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血緣至親
不顧身後桂姨的喊叫聲，路馨一路跑出了顧鈞顏家，迅速上車發動引擎駛離了綠野江南小區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可是真的放鬆下來她才覺得巨大的悲傷將她籠罩，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根本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這一輩子，她有過很多個家。
路家的舊居，顧宅，公寓，顧鈞顏的房子……
但是每一個，其實都只是個遮風擋雨的空房子而已，沒法安放她飽經風雨的心。
她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唯一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已經死在了二十年前。
而年少無知的她，只以自己的眼光看待對錯，傻傻的以為媽媽不愛她，因此怨恨，甚至連她臨死前都還在任性。
如今她知道了所有，想乖乖叫一聲媽媽，說出那些年的對媽媽的愛與想念，卻也是不能夠了。
想到這裏，路馨手中的方向盤一轉，去了公墓。
顧鈞顏打開門並沒有看到人影，可是他知道剛才一定有人站在門外的。
衝下樓的時候，只看到路馨絕塵而去的車尾。
“先生，太太好像不太對勁，我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聽到！”從廚房追出來的桂姨急忙說道。
顧鈞顏轉身進屋拿車鑰匙就要追出去，被冷漠阻止。
“鈞顏，你冷靜點！”冷漠擋在他身前，平靜說道，“你覺得她會因為聽到那樣一句話就問都不問一句轉身跑掉嗎？”
顧鈞顏是關心則亂，他卻是清楚的，路馨根本不是這種人。
“什麼意思？”
“你該弄清楚的是她回來之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才能知道去哪裏找她。”
“是的，剛才太太回來的時候臉色就很蒼白，她好像是找先生有事才會上樓去的。”一旁的桂姨也想起來路馨的不尋常。
顧鈞顏這才冷靜下來，拿出手機查看路馨身邊帶着的定位系統。
很快就發現了她今天一天的行蹤，從學校到路家舊居再到顧宅，然後最後的定位是在這幢房子裏。
路馨走的太匆忙，她的包包還丟在客廳沙發上沒來得及拿走。
顧鈞顏拿出她的手機查看通話記錄，然後直接撥通了楊子嘉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聽筒中傳來冰冷而機械的女聲提示，一向冷靜自持泰山崩於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顧鈞顏握着手機的右手微微有些抖。
他卻毫無所覺，拿出自己的手機撥打顧正庭的電話，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蒼白如紙。
她回了路家舊居，又去過顧宅，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能讓路馨在見過顧正庭之後就情緒大變的事情……顧鈞顏不敢想像路馨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那些被舊時光掩埋塵封的記憶，他拚命隱藏的秘密……
冷漠站在他身側，看着這個男人突然變回了多年前的那個樣子，只能嘆息。
顧鈞顏的手還沒按到撥號鍵，手機上就接到了顧宅的來電。
“鈞顏，你快回來，你爸爸他……”順手接通電話，那邊傳來沈念芬沙啞的哭聲，說到一半她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顧鈞顏疑惑，平靜安撫道，“你先別急，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邊不知道又說了什麼，顧鈞顏二話沒說掛了電話，然後拿起車鑰匙走了出去。
“喂，你去哪？”冷漠在他身後追問。
“我親自回家去問問老頭，你先幫我找人。”顧鈞顏面無表情關上車門繫上安全帶。
顧鈞顏一路飆車回到顧宅，張嫂站在門口面色焦灼朝着路口張望。
看到他停車，趕緊迎了出來。
“少爺，您可算回來了，快上樓去看看吧！”
“怎麼不送他去醫院？”顧鈞顏一邊進屋一邊問道。
“先生不肯去醫院，只說要等你回來。”
二樓書房的門半掩着，沈念芬壓低的哭聲從門縫中清晰傳來，顧鈞顏走過去推開門，就看到顧正庭閉着眼半躺在沙發上，白襯衫的左胸口部位殷紅一片，最外圍的血跡已經半乾涸，但是不停有新鮮的血液流出來。
沈念芬一般哭着一邊抖着手拿着紗布幫他止血，“正庭，我錯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只要你好好的，你讓我怎麼贖罪都可以，不要這樣折磨我好不好？”
顧正庭已經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隨着血液流失，卻絲毫不覺得難過，反而有種解脫的快感。
這麼多年了，他終於等到這一天。
顧鈞顏走上前俯身檢查了一下顧鈞顏的傷口，突然冷冷地笑了，“你倒是對自己也狠得下心！”
這刀子扎得很深，若不是偏了那麼一點點，顧正庭這會子估計已經去閻王殿和鬼差們喝茶去了。
“鈞顏，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爸爸都這樣了你還笑得出來？”沈念芬聞言抬起頭來，厲聲斥責道。
顧正庭聽到他的聲音也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伸手握了沈念芬放在他胸口的手腕一下，示意她噤聲。
然後對上顧鈞顏冷漠嘲諷的眼神，他輕聲開口，“鈞顏，這輩子爸爸做了很多很多讓你難過的事情，如今爸爸要走了，最後一個要求，還是要讓你難過。對不起！”
顧鈞顏已經恢復了面無表情，“這點傷口還死不了，所以，你的遺言也不用告訴我了。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二老在這唱戲了。”說完轉身就走。
抬手看看腕上的手錶，來的路上他已經給家庭醫生打了電話，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咳咳……”顧正庭突然坐起身想要攔他，卻牽動胸前的傷口又痛得倒了下去，輕聲咳嗽了起來。
“你還傷着呢，別動！”沈念芬看他胸口又是一陣鮮血湧出，一邊心疼一邊罵兒子，“顧鈞顏你給我站住！有什麼比你父親的命更重要的？”
“七年前你們就該明白的，這些年來我們之間的關係除了改變不了的血緣外，什麼都不剩下了。”
顧鈞顏停步，卻沒有回頭，“所以，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完成你的遺願的。你說對不起我，做了那麼多讓我難過的事情，臨死都還要讓我答應一個會讓我難過的要求，我只能說，對不起爸爸，我不會答應。所以你以後就不要用自殺這一招了。”
看他語聲決絕話音未落又要提步往外走，沈念芬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從來不知道，兒子恨他們已經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顧正庭也着急了，顧不得自己的身體，硬撐着站起來大聲吼道：“你不能和馨馨在一起，她是你妹妹！”
說完他突然力竭，像是用盡了所有的精力一樣，倒下去之後就只能重重的喘息了，因為他的動作，胸口的傷也更加嚴重了起來，血流的更洶湧。
“你們身上流着同樣的血，你們……不能……”一句話沒說完，顧正庭終於撐不下去閉上了眼睛。
“正庭……正庭別睡啊，我們現在就去醫院！”過了好一會沈念芬才像是突然從他那句話中醒悟了過來一樣，勉強地就要去搬動他的身體。
顧鈞顏轉回身，面無表情將沈念芬推開，伸手探了探顧正庭的脈搏，然後拿過旁邊的醫藥箱，動作利落的止血包紮。
家庭醫生氣喘吁吁跑上樓來，說道：“救護車已經到了。”
顧鈞顏點點頭，醫生趕緊過來幫他一起整理，跟上樓來的醫護人員將昏迷的顧正庭弄上救護車，沈念芬也跟了上去。
顧鈞顏開着車跟着救護車去了醫院。
路馨來到墓園的時候，覺得天色都變得暗了很多，風有點大捲起她的衣角和頭髮，配着這裏凄清冷然的肅穆，像是突然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她找到白露的墓碑，將手中的百合花束放下。
然後順勢在旁邊坐了下來，她靠着冰涼的石碑覺得涼意順着肌理滲透，素白的手指撫摸着照片上白露年輕的面容和她嘴角的微笑，閉上了眼睛。
“媽媽，對不起！”
隨着輕輕地聲音落下的，還有眼角透亮的晶瑩。
“這麼多年，卿卿沒能常來看你，也不敢多想你，對不起！”
路馨維持着那個姿勢坐了很久很久，她一直在低聲說著話，就像是，夢中小時候的自己依偎在媽媽的懷抱中撒嬌說笑一樣，講小時候的心愿，講學習成績和青春煩惱，講她愛上的那個人……
一邊又一遍地說，媽媽我愛你，媽媽對不起……絮絮叨叨地講述這些年來母女兩錯過了的談話。
她似乎能看到，照片中的媽媽鮮活了起來，站在她的面前和她對話。
涼風吹乾她臉上的淚水，很快又有新的落下，她也不管不顧，像是真的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樣，失去了對周圍世界的感知能力。
直到天色完全黯沉下去的時候這場隔絕了生死的交談才漸漸落下帷幕。
路馨睜開眼，就看到幾乎和她並肩而坐的江雲暉。
已經有段時間沒見了，他英俊如昔，卻好像是消瘦了幾分。
“好久不見你去尋找減肥妙招了嗎？”他還沒開口，她先開起了玩笑，像是之前的所有都不曾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