙老母之類的。
眼看祖孫二人就要抱頭痛哭出聲,周圍的人少不得寬慰,好半晌才止住了。
老夫人是真的關心遠在邊境的兒子,那是從她肚皮爬出來的孽障,雖然時常忤逆不孝讓老母為他擔心,但到底是骨肉親情,如何不關心?聽孫女說他受傷,心口一揪一揪地疼着,連帶的也對阿寶去了幾分不喜,憐惜起她小小年紀就離開這錦繡繁華之地到邊境去吃苦。
威遠侯自知若不是四弟在邊境戍守,攢下軍功,威遠侯府也未有如今的輝煌,聖人也未必會如此待見他們家,心裏是十分贊成四弟當年從軍的決定,待他攢下軍功后,也順理成章地留在戍守邊境,十幾年未歸家。也因是如此,威遠侯對阿寶也十分看重,見祖孫二人說得差不多了,忙給妻子使眼色。
威遠侯夫人笑道:“娘,四弟這下好了,俗話說大禍之後必有大福,四弟是個有福氣之人,必定是沒事的。錦丫頭舟車勞頓,先前又受了驚嚇,先讓她去歇歇,有什麼話明天問也是可以的。”
二夫人也插嘴道:“是啊,若是錦丫頭累得出病,最後心疼的還不是娘您自個?”
老夫人拍撫着阿寶的手,笑道:“這丫頭在我身邊的日子最少,可我卻最疼她的。老二家的,你素來與錦丫頭好,便帶她去罷。老大家的,寶銜院可收拾妥當了?”聽到威遠侯夫人笑應着一切皆妥當了,又道:“老大家的辦事我放心,就怕錦丫頭久不在,有不長眼的奴才欺她小姑娘兒生嫩,老二家的去看看她院裏還缺什麼,你幫忙掌掌眼。”
二夫人道:“娘放心,自從聽說錦丫頭回來,大嫂早已備人將錦丫頭的院子仔仔細細地收拾過了,一應都是乾淨的,絕對不會虧待我們錦丫頭。”
阿寶忙道:“讓祖母、大伯母二伯母費心了,也讓大家費心了。”
閑話幾句后,阿寶終於被放行了,跟着二伯母離開。
待阿寶離開后,老夫人歪坐在炕上,面上顯露了疲憊來,幾位老爺見狀,忙道:“娘可是累了?您可要保重好身體,莫要太勞累。”
老夫人接過丫鬟奉來的參茶抿了口,方問道:“錦丫頭和晉王是怎麼撞上的?先前丫頭回來說得也不清楚。”
威遠侯道:“這事我也還未來得及問清楚呢,晉王那裏的常侍衛也說得不清不楚的,只說是緝拿逃犯的時候,錦丫頭的車隊恰巧路過驛站歇息,幫了他們一個忙。晉王怕那犯人還有同黨,便親自護送錦丫頭進城了。”
老夫人手一緊,又問道:“錦丫頭幫他們的忙?幫了什麼忙能讓堂堂晉王親自護送個小丫頭進城?咱們錦丫頭好大的面子。”最後一句倒是嘲諷不已。
威遠侯猜測道:“怕不是錦丫頭的面子大,而是看在四弟的面子上罷。晉王雖然風評不好,但也是中宮養大的皇子,也是有自己考量的。”
靜默了會兒,老夫人方道:“這事兒還是問清楚一下經過罷,也省得錦丫頭年輕不知事,疏忽了什麼。”
威遠侯自然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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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阿寶跟着二伯母一路敘話,終於到了目的地——寶銜院,院中花木蔥鬱,牆角的桃花開得正妍麗。再進去,是收拾得乾淨的屋子,一切陳設嶄新,屋子裏的香爐中點着淡淡的薰香,丫鬟捧着乾淨溫熱的洗漱水恭候。
二夫人拉着阿寶的手,慈愛地說:“回來了就好,這些日子辛苦了。知道你回來,明鳳那丫頭一直嚷着要和你玩兒,可終於將你盼回來了。邊境環境辛苦罷?瞧你都比家裏的姐妹們還要清緘瘦弱,可真讓人心疼。”
阿寶抿唇笑道:“我也挺想六妹妹的,幾年不見了,六妹妹定然長成大姑娘了,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好好見見她了。”
二夫人不禁一樂,點點她的鼻子道:“你和她同年齡呢,你就大她幾個月罷,你們姐妹倆倒是玩得好。”說著,凝視打量阿寶,只覺得微昏的光線下,少女精緻的臉龐笑容明艷,尖尖小虎牙俏麗,面若春曉之花,身若柳絮,端的妍麗明媚,顏色比起其母更勝一層。
“六妹妹不僅生得好,性情也好,自小就和我投緣,我也喜歡六妹妹的,自然和她玩得好。”阿寶答道。
“你就捧她吧,她是怎麼樣的我不清楚?”
說了幾句話兒,二夫人道:“你也累了,好生歇息,明個兒估計還有得忙呢。”說著,又敲打了院裏伺候的丫頭婆子,讓她們盡心伺候主子,方且離去。
二夫人離去后,阿寶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泡了一回澡后,全身有些松泛,這時丫鬟也捧來了晚膳。阿寶坐在檀木製的八仙桌前,看了眼桌上的膳食,皆以清淡為主,有一蠱老鴨春筍羹,清蒸鱸魚,百合雞絲粥,還有兩小碟爽口小菜,正好合適舟車勞頓的旅行人開胃。
“姑娘,二夫人依然記得姑娘的喜好呢。”雁聲端來清水給阿寶凈手,笑盈盈地道。
雁回盛了碗湯放到阿寶面前,淡笑道:“二夫人素來最是細心體貼的。”
雁聲不明所以,皺着鼻子道:“二夫人當然貼心啦,幾位夫人中,就屬二夫人對咱們姑娘最好了。”
“憨貨!”雁回不欲與她爭辯,伺候阿寶用膳。
阿寶聽着兩丫鬟的話,臉上也帶了笑,說道:“二伯母自然是好的。”便不再多言。
吃飽喝足,又洗漱乾淨,聞着空氣中淡淡的薰香,看着窗外已經黑下來的天幕,腳踏實地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一個月的車程實在是太要人命了。阿寶愜意地縮在躺椅中,有些昏昏欲睡。
雁回看她這模樣,有些心疼又有些憂慮。
這時,阿寶的乳媽媽華媽媽拿了瓶子精油進來,心疼道:“姑娘今日不慎撞到肩膀,雖然沒有擦傷,但也不能大意,用些精油揉揉散散血色,省得明日受罪。”
聽罷,雁回趕緊道:“還是媽媽細心,咱們差點忘記這回兒事了。”
說罷,雁回坐在到阿寶身旁,雁聲也去將帘子放下,這才慢慢退去阿寶上身的衣服,露出左邊一片肩膀,只見白膩的肌膚上從后肩至前面整個肩胛都呈現一種淡青色,已經積了瘀血了。看得三個忠僕又是一陣兒的心疼。
雁回的手藝極好,慢慢地推拿着,想起今天那一幕仍是有心餘悸,問道:“姑娘,肩膀疼么?”
“有些疼。”阿寶含糊地說,被這不大不小的力度揉得十分舒服,整個人懶洋洋的,像只貓兒一樣窩在榻上打盹。
“姑娘今日魯莽了,若是您有個好歹,老爺該心疼了。”華媽媽眼眶紅紅地說。
“華媽媽,今日若不是姑娘,咱們的馬車就要被那兇徒奪去,咱們所有人都該要遭殃了,說不定還要落個助紂為虐的罪名。”雁回沉聲說,心裏雖然覺得阿寶今日出手實在不妥,但她看得更深,知道是晉王在緝拿逃犯后,雁回方放下心來,雖然是魯莽了些,但只要有晉王證實阿寶當時是迫於無奈出手,誰敢說威遠侯府的姑娘的不是?
雁聲的神經比較大條,過後的事情一般不會往心裏惦記,這會兒還有心情稱讚主人的英武來,“姑娘當時那一踢真漂亮,姑娘不愧是得老爺親傳,有姑娘在,兇徒也討不了好。”
雁回嘴角抽搐,手痒痒的很想一巴掌呼上這憨丫頭的腦袋,心裏憋了股子的火氣,想罵罵吧,她笑嘻嘻的聽了,過後仍是沒心沒肺的快樂。
雁回還是不太放心,再一次問道:“姑娘,真的不需要叫大夫開些葯么?”
阿寶快要睡著了,她有個好習慣,不擇床,到了安全的地方,很能安然入睡,這也是邊境的烽火中煅煉出來的。她住的地方離軍營近,天還未亮就能聽到士兵操練的聲音,打仗時有時候一打就是一個月,其間各種聲音更是駭人,等確定平安后,仍是能安然入睡。相比邊境那般惡劣的環境,京城簡直就是錦繡溫柔鄉,這麼好的環境,也讓她生出股子懶勁兒來了。
聽到雁回的話,阿寶扔是拒絕,“不了,以前比這傷更嚴重的都受過,一點小傷罷了。”
雁回難過地背過臉,眨去眼中的濕意,為自家姑娘心疼。姑娘自幼失怙,父親遠在邊境,養到老夫人身邊,老夫人卻不太喜歡姑娘,處處透着疏離,若不是威遠侯夫人處事公道,二夫人也時常關心過問,沒爹沒娘的孩子還不知道怎麼受刁奴欺負,這也養成了姑娘獨立自主的性子。可能是太獨立了,也可能是為了讓老爺放心,姑娘跟着老爺去了邊境后,為了適應邊境惡劣的生活,跟着煅煉身體,摔摔打打長大,受的傷無數,與威遠侯府中的姑娘相比,不是一句可憐道得盡。
阿寶見肩膀上的力道沒了,奇怪地睜開眼睛,看到雁回眼睛濕潤,知道她又開始感性地腦補些有的沒的了,撓了撓頭,安慰道:“我真沒事,最多是酸疼兩天罷了。乖,別哭啊,你姑娘我還沒死呢!”
“……”
雁回沉默了下,滿臉黑線地扭頭,什麼傷感都飛了。
阿寶看了眼漏壺,果斷道:“夜深了,我去睡了,你們也早些兒睡吧。”
雁回無語,雁聲沒眼色的提醒道:“姑娘,現下才戌時(晚上七點),未到就寢時間呢。”
阿寶被自家丫環拆台,有些沒好聲氣道:“我早睡不行么?”
“可是……你先前不是說呆會可能侯爺會叫你過去問話么?”
雁聲的聲音剛落,便有威遠侯身邊伺候的嬤嬤過來,給她行了禮,便道明了來意,“打擾五姑娘歇息了,侯爺問五姑娘若是還未歇息,若是未歇息請去書房一趟。”
“這是應該的。”
阿寶自覺起身,讓雁回雁聲幫忙穿妥衣服后,隨着那嬤嬤一起去了威遠侯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