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劇終
鬧中取靜之處,醫館內人來人往卻不顯得雜亂吵鬧。
十二月初已經是極冷,圓月又在爐子裏加了幾塊碳將火撥的大一些,又將爐子上燒開的水灌在水袋中,重新加了冷水放在爐子上,她拿着水袋送去給正坐在桌邊看書的蘇容君,低聲道:“小姐,已是下午了,您是要在這裏用晚膳,還是回府里用?”
蘇容君接過水袋,將懷裏的手爐給圓月,搖頭道:“我不餓,再等一會兒走。”又放了書指了指外面,“外頭病人還沒走凈吧。”
“沒有,方才去看過,還有十幾個人。”圓月將手爐放在一邊,又在邊角的衣架上拿了斗篷出來搭在蘇容君身上,“門口就是穿堂,風格外的大,您披着別著涼了。”
蘇容君嗯了一聲,指了指對面的椅子:“你坐下,我們說說話。”
“是。”圓月在對面坐下,蘇容君輕聲道,“你和玄月今年都十九了,我託了母親幫着你們相看人家,可你們是跟了我這許多年的,情分不同尋常,所以就想問問你們,心裏可有看中的人,若是有事情辦起來也容易。”
“小姐。”圓月臉一紅垂了頭道,“我們整日在府里哪裏有什麼看中的人。”一頓又道,“再說,我和玄月都說好了,往後就守在您身邊,您別趕我們走。”
蘇容君笑笑,搖頭道:“我自己都沒着落,總不能耽誤你們,別說傻話,那你們既是沒有,我便求了母親給你們尋了。”
圓月紅了臉沒有說話。
蘇容君點點頭,又捧了書起來看,圓月看着她心頭嘆了一口氣,回頭朝門外看了看,今兒蔡國公爺怎麼還沒有來,尋常這個時候都到了,她心裏想着便起身出了門朝外頭看又失望的回來。
“你看什麼呢。”玄月從外頭進來,搓着手到爐子邊上烘,圓月給她倒了熱茶,道,“我在想蔡國公怎麼這會兒還沒到呢,尋常都到了。”
蘇容君看書的動作一愣,才想起來楊宗文今天這個時候還沒有到,她微微擰了擰眉頭沒有說話。
房間裏靜靜的,蘇容君許久沒有翻書聲傳來,圓月歪頭看着她,若有所思。
冬天的白日短,不過一刻外頭就暗了下來,圓月點了燈,蘇容君也放了書:“外面似乎沒了人了,我們出去看看。”她提了裙子起來,圓月打起了帘子,外頭的葯堂里果然已經沒了人,幾個坐診的大夫正在各自收拾東西,大家和蘇容君打了招呼留了一人值夜,其餘的人便都回了家去。
“我們也走吧。”蘇容君交代了幾句,讓圓月去收拾東西她們回府,蘇容君就隨手翻了今兒鋪子裏的進賬,剛翻了一頁門口就有人夾風含雪的撂了帘子進來,蘇容君回頭去看,就看見楊宗文凍的通紅的臉露在帘子後面。
他裏頭穿着一件紫藤色革絲夾棉直綴,外頭罩了一件印紅狐戎大氅,手搭着帘子視線一瞬間就尋到了蘇容君,笑了起來。
“怎麼這麼晚過來了。”蘇容君鬆了口氣迎了過去,“快進來,外頭冷。”
楊宗文臉凍的有點僵,笑容就顯得很彆扭,他走進來一瘸一拐的:“對不起。”他支支吾吾歉疚的道,“今兒有點事耽誤了。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沒事。”蘇容君點點頭,“去裏面坐吧。”
楊宗文點頭跟着蘇若君往後堂走,走路的姿勢依舊是拐着扭着的,蘇容君停了步子回頭奇怪的看着他:“你的腳怎麼了?”
“沒事。”楊宗文擺着手,“剛剛下台階不小心歪了一下,過會兒就好了。”
蘇容君又看了眼他的腳,沒有再問轉身進了房裏,楊宗文在外頭脫了大氅跟着進去,圓月已經在桌上鋪好了筆墨,蘇容君指了指椅子:“你腿疼,先坐下。”楊宗文點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蘇容君又回頭吩咐玄月,“支個人回府和母親說一聲,就說醫館裏有點事,晚點回去。”
“是!”玄月應是出門而去。
楊宗文提筆看向蘇容君,蘇容君道:“今兒正好下雪,你一路過來也看到了雪景,就畫一幅與冬日雪景相關的吧。”
“好。”楊宗文腰背挺直,略思索后便下了筆,筆鋒柔和卻又不乏稜角,蘇容君靜默而立看着他,見他墨汁幹了又在硯台里添了水,輕輕柔柔的幫着他研墨,楊宗文微微一頓餘光看了她一眼,唇角溢出笑容來。
一幅畫作完已是半個多時辰,楊宗文放了筆,蘇若君已經是頷首道:“您的畫工已經很好,落筆潑墨或濃或淡非常的周到仔細,若叫我評論到已然在我之上。”她的話落,楊宗文的臉色就是一變,果然,蘇容君又道,“往後您不用再來了,我也沒什麼東西可教您的了。”
“這……”楊宗文有些懊惱,今兒一高興竟忘了藏拙,“這一幅有些運氣,不如我再畫一幅你瞧瞧?”
蘇容君搖搖頭:“不用,一幅畫便就能見您功底,國公爺不用謙虛。”
楊宗文頓時泄了氣一樣站了起來,頷首道:“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蘇容君回道,“國公爺客氣了。”
楊宗文看着她欲言又止,嘆了口氣:“那……我回去了。”蘇容君頷首,“我送你。”做出請的手勢。
“好。”楊宗文繞過桌子走了出來,不過走了幾步他已是臉色煞白的扶住了桌面,蘇容君問道:“怎麼了?腳還是疼?”
楊宗文有些尷尬的點點頭。
蘇容君皺了眉頭指了椅子道:“你坐下把鞋襪脫了,我幫你看看,可是傷着筋骨了。”
“這……”楊宗文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將鞋襪脫了下來,蘇容君蹲在他面前,託了他的腳,楊宗文一驚要收回去,“使不得。”
蘇容君皺眉道:“我是大夫。”制止了楊宗文的動作,楊宗文漲紅了臉乖乖沒動,蘇容君讓圓月端了燈台來,她仔細檢查了楊宗文的腳,這會兒工夫腳踝已經腫了起來,她按了按就聽到楊宗文嘶的一聲吸了口氣,蘇容君問道,“很痛?”
楊宗文抿唇沒有開口,點了點頭。
“骨錯位。”蘇容君沉聲下了結論,“你怎麼走路的,好好的把腳也能傷成這樣。”
楊宗文垂了眼帘,他剛剛一看時間太晚了,就急着趕過來,沒看清腳下踏空了,從台階上滾了下來,起來時腳着力就有點疼,他急着過來就沒在意,沒有想到竟然傷的這麼重。
“先把骨頭正了。”蘇容君見他不說話也不再問,“你忍着點。”她當初學的就是外傷,這樣正骨的事兒最是擅長。
楊宗文緊擰了眉頭沒有說話,蘇容君動了動他的腳,突然發力,就聽到楊宗文悶哼了一聲,額頭上沁出細細的冷汗來,蘇容君低聲道:“你別動,我去找葯來。”轉頭親自出去拿了葯進來,就半蹲在地上給他揉着腳。
疼痛過去楊宗文細細打量着蘇容君,清秀的眉眼,尖尖的下頜,眉眼間那一抹揮不開的郁色,他看着心裏便隱隱疼了起來,過了年她就二十了吧……在京城還沒有哪家的女子過了這個年紀還沒定親的,她是不是也很着急,她屬意怎樣的男子呢?
是太子爺那樣溫潤高貴的,還是齊督都那樣沉穩挺拔的,抑或是誠王爺那樣有趣親和的?
想到這裏他思緒就亂了起來,不管喜歡什麼樣的,她總歸有成親的那一日,到時候她也會穿着嫁衣滿心裏期望的出嫁……可是,他搖搖頭屏棄了腦子裏的胡思亂想,當年他能在滅門中獨存下來,和他的年紀不無關係,所以他有時也慶幸,若是他年長些斷不能活下來的,所以他從未覺得自己年紀小有什麼不對,至少他為楊家留住了血脈,他要重振楊家,要告訴列祖列宗他楊宗文不會白活一場叫他們失望。
可是現在他卻恨起自己的年齡來,若是再早生幾年,也不會有今天的煩惱了。
“這個瓶子你帶回去,一會兒我再給你抓幾副葯,外敷內用一樣不可斷。”蘇容君幫他套上襪子,“這半個月腳上不能用力,若不然將來可能會留下外樣。”
外樣?會跛腳嗎?楊宗文眼睛一亮……
身份之差,即便沒有年紀之別,他們之間依舊有距離,可若他跛腳了呢?那他們的之間的距離就會縮短了吧?
“好。”彷彿想通了什麼,楊宗文點着頭,“我記住了。”
蘇若君看着他嘆了口氣,輕聲道:“家裏服侍的人也打個招呼才好,別服侍不周了。”楊府里沒有主事的女人,中饋如今是楊宗文早年的奶娘操持着,楊宗文繼續點頭,“嗯。”
蘇容君讓圓月去將楊宗文的常隨請進來,幾個人架着楊宗文往外頭走,蘇容君送他出去,不放心的叮囑道:“不要忘了囑咐,切不可再用力。”
“嗯。”楊宗文笑眯眯的回頭看了她一眼上了車,蘇容君將葯遞給常隨,看着馬車離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圓月過來低聲道,“小姐,奴婢方才問過長竹,他說國公爺是出宮時一路小跑摔着了。”長竹就是楊宗文身邊的小廝,“大概是怕您走了,他着急趕過來。”
蘇容君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垂了眼眸低聲道:“回去吧。”就轉身回了醫館。
楊宗文回到府里歇下,靠在軟榻上看着自己塗了藥膏的腳發獃,彷彿蘇容君手指上的溫度還余留着,只覺得心頭暖融融的,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不在了,養在大伯母膝下,大伯母見他到了啟蒙的年紀,就與舅舅商議把他送到鎮江的書院裏,他依稀記得第一次到書院時,裏頭都是一些年長的哥哥,亦有和他年紀相仿的,但卻是每日早晚都被家人接回去的,唯有他只有每隔十日舅舅接他回去小住。
他常聽同窗說起家中娘親,他便想着自己的娘親大約是什麼樣子,父親說過,娘親高高瘦瘦的詩詞歌賦比起父親來毫不遜色……娘親的樣子便在他腦海中有個模糊的影子……
直到蔡國公府大廈傾倒,他一夕間父親,伯父,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舅舅也不再接他回去小住,他只能窩在書院中,整整三年他除了讀書習字,再沒有出過一次門,每到過節時書院裏空蕩蕩的,他便坐在門檻上看着來來往往穿着新衣喜氣洋洋的行人,聽着一聲高過一聲的鞭炮響,掰着指頭算自己的年紀。
直到聖上入京登基,姐姐回來了,他才從書院出來,他滿心歡喜不是因為重獲新生,而是因為他又有了親人。
那樣的感覺沒有親歷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失而復得的喜悅,被人關心的幸福,洋溢在他的心中,為了姐姐他什麼都願意去做,可是直到見到她,蘇容君的一顰一笑竟是那樣沉靜溫柔,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她,聞着她身上若有似無淡淡的葯香味,令他浮着的心沉澱下來。
楊宗文嘆了口氣,望着屋頂的承塵發獃,就聽到外頭錯亂的腳步聲,隨即有人喊道:“太子妃娘娘駕到。”他一愣一骨碌坐起來,將自己的腳藏在鞋子裏要出去迎楊氏,可不等他起來楊氏已經進了門,東哥跑過來問道:“舅舅,您生病了?”
“怎麼好好的把腳傷着了?”楊氏擰了眉頭,“你快坐下,別受力傷了腳。”
楊宗文點頭坐下來:“姐,我沒事,只是扭了一下,歇個幾天就沒事了。”又怕楊氏擔心,“不相信我走幾步給你看。”
“你別粉飾太平。”楊氏心疼的看着他,“方才蘇醫女已經派人去和我說過了,叫你好好休息,腳不能下地!”
蘇容君是不放心他,所以才派人去告訴姐姐的嗎?楊宗文一愣,心頭微暖。
“你也不是毛躁的性子,這一次是因為什麼事?”楊氏要去看他的腳,楊宗文擺着手,“我真的沒事,就是走的急了沒注意腳下踏空了。”
楊氏見他不好意思,也深知楊宗文的性子,便沒有強求,就道:“你心思別那麼重,給自己壓力。”楊宗文點頭,問道,“你們怎麼這麼晚過來了,太子爺送你們來的?”
“沒有。”楊氏淡淡的道,“公主和駙馬邀着他一起進宮看望太後娘娘了。”
楊宗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太後娘娘的病情如何了?”楊氏沉了眉眼,就道,“不太好。”說不好,可每每歐鳴去了她從能拉這歐鳴斷斷續續的說話,雖已經是口齒不清,但卻也能看得出她的思路很清晰。
姐弟兩人都沒有再說下去,東哥問道:“舅舅,你走的急摔跤了,是因為要去蘇醫女的醫館裏學畫嗎?”楊宗文聽着一愣飛快的瞥了眼楊氏,搖頭道,“不是,東哥別亂說。”
東哥皺着眉頭看着楊宗文,顯然不相信。
楊氏心口一頓,望着楊宗文問道:“宗文,你……”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了下去,要給楊宗文說親的事要早些才好。
楊宗文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就怕姐姐問起這件事來,本也沒有什麼,只是他心虛就怕說錯了什麼,讓姐姐起疑……他雖不想瞞着姐姐,可說出來對蘇容君來說影響並不好。
送走楊氏和東哥,楊宗文又捧着書看了一刻,胡思亂想的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他嘆了口氣躺了下來,迷迷糊糊到丑時便醒了過來,梳洗穿戴就由常隨扶着出了門一路到宮門口,他想了想低聲吩咐常隨:“你稍後去醫館看看,蘇醫女今天去醫館了沒有。”
常隨應是而去,在醫館門口守着,約莫到辰時都沒有看見蘇容君過來,他等不住了就進去尋了人打聽,才知道蘇醫女今天去了督都府,他這才趕回去宮裏。
這邊,蘇容君扶着蓉卿在院子裏散步,兩人走的極慢小心翼翼的,蘇容君道:“國公爺搬回去了?”
“嗯。留了幾次,他說還是習慣住在茅廬里。”蓉卿笑笑搖搖頭,院子裏的花房和棧道修好了他留了七八日就搬回去了,過後每隔幾日就會過來住個一兩日,父子兩人見到也能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說話,過後齊瑞信便就如此,在那邊住個十來日又過來住個三五日,彷彿很自然的就形成了這兩府里住着的生活。
“這樣也挺好。”蘇容君笑着看着蓉卿,“他們父子能冰釋前嫌,你的功勞最大。”
蓉卿擺擺手:“五爺還什麼都沒說呢,至多緩和了點。”一頓又看着蘇容君,“你今兒怎麼沒去醫館,蔡國公不去學畫了。”
提到楊宗文蘇容君的面色就不由自主的沉了一分,她淡淡的道:“他的畫工本就不在我之下,學了這麼久我也沒有東西可教他的了,昨兒和他說了,他往後不用去醫館了。”
“七姐。”蓉卿停了步子,看着蘇容君,蘇容君見她這樣便就搖搖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心裏清楚的很,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蓉卿一愣,她其實想說的倒不是這話,只是……她頓了頓還是輕輕一嘆沒有再說。
“我想去宣同。”蘇容君忽然出聲道,“等你生產後我就想去,四處走走看看,像三哥那樣,抑或在軍營中做個軍醫,宣同有秦大人又有鰲大人在,我在那邊最是合適了。”
“去軍營?”蓉卿目瞪口呆,“四哥不會同意的。”
蘇容君無奈的搖搖頭:“我這樣留在京城也是受人非議,還不如遠遠的離開安穩一些。再說我當初學醫便就是為了救死扶傷做些有意義的事,不算荒廢了這一生,如今能去軍營,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愿。”最重要的,遠離京城的是非,等她回來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她對太子的情,楊宗文對她的懵懂……想必都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消散的。
“你仔細想想。”蓉卿擔憂的看着她,“有的事情只是逃避也不是辦法。”頓了頓她輕聲問道,“你對太子爺……”
蘇容君嘲諷的笑笑,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思嗎,雖心裏依舊存着,可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會發生什麼,我和太子爺不可能。”她垂了眼帘露出一絲的落寞,“就像你說的,人生總有遺憾,有時候遺憾也是一種美,更何況,他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心意。”
“你別想那麼多。”蓉卿勸道,“只要活着,不管以什麼形式,能做到無愧於心,在我看來,此生都是值得的。”
蘇容君點着頭,彎腰捧着蓉卿的肚子,輕聲道:“侄兒,可聽到你母親的話,她明明比我小,卻整日裏教訓我呢。”蓉卿無奈的搖搖頭,又捂着肚子道,“他聽到你說的話了,方才踢了我一下。”
蘇容君掩面而笑:“可不是,他也同意我的話呢。”蓉卿也低頭看着自己不算大的肚子,算着時間道,“還有大半個月就要見到他了,這十個月可真是難熬。”話落,捂着嘴又乾嘔了一聲,蘇容君扶着她,“回去吧,外頭冷別著涼了。”
蓉卿點頭應是,兩人往院子裏去,外頭衛山跑了過來,回稟道:“奶奶,宮裏的臘八粥送來了。”蓉卿點頭,“知道了,你去蕉娘那邊拿了銀子賞了宮裏的貴人,再把臘八粥端去廚房,讓大家都分食了。”
“是!”衛山點頭應是匆匆而去,蘇容君笑道,“家裏頭定也收到了,四哥他們不在家,只剩下一屋子的女眷,冷清清的。”
蓉卿頷首,回道:“也不知四哥他們在北平怎麼樣了。”修建一個城市可不是小事啊。
兩人說著話進了房裏,梳了圓髻的明期正端着銅盆出來,見蓉卿回來她放了盆子接了她手裏的手爐,笑道:“奴婢給您重新加點碳。”蓉卿頷首,問道,“明兒衛進就要回家了吧?過年他能在家裏過嗎。”衛進每隔半個月都能回家一趟。
“說是不能。”明期嘆道,“明天大約也不能回來,說是營里幾個值夜的人家中都有事,他答應了人家幫守班。”
容卿點了點頭道:“他很上進,肯吃虧將來定是前途無量,你就等着他加官進俸祿吧。”
“托奶奶的福。”明期嘿嘿的笑了起來。
過了臘八府裏頭便忙了起來,徐永記的幾個掌柜來了京城,各地的特產塞了半個屋子,十幾個人進府里來給蓉卿磕頭,隔着屏風蓉卿略說了幾句,實在坐不住就歇了話頭,月份越靠後她負擔愈重,人越發的沒了精神頭。
蓉卿瘦脫了形,像是個大病初癒的人,齊宵送走徐永記的掌柜,回來就看見蓉卿病歪歪的靠在床頭有氣無力的,他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坐在床頭柔聲問道:“後院裏雪未化開,我陪你去後院看雪景可好?”
蓉卿睜開了眼睛,無力的道:“算了,明年再看吧。”她伸手抱住齊宵靠在他的胸前道,“剛剛他又踢我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拉着我的手喊娘親。”
“嗯。”齊宵捧着她的臉,“太醫不是說還有十來天嗎,到時候你就能見到她了。”
蓉卿點點頭有氣無力的,齊宵眉頭皺的越發的緊,蓉卿靠在他懷裏昏昏沉沉又要睡着,蕉娘走了進來見蓉卿又迷糊了,她輕聲道:“五爺,我有話和您說。”
齊宵點頭,小心翼翼將蓉卿放在床上,跟着蕉娘走了出去,蕉娘就道:“奶奶這樣的狀態太消沉了,身體又虛。”她滿心的擔憂,“……咱們要想想辦法,要是這樣拖到生的那天,還不定會出什麼事。”
齊宵朝掩着的房門的房間裏看了一眼,擰了眉頭道:“有什麼辦法。”蕉娘也搖搖頭,她也知道蓉卿是真的沒有力氣,那樣吃什麼吐什麼太傷身子了,又有個孩子在肚子裏,誰也受不了啊,“我也想不到。”
“我知道了。”齊宵微微頷首,“也正臨近年底,我請了假在家陪她吧。”他也實在是不放心,有的事情他是連想一想就覺得胸口窒悶,幾乎難以支撐。
第二日齊宵果然告了假回家,蓉卿剛起床梳洗吃了半碗粥,見他回來一愣,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和聖上告假了。”齊宵拿帕子幫她擦嘴,“等你生了我再去衙門。”
蓉卿拉着他的手,問道:“兩個衙門不是很忙嗎,你不在可會耽誤什麼事兒。”齊宵笑笑,回道,“總有辦法的。”什麼事也沒有她的安危重要。
“今天覺得怎麼樣,我請了滑竿來,咱們去祖母那邊坐坐吧,有人一起說說話,你也能舒服點。”齊宵扶着她起來,蓉卿搖了搖頭,道,“我這個樣子過去也是白叫祖母擔心,還是在家裏的好,哪裏也不想去。”
齊宵想了想又道:“那我陪你去花房好不好。”蓉卿看着他笑着點了點頭,“好!”
齊宵是擔心她吧,怕她這樣萎靡不振的到時候生產困難,其實她也很害怕,也想每日生龍活虎的走動吃東西,可是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淨了一樣,她連說話都覺得費力,尤其這些日子,腿腫的油光雪亮的,按一按深深的一個窩半天起不來,連以前的鞋子都塞不進去了。
齊宵怕軟轎顛的她難受,索性抱着她起來,一上手心裏又是一痛,加着肚子裏孩子的分量她也不及以前未孕時的重量。
兩個人進了花房,裏頭燃了爐子,四面通了風溫度適宜,齊宵幫她把大氅脫了,又端了椅子來給她坐着,蓉卿靠在椅子上一株一株的去看,笑着道:“那幾盆是父親前幾日搬來的,說是他那邊不如這裏好,就把花悉數送來了。”一頓又道,“這幾盆是你今年送我的,我瞧着這樣子,大約明年春天也會開花的。”
齊宵興緻很高的應和着她,點頭道:“還有那株十八學士,今年開了花明年也會開吧,今年你有孕不方便,明年我們在府里辦個賞花宴可好。”
“好啊。”蓉卿笑着道,“今年我原就想辦的,可是身子不方便請了人來不免怠慢了,明年一定要辦一個才好。”
明年,明年他們一家三口,一定會更好!
夫妻兩人說著話,齊宵見蓉卿有些累了,就牽着她的手往外走:“可能走走?”他恨不得將她捧在手裏才好,可蕉娘說得讓她動動。
“沒事。”蓉卿笑笑挽着齊宵的胳膊,靠在他肩上往外走,走了幾步停下來額頭上已經出了汗,齊宵心痛如絞再捨不得她受累,彎腰將她抱起來往回走,蓉卿笑着道,“得虧咱們家沒有長輩,若不然我明日肯定是要跪祠堂了。”下人們早就司空見慣了。
“誰能罰你跪祠堂。”齊宵聲音沉沉的,又勉強打趣道,“若真要跪,那我就陪你一起。”越臨近生產,他心裏越發的不安。
蓉卿哈哈笑了起來,笑了幾聲捂着嘴又乾嘔了幾聲,見自己這副林黛玉的樣子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齊宵守着她,兩人每日出來走幾步,回房裏或看書或說話聊天,總有做不完的事情,蓉卿偶爾也會撿了小衣縫上幾針,齊宵總搶了過來道:“衣服蕉娘已經準備了許多,岳母那邊也送來了,你自己就別費這個力氣了,到時候不夠不還有針線班子。”
蓉卿說不過他,就靠在床頭歇着,有時候拉着他讓他給自己念書聽,聽着聽着又睡著了,齊宵只得無奈的嘆口氣,給她掖着被子守着她。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六,蓉卿有孕身體又弱就省了去大府里,樺大奶奶,洵大奶奶和唐氏結伴而來,唐氏看着她心疼的道:“你這可比我那時候受罪多了,這小子將來定也是個調皮活泛的。”
“可不是。”洵大奶奶又問道,“祖母叫我們來問問你,這奶娘和穩婆要請回來養着了,別等到時候來不及。”
蓉卿點頭道:“奶娘過了年就來,兩個穩婆也定好了,過了年初二就過來。”一頓又道,“過節里,把人家留在府里也不合適,索性讓他們安心過了年再說。”
“算算日子,也就約莫初四的樣子,到時候但凡發作了你就着人去請我們,別想着過年過節的不好意思麻煩我們。”樺大奶奶皺眉道,“妯娌間要用的不也就這些時候,你和我們客氣,我們心裏還記怪你呢。”
蓉卿笑着點頭:“定不會和你們客氣的。”又拉着樺大奶奶的手,“到時候府里恐怕還要您多過來照佛,洵大嫂嫂要照顧秀姐兒,四嫂忙着中饋,只有您最得空了。”
“你就是不開口請我,到時候我也會來的。”樺大奶奶笑着道,“你瞧着可好些,起來吃點東西,今兒可是小年夜,怎麼也要有點過節的氣氛才是。”
蓉卿應是,坐在床上吃了幾口米飯並着半碗雞湯,
待樺大奶奶她們離開,蓉卿翻了被子下地,齊宵進來拿了衣服給她披上問道:“要去做什麼?”
“我去凈室。”蓉卿趿了鞋子往凈室去,齊宵皺眉道,“我陪你去吧。”就一本正經的陪着她往凈室去,蓉卿臉頓時紅了起來,推着他道,“不用,我自己去就成了。”
齊宵不放心,想了想道:“那我在門口等你。”蓉卿看着他笑道,“我又不會跑掉。”
齊宵卻是愣住,心裏徒然涼了下來,從她有孕前他就抵觸她生孩子,就怕她會有閃失,這樣的感覺隨着她月份加重越發的顯重,到近日裏他幾乎捨不得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生怕下一刻她就會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這樣的感覺,每每閃現他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撕裂了一般,痛的令他窒息。
“你身體弱。”齊宵固執的扶着她,“我們是夫妻你有什麼好害羞的。”
蓉卿見他很認真的看着自己,眼裏有難以言狀的不舍痛意,一瞬間她的心軟下來,回頭抱着齊宵哽咽着道:“你別胡思亂想,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哪個女人不經歷這一關,到了我這裏咱們反而變的戰戰兢兢了,我不害怕,你也別害怕緊張好不好。”
齊宵撫着她的後背,隔着夾襖他都能摸着清她後背的脊骨,突起的令他心酸,這樣的蓉卿他怎麼能捨得她為了子嗣去涉險,沉沉的呼出口氣,齊宵點頭道:“好,我不害怕,不緊張!”
蓉卿點着頭,按着他的手臂:“那你不準進來。”
齊宵勉強笑笑頷首應是。
蓉卿進了凈室,齊宵就在枯坐在外頭,忍了半刻他出聲問道:“你……”他想找個什麼話題聊一聊,就聽到裏頭蓉卿心領神會的道,“我在呢。”
齊宵鬆了一口氣。
過了一刻,蓉卿緩緩的走了出來,齊宵幾步過去牽了她的手:“怎麼這麼久?”蓉卿失笑,她總不能說她懷孕后吃的少又便秘吧,笑着打岔,“今兒出太陽了沒有,中午的時候我們再出去走走吧。”
齊宵點頭應道:“好,等吃了午飯我陪你出去。”外頭衛山隔着門喊了一聲,“五爺,肖伯爺來了,說是督都府里有事要和您商議。”
齊宵皺了眉頭,蓉卿推着他道:“你去吧,我自己在房裏看會兒書。”齊宵猶豫了一刻點頭道,“我去去就來。”扶着她上了床靠好,才出了門去。
齊宵在外院待了一刻鐘就轉了回來,蓉卿看着他直笑,問道:“肖伯爺走了?為的什麼事?”
“宣同的關外出現了元蒙人,秦大同寫了奏摺來,要兵部將明年三月前的糧草悉數安排送過去。”齊宵在床沿邊坐了下來,“奏摺進京半個多月被給事中留守未發,秦大同着了急便寫信給肖淵。”
“元蒙人真正是到了年底就不消停。”蓉卿皺眉道,“那肖伯爺來找你做什麼?”
齊宵幫她掖了掖被子,低聲道:“讓我與他一起去回聖上,將此事了了。”國庫並不充裕,又要貼補北平的建設,聖上也是施展不開。
“你答應了?”蓉卿看着齊宵,齊宵搖搖頭道,“我讓他去和太子爺商議,讓太子爺想辦法,不用進宮去驚動聖上。”
蓉卿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奶奶。”蕉娘從外頭進來,道,“丫頭們過年的衣裳都送來了,是現在發下去,還是年三十的時候再說?”蓉卿點頭道,“就今兒發下去吧,年三十的時候都忙着的腳不沾地,哪裏還有空做這事兒。”
蕉娘應是,笑着點頭道:“您和五爺的衣裳也送來了,我拿着放在屋檐下頭吹吹風,年三十的時候正好穿。”
蓉卿點頭道:“這事兒您做主。”蕉娘含笑退了出去。
不過一刻外頭熱鬧的聲音傳了進來,丫頭們拿了新年的衣裳一個個喜滋滋的笑鬧着,別的府里一年裏能有四季衣裳就不錯了,從來沒有新年裏還做新衣的道理,如今在這裏奶奶除了四季衣裳還單做了新年的衣服,個人面料花色也各不相同的,穿在身上又喜慶又合身。
青竹,紅梅,小桃,青青結伴在門外給蓉卿謝恩:“我們都試過了,好看的很呢。”
“喜歡就好,等大年初一就一個個的穿上,院子裏到處像是行走的紅燈籠似的。”蓉卿掩面而笑眉眼彎彎,齊宵抿唇看着她鬢角散下來的碎發,伸手將她捋在耳後,蓉卿抓了他的手道,“你要不要去大府里看看,去年過年我還去幫忙了幾日,今年咱們倆可是一天都沒現身,到時候去吃現成的,總是不太好。”
“索性就不去了,來回折騰你身體吃不消。”齊宵笑道,“就我們兩個在家裏過年,豈不是更好。”
蓉卿就指指肚子:“是三個人。”
齊宵點頭:“嗯,那就讓蕉娘去準備,我們今年就在家裏過,那邊我晚上去打個招呼,祖母也不會怪責我們的。過年的事年年都有,現在什麼都比不上你的身體重要。”
蓉卿搖着頭:“本來也沒有分家,我們若不回去祖母不怪責,旁人看在眼裏還不知道怎麼想呢,我坐着轎子也不走路,吃了飯就回來,沒事的。”
齊宵見她已經決定了,就沒有再說。
到大年三十那天,蓉卿早早的起來梳洗了一番就到了中午,換了大紅正袖襖配了一件水藍的綜裙,挑了高髻悠悠的轉身過來,朝着齊宵一笑,輕易的就在他眼中捕捉到驚艷,蓉卿掩面輕輕笑了起來。
蓉卿懷孕后整日裏躺在床上,頭髮通常都是披散着的,即便是偶爾出門也不配搭首飾,清清淡淡,如今乍換了顏色鮮亮的衣服,他看着不由眼前一亮,寬鬆的襖子將她消瘦的身體包裹的很好,若不細看幾乎看不出她有孕在身:“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好。”蓉卿點着頭,“忙活一早上也覺得有點餓了。”蓉卿挽着他的胳膊笑盈盈的往外走,剛走幾步便感覺下身一潮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她臉色一變抓住了齊宵的手臂,“齊宵……”
“怎麼了?”齊宵緊張的扶住了她,蓉卿滿臉的通紅的道,“好像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了,你快去把李媽媽和杜媽媽請來。”
齊宵哪敢出去,對着門口就吼道道:“李媽媽!”他上過無數次的戰場,怎樣的血腥驚險的場面都曾經歷過,即便生死存亡時刻他也從未有這樣慌亂過,他甚至能感覺手臂輕輕的顫抖起來,扶着蓉卿他語無倫次的道,“我扶你去躺着?是不是要生了?”
蓉卿吃不準,搖着頭道:“我也不知道,就覺得肚子墜墜的有些重。”她臉色發白緊張的額頭滲出細汗來,齊宵半抱着將她扶到床上,這邊李媽媽和杜媽媽跑了進來,“怎麼了,可是要生了?”
“你們快來看看。”齊宵聲音微沉透着焦灼,李媽媽點頭應是去褪蓉卿的裙子,又回頭看着齊宵,“五爺,勞煩您先出去一下,待奴婢檢查后立刻給您回稟。”
齊宵杵在床邊不動,李媽媽滿臉的為難,蓉卿就道:“五爺,你先在外頭等一等,沒事的,你別擔心。”
齊宵眉頭擰在了一起,看了眼蓉卿沉默的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門外蕉娘和幾個丫頭都是一臉緊張的聚了過來,過了一刻李媽媽打開門含着喜色的道:“落紅了,不過這會兒還沒動靜,估摸着要到下午才發作了。”
齊宵就覺得胸口壓了塊石頭一樣,他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和蕉娘道:“您去把穩婆和奶娘都請到府里來吧。大府里和侯府那邊也派人去吱一聲。”
“好。”蕉娘應是,又和齊宵道,“您問問奶奶,想吃點什麼,這會兒把肚子吃飽了,下午也有力氣生。”
齊宵點頭跨進門口,李媽媽和杜媽媽相互看看沒有再阻止。
蓉卿躺在床上臉色發白,齊宵握了她的手道:“你別怕,我在你身邊。”蓉卿朝他笑笑,點頭道,“我知道。”
齊宵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嗓子眼跳,他平復了很久才道:“一會兒你吃點東西。想吃什麼?”
“隨便什麼都成。”蓉卿並不在意,“趁着這會兒還好,我們先去產房裏去,待會兒疼起來只怕走不動了。”
齊宵頷首抱着她去了院子裏早就佈置好的產房裏,原是個擺置東西的耳房,下半年蓉卿讓蕉娘收拾齊整了,蓉卿一進去明蘭和明期就提了爐子進來,又將被子捂熱了,才讓她躺進去。
過了一刻叫蕉娘端了雞絲粥進來:“裏頭放了人蔘,你多吃點補氣補血。”蓉卿坐起來強撐着吃了一碗,蕉娘又塞了個人參放在她舌頭底下壓着,“一會兒疼起來你別大聲喊,費力氣。”
蓉卿點頭應是。
這邊齊老太君帶着一大家子人都趕了過來,床頭前烏泱泱站了一竿子的女眷,蓉卿很不好意思,愧疚的道:“我這懷孕就是比別人折騰,好好的年也被我折騰的沒了。”
齊老太君搖頭道:“論他什麼大年三十不三十的,先緊着你才好。”一頓又道,“太醫院那邊也着人去請了,我們就守在外頭,你別怕。”他們兩個都是小年輕,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遇上了難免慌張沒主見,尤其是蓉卿這樣的受了九個多月的罪,這會兒不由更加的害怕。
“我知道。”她話沒說完小臉就皺在了一起,齊老太君握着她的手和李媽媽道,“應該是開始發動了,去看看穩婆和太醫來了沒有。”
李媽媽應是吩咐了人去催,這邊過來摸摸蓉卿的肚子,點頭道:“確實動了。”
一陣疼過去,蓉卿鬆了一口氣,笑道:“再過一會兒,我這九個月的罪就算是解脫了。”齊老太君笑着道,“可不是,等他生下來,甭管他可愛不可愛的,我先打了他的小屁股,讓他這樣折騰自己的娘親。”
蓉卿也輕輕笑了起來。
大家說了一刻的話,怕耽誤蓉卿休息就退了出去,那邊里二夫人帶着一大家子人也趕了過來,齊老太君和她道:“也攪了你們的新年,不過也是大喜,今年咱們兩府的親家,就在這一起過年了。”
二夫人點着頭道:“是。”又朝齊老太君福了福,“先給您老拜個年。”
“好,好。”齊老太君點着頭,“你先進去看看她,免得你心裏記掛着。”二夫人頷首快步進了產房,見蓉卿躺在床上臉色發白,她心疼的過去握住的蓉卿的手,“可是疼的厲害?”
蓉卿睜開眼睛,喊了聲:“母親,您怎麼來了?大過年的……”
“說什麼傻話。”二夫人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母親雖沒經歷過,可也聽聞過,見過許多,你別害怕,過了那一會兒就沒事兒了。”
蓉卿想到二夫人的婚姻,眼角微酸頷首道:“母親……”她有些哽咽,“等我生了您就去北平吧,是留在北平陪着廖大人,還是尋一戶好人家改嫁,我們都支持您,四哥那邊我去說。只要您過的好,我們都會高興的,您也永遠是我們的母親。”
“說什麼胡話。”二夫人搖着頭,“我這輩子有你們就足夠了,雖是沒生過養過,可現在我也不比誰過的差了,女人圖什麼,就這樣已經是足夠了。”
蓉卿抿唇,點點頭:“好,等以後讓她喊您外祖母!”
“好,我等着。”她見蓉卿又是一陣疼襲來,便緊握了她的手,“趁着不疼就閉着眼睛休息,我就在外頭你別怕。”
蓉卿點頭應是,二夫人退了出來。
齊老太君轉目去看木頭人一樣板正的坐在椅子上的齊宵,衣擺被他揪在手裏,額頭上汗水簌簌的落,齊老太君指着齊洵和齊皓道:“你們男人家別呆在這裏了,去外院坐坐吃酒說話去。”
齊洵應是去和齊宵說話,齊宵搖搖頭:“你們去吧,我在這裏守着。”
大家知道齊宵和蓉卿的感情,也就沒有再說。
到了下午蓉卿就真的開始發作了,隱隱約約能聽得到她喘息的聲音,穩婆隔着院子加勁兒的話不斷,齊宵坐立不安先是在正屋裏頭轉悠,實在覺得憋悶的慌,就在院子裏打着圈的走,蓉卿鬆一口氣歇會兒,他也隨着她停下來,蓉卿又開始哼哼的時候他又開始打着圈的走。
距離上午落紅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疼痛的時間也間隔越來越短。
太陽已經漸漸落山,外頭街上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了起來,樺大奶奶安排大家先吃飯,又讓人將燈籠掛上,院子裏燈火通明的,齊皓勸着齊宵:“你先去吃點東西。”
齊宵沉着臉:“我沒心思吃。”又忍不住朝產房裏頭看,就聽到穩婆大吼一聲,“五奶奶,您可不能睡覺啊,上一次四奶奶的事兒您可是親眼見着的,您要挺住啊。”
齊宵聽見一瞬間魂飛魄散。
“實在是沒力氣了。”蓉卿虛弱的說著,就覺得下身熱熱的東西往外流,濃濃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她艱難的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使出最後一點力氣,穩婆見她用了全力,鼓着勁兒的道,“您用着力,只要能見着孩子奴婢就能保證您順利生出來,奴婢做了幾十年的穩婆,胎位不正的見的多了,這樣的事奴婢手到擒來,您大可放心。”
蓉卿慘淡的笑笑,脖子一歪有些昏昏沉沉。
穩婆看着心驚,掀了帘子朝外面吼:“打熱水來。”唐氏愁着空檔問道,“怎麼樣了?”
“宮口全開,胎位不正,非常麻煩。”穩婆迅速看了眼齊宵,又道,“出血很多,五奶奶比您那時候還虛弱,只怕還要有些時候。”
唐氏臉色發白,那樣的感覺她可是親身體驗過的,不由回頭去看齊皓,夫妻兩人心有餘悸。
正屋裏齊老太君帶着眾人都出了門來,聚在院子裏,二夫人由蔣氏扶着幾乎有些站不穩,齊老太君問道:“怎麼會這樣,雖說身子有些虛,也不該如此。”她轉頭去喊洵大奶奶,“把唐醫正請來。”今兒是過年,唐醫正正在外院由齊連幾個人陪着吃年夜飯呢,也是委屈人家了。
“老太君。”穩婆唰的一下掀開帘子,聲音又急又快,臉色發白連腿肚子都打着轉,“快請太醫來,五奶奶不行了。”
仿若雷鳴聲在耳邊炸開,周遭的一切的聲音在齊宵耳邊消失,他只能看得見眾人慌了神一樣在院子裏奔走,二夫人翻了眼睛便暈了過去,蕉娘衝進了產房,明蘭和明期帶着幾個丫頭跪在了產房外頭。
有人推着他喊他,他木然的轉臉過來,齊瑞信慍怒的目光正盯着他,他聽不到就覺得院子裏的燈籠一盞一盞的熄滅,眼前也暗了下來。
“快去看看。”齊瑞信怒吼一聲,齊宵募然一怔眼前再次亮了起來,院子裏外哭聲一片,並着遠處的鞭炮聲,像是打着節拍一樣,惱人的令他恨不能將所有的一切都毀了,他幾乎是跑的衝進了產房。
蓉卿耳邊,穩婆的聲聲叱喊她聽的非常的清晰,可眼皮子就似黏了膠水一樣睜不開,人也脫了力,她不由想到那次唐氏生產時她的鼓勵,如今事情到自己身上,她也一樣的力不從心。
腹中孩兒好像是發了力的往外涌,可她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一束光在眼前亮了,自屋頂上一處直射下來,照在她的身上,她看到了前一世工作的寫字樓,看到了以前的同事,看到自己的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案宗,看到了頂頭上司怒容滿面的站在她的桌子前頭給她打電話:“你給我快點回來,這些事情都是你管的,你要不負責任的撒手撩了攤子,誰能半路接上?你今天必須給我回來,把事情做完,若不然這個月的工資提成獎金全部扣了!”
她心裏一緊,她可是靠這筆錢過日子的,不發工資她下個月吃什麼,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去才好。
等我,我這就回來,加班熬夜也會把事情做完的……
“你別坐火車,火車慢改了飛機回來。”上司的聲音疾快的飄進耳朵里,她催着道,“明天還要開庭,你快點。”
蓉卿也急了起來,就覺得有什麼從身體裏剝離一點一點順着那道光飄去,她要回去,她的工作還沒做完,她不能在這裏待着……
不對,她似乎有什麼東西忘記了,是什麼呢,她怎麼想不起來了,忘記了什麼?
她想不起來,就覺得心口像是被剜了個洞,簌簌的有寒風灌進來,忽然的,一直垂着的帘子一動,有個人影大步跨了進來,她看不清卻聽到耳邊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呼喚:“蓉卿……你快醒醒。”
是誰,誰在喊她?
蓉卿想要看清楚,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看不清晰。
身體隨着光線一點一點往上移動,她看得清腳下那道模糊的影子,很熟悉,像是烙印在骨子裏的影子,她怎麼就想不起來呢。
“蓉卿,你別走,求你!”那人聲音發顫哽咽着,“我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那麼多的事情那麼長的時間,你若不在我和孩兒怎麼辦……”
孩兒?蓉卿皺着眉頭,腦子裏一陣鑽着的痛。
“你說我們要守在一起白頭偕老,你說等孩兒大了我們學着蘇峪出去遊歷,天涯海角走到哪裏就在哪裏落腳,等我們老了再回到這裏,冬日裏我們掃雪烹茶窩在房裏取暖,春日裏我們踏青賞花在後院種一籠莊稼,夏日裏我們樹蔭下支了魚竿坐個半日,秋日裏學着農人秋收農忙抑或去莊子裏住上幾日……你都安排好了,想好了,我也滿心希翼等着那一日的到來,你現在走了往後誰陪我春日踏青夏日垂釣秋日農忙冬日烹茶?”
“你別走。”那人哭了出來,哭聲生澀而壓抑,“你若是走了,不管你去哪裏,我都尋去的,我不喜歡孩子,我只要你!”
蓉卿搖着頭,有什麼從她腦子裏翻騰着上來,一邊是未完成的工作,上司的催促,一邊是那人聲嘶力竭的挽留,痛徹心扉的讓她身體頓在那裏,被莫名的力道撕扯着……
齊宵捧着蓉卿的臉,發著顫的緊緊捧着,闔着的雙眸看不到裏面的靈動狡黠,毫無生氣的唇瓣,不見嘴角俏皮可愛的梨渦,齊宵的眼淚落在她的面頰上,他從一開始就害怕,不敢讓她懷孕,不敢讓她生孩子,他總覺得這會是一次離別,蓉卿會因此而永遠的離開他……
所以他寧願沒有子嗣,也不願蓉卿有孕,到今日事情果然發生了。他看着蓉卿毫無生氣的臉椎心泣血!
“督都!”唐醫正搖搖頭,“五奶奶她……”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手搭在脈上已經感覺不到脈搏的跳動,“若此刻將肚子剪開,孩子興許還有救,老夫願試一試!”
剪開肚子?齊宵臉色鐵青募地抬起頭來,喝道:“閉嘴!”唐醫正被駭的一跳,忍着了心悸顫巍巍的退在一邊。
門口蘇容君沖了進來:“八妹!”她幾乎癱軟在床邊,扶着蓉卿的手去探脈,臉上也一點一點失了血色,喊道,“八妹!”她回頭求救的去看唐醫正,唐醫正衝著她搖搖頭,蘇容君一時間面如死灰。
院子外頭哭聲更大,蕉娘扶着門框想到周氏生蓉卿時的情景,同樣的情況難道她們母女要重演一遍嗎,她絕望無力一點一點滑在地上。
齊宵沉了臉抬眸四處看了看,視線落在站在齊老太君身上又轉過眸子一樣看過眾人,他彎腰貼在蓉卿耳邊,低聲道:“你不能,我不准你死,什麼孩兒什麼子嗣,我只要你,你給我活着!”
蓉卿的面色越發的慘白,手指也漸漸涼了下去,他知道人死了身上會變涼,便拚命抱着她在懷裏捂着,搓着她的手:“求你,別走!”
“翰哥兒。”齊老太君顫巍巍的走了過來,按着齊宵的手臂,“祖母知道你心痛,捨不得卿丫頭,可是她肚子裏還有孩子,她受了九個月的罪為的就是生下他,你無論如何都要成全她,不能讓她罪白受了,把孩子救活,也能留個念想。”
齊宵彷彿沒聽見,抱着蓉卿緊緊攥在懷裏,吻着她的臉:“你去哪裏?帶我一起……”
齊老太君側過臉,眼淚簌簌的落在面頰上,她顫抖的伸出手朝朱媽媽打手勢:“把翰哥兒拉出去!”朱媽媽也落着淚,五奶奶多好的人啊,誰能想到生個孩子會要了她的命,朱媽媽抹着眼淚看着五奶奶依舊隆起的肚子,咬咬牙帶着徐媽媽幾個人要去拉齊宵,“五爺,您想想孩子啊!”
齊宵沉着臉,一點一點轉頭過來,一字一句的道:“你們誰也不許動她!”什麼剪開肚子,沒有蓉卿他要孩子做什麼!
“翰哥兒!”齊老太君怒吼着,現在時間緊急,拖的一時孩子就危險一分,“你別胡鬧,卿丫頭就是知道也不會怪你的。”
齊宵怎麼會聽,抱着蓉卿輕聲細語的不知道在說什麼,碎碎的將他們的過往說了一遍。
院子外頭哭聲嗡嗡壓抑着痛苦和絕望。
就在這時,齊宵的耳邊忽然傳來蓉卿斷斷續續的聲音喘息聲,宛若天籟般在他耳邊響起:“齊宵……”齊宵怔住,一點一點抬起頭來,盯着蓉卿的面容,就看見她眼瞼微顫慢慢睜開。
仿若生命重新注入,他激動的語無倫次:“你醒了?丫頭,你醒了?”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蘇容君爬起來找了蓉卿的手腕去號,她抹了眼淚去喊唐醫正:“您快來看看。”唐醫正急匆匆的奔了過來。
蓉卿虛弱的朝齊宵道:“你真是倔,該聽祖母的話!”齊宵搖着頭,“所以我等到你回來了。”
“傻瓜。”蓉卿無奈的笑笑,抬手擦着齊宵的腮邊的淚,“還沒見你哭過,真難看!”
齊宵皺眉,心軟的幾乎要化了。
院子裏外哭聲怔住,安靜的落針可聞,忽然就聽到唐醫正道:“五奶奶醒了!”真的是令人不敢置信,方才脈搏明明已經是停住了,他行醫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
“奶奶。”穩婆扶着蓉卿的腿,“你再使力試試,孩子還沒出來呢。”
蓉卿頷首,推着齊宵:“你先扶着祖母出去歇着,我能挺得住。”齊宵搖着頭,“我陪着你。”
蓉卿實在沒的力氣和他爭執就隨着他去,齊老太君雙手合十念着阿彌陀佛指着李媽媽道:“給她弄點吃,再含一片人蔘。”又對穩婆道,“胎位不正,有什麼法子。”
“回老太君的話,只要五奶奶有力氣,奴婢能見着孩子,就能送進去掉個方向,奴婢有把握。”穩婆扶着蓉卿的腿,雙手不停的抖着,方才她嚇的魂飛魄散,若五奶奶真的沒了,她們兩個的命只怕也保不住了,謝天謝地上天保佑,五奶奶又活了過來。
“好!”齊老太君又轉頭和蓉卿道,“卿丫頭你可要挺住,千萬不能再嚇唬我們了,祖母年紀大了受不住啊,不管結果怎麼樣,只要你好好的就成。”
蓉卿點點頭,齊老太君鬆了口氣,方才緊繃著的心一瞬間鬆弛下來,她腿膝一軟倒在朱媽媽身上,眾人七手八腳的扶着她出去,杜媽媽端了碗白糖水喂着蓉卿喝了,又在她口中壓了人蔘,蓉卿揪着齊宵的手使着勁兒……
“齊宵。”蓉卿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方才做了個很長的夢。”齊宵點着頭,問道,“什麼夢?”
蓉卿看着他,使着渾身的力氣,汗水打濕了鬢角,碎發黏在臉上嘴角,她道:“我夢見以前的許多事情,有人喊着我回去……”她捨不得走,捨不得齊宵,捨不得這裏的一切,捨不得這些年她得來溫情,即便是前世再多的牽挂,也不抵這裏的放不下。
齊宵皺着眉頭捂住她的嘴,“別說了,你回來了就好。”他不敢聽,也不想聽,只要蓉卿好好的,不管她記得什麼發生過什麼,於他而言都是不重要的,他只要蓉卿,真真實實的看着她,就比什麼都重要。
“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蓉卿攥着他的手,瘦削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看的分明,“答應我,如果我真的走了,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着,養大我們的孩子。”
齊宵搖着頭,理着她濕漉漉的頭髮斬釘截鐵:“別說傻話,你不會走。”蓉卿嚼着苦的噁心的參片強制着自己清醒,穩婆在床的另一頭使着力,激動的道:“奶奶,您別動,奴婢看見孩子了屁股了……”她探手進去,拖着孩子騰了個胎位。
蓉卿疼的哭了出來,咬着齊宵的手嚶嚶的哭,齊宵抱着她輕拍着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恨不能替着她的疼。
二夫人醒了過來,見着蘇容君坐在床邊上,她騰的一下坐起來:“蓉卿呢,怎麼樣了?”
“母親。”蘇若君扶着她,“八妹醒了沒事,孩子沒出生,但她比方才好多了。”二夫人長長的呼出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一頓又道,“你不用管我,去外頭守着,她素來嬌氣的很,這會兒疼的難受指不定又要撐不住。”
蘇容君點着頭出去。
二夫人盤腿坐在床上,摘了手上的佛珠闔上眼睛念起經文來。
“國公爺。”衛進站在院子外頭喊着,“宮裏頭皇後娘娘派人來了。”
齊瑞信頷首步履僵硬的從院子裏出來,問道:“可說了什麼事?”衛進答道,“似是來問五奶奶的事。”
“我隨你去看看。”齊瑞信和唐氏打了招呼就隨着衛山去了外院。
蕉娘跪在院子邊上,閉着眼睛碎碎的念叨:“夫人,您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八小姐平平安安,她這十幾年過的不易,如今日子好不容易順坦了,有五爺疼着護着,若能再添一個子嗣,日子只會越來越好,您一定要保佑他們母子……”明蘭和明期過去陪着蕉娘跪着,聽着奶奶的哭聲,心裏砰砰的跳,方才那一驚到現在她們腿都軟的,若是奶奶真的沒了……她們不敢想像。
院子裏安靜下來,唐氏半蹲在齊皓面前,握着他的手頭靠在他的膝上,樺大奶奶和洵大奶奶焦灼的來回走着,肖玉磬搓着手時不時朝裏頭探着,蔣氏見蘇容君從正屋裏出來,輕聲問道:“母親怎麼樣了,醒了嗎?”
“醒了。”蘇容君指了指裏面,“怎麼樣了,唐醫正出來了嗎?”
蔣氏搖搖頭:“似是見着孩子了,大約是快了。”她們都生過孩子,可哪一個也沒有這樣驚心動魄的,驚的一屋子的人沒了心力。
皇城裏煙火躥在濃墨般的夜空中,將半個應天城照亮,大家忍不住抬頭去看,絢爛的煙火似鮮花般綻放,璀璨奪目,就在這時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隨着嘯叫般的煙花衝天而起,響徹在院子裏。
“生了!”肖玉磬跳了起來,拉着蘇容君的手,興奮難自抑,“生了,生了!”
蘇容君紅了眼睛:“我去看看。”她疾步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頭蓉卿虛弱的道,“五爺,快看看手腳全不全?”
蘇容君聞聲,含着淚失笑回頭朝眾人點點頭……
大家皆是鬆了一口氣,樺大奶奶聲音洪亮的喊道:“蕉娘呢,趕緊叫人送熱水進去。”
蕉娘騰的一下站起來,激動的團團轉:“送熱水……送熱水……”卻是在原地轉着圈,明期失笑,“還是奴婢去吧。”提着裙子飛跑了出去。
門帘子唰的掀開,穩婆走了出來朝眾人福禮:“給諸位道喜,小少爺出世了!”
齊老太君和二夫人從正屋裏迎了出來,聽到穩婆的話不約而同的問道:“蓉卿怎麼樣?”穩婆笑道,“奶奶暈過去了,唐醫正瞧過了,說是虛脫了力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真是菩薩保佑。”齊老太君轉頭看着二夫人笑了起來,二夫人也鬆了一口氣,“恭喜老太君!”
齊老太君拉着二夫人的手:“親家夫人,同喜同喜!”這邊又指着洵大奶奶道,“讓人去外院說了一聲,就說生了,讓他們敞開了吃酒!”她語調輕快,滿臉的笑意。
眾人都笑了起來,洵大奶奶一疊聲的應是:“不單他們喝,便是今兒晚上我們也要吃一些。”
院子外頭一片歡聲笑語,房裏頭兩個穩婆,一個收拾孩子一個將蓉卿收拾乾淨,齊宵抱着她起來穩婆和李媽媽杜媽媽一起換上乾淨的床單,蓋好被子齊宵攏着被子看着蓉卿瘦削慘白的臉,臉上是欣喜又苦澀的笑,這一次是意外,斷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五爺。”穩婆抱着襁褓過來給齊宵,“你看看小公子。”齊宵側過臉去,就看見大紅的襁褓里,一個粉紅的小人兒躺在裏面,頭髮烏亮亮的堆在頭上,唇瓣紅艷艷的嘟着,一動一動的非常的乖巧可愛,他卻是收回了視線,“抱去給老太君和親家夫人看看。”又回頭去看着蓉卿。
穩婆愕然,她接生了這麼多人家,還是見到第一次有爺們守着媳婦兒連孩子都不願看的,難怪外頭都說齊督都愛妻心切,今兒可算是見識到了。
“是!”穩婆又拿了帕子蓋在襁褓上擋着孩子的臉,出了門去,齊老太君和二夫人正走到門口,見着孩子抱出來,齊老太君就道,“快抱回去,別吹着風了。”穩婆又退了回來,齊老太君和二夫人進來,兩個人一起探頭去瞧,頓時笑了起來,齊老太君道,“瞧這孩子,眉眼長的可真是像卿丫頭。”
“唇形像姑爺。”二夫人笑着道,“真是漂亮!”
齊老太君呵呵的笑了起來,想抱又怕自己老了抱不穩猶豫了一刻,想了想還是道:“先把孩子給奶娘去,等他醒了趕緊喂幾口,開了奶!”
穩婆應是。
齊老太君和二夫人又一起去看蓉卿,就見蓉卿躺在床上,呼吸羸弱但面色卻比方才好看了許多,她鬆了口氣和齊宵道:“外頭一大家子人都在,也沒有吃年夜飯。你也要安排人去宮裏頭報喜,方才宮裏頭皇後娘娘還派了人來問,她這會兒正歇着的你去忙你的,這裏我和親家母守着就成。”
“好。”齊宵看了眼蓉卿,“我去去就來。”就朝兩人點了點頭,出了們去。
齊老太君看着他的背影,就和二夫人道:“這孩子,就是倔的很,說什麼都不聽。”又嘆道,“不過對卿丫頭是真的好。”
“是啊。”二夫人欣慰的點頭道,“難得他們小夫妻感情深,如今又添了子嗣,往後只會越來越順坦。”
齊老太君點頭應是,轉目看着蓉卿,嘆道:“這丫頭也是三災八難的,得虧老天保佑她沒事,若不然還不知成什麼樣子。”方才她瞧齊宵那樣,分明就是一副蓉卿若真的沒了,他也隨着去的架勢!
“祖母!”不過一刻鐘不到,齊宵又轉了回來,“您和岳母去吃飯吧,這裏有我守着。”
齊老太君和二夫人都還沒坐下呢,他就迫不及待的回來了,兩人失笑點頭道:“成,時間也不早了,大傢伙都餓了,我們就先去吃飯!”一頓又道,“讓人放煙火去,咱們家也慶祝慶祝。”
齊宵點頭應是。
等外頭吃過飯大家笑鬧聲傳來,蓉卿也悠悠醒了過來,摸着自己平坦了的小腹頓時想起來孩子,迫不及待的問齊宵:“兒子呢?”
“你醒了?孩子在隔壁,奶娘抱着的。”齊宵輕聲問道,“給你倒點水來,一會兒再吃點東西。”
蓉卿搖着頭:“我要先看兒子。”齊宵無奈點了點頭,讓人去喊奶娘將孩子抱來,過了一刻孩子由奶娘抱了過來,蓉卿撐着要坐起來,齊宵扶着她在身後墊了厚厚的迎枕,蓉卿靠着接過襁褓摟在懷裏低頭去看。
就瞧見小傢伙骨碌碌的睜着眼睛,眼眸黑臉澄澈分明,她細細打量着又翻出她的小手來親着,眼淚落了下來和齊宵道:“怎麼像只小猴子一樣。”齊宵失笑,奶娘回道,“孩子生下來都是這樣的,等過個幾日長開了就好了。”
“哦。”蓉卿點著兒子的小鼻子,笑着道,“要真是這樣,可真是難看死了。”又忍不住親了親他的小手,彷彿感覺到母親的親吻,小手上下動了幾下,惹的蓉卿笑了起來。
齊宵端坐在一邊看着母子兩人,一時間百感交集。
蓉卿抬頭問奶娘,“他吃奶了嗎?”
請來的奶娘曾胡氏,今年方過十七歲,剛剛生了頭胎出月子,她點着頭道:“吃了幾口就不肯吃了,方餵了兩口水,到是喝了。”
“好。”蓉卿頷首,“你先去吃飯,一會兒有事去喊你。”
奶娘退了出去,房間裏只剩下一家三口,蓉卿抱著兒子心軟成了水,道:“齊宵,你給他取個乳名吧。”
“讓祖母取吧。”齊宵想伸手去摸摸,想了想又收了回來,蓉卿瞧着就把襁褓遞了過去,“你抱抱。”齊宵看着她,蓉卿就笑着道,“我抱不動了,你抱抱嘛。”都說抱孫不抱兒,她可不願齊宵和蘇珉一樣,見著兒子就遠遠瞧幾眼。
齊宵彆扭的接過來摟在懷裏,小傢伙眼睛骨碌碌的看着父親,齊宵挑眉:“怎麼這麼快就睜開眼睛了?”他還記得小的時候母親說他生下來隔天才睜開眼睛的,怎麼這孩子才生下來眼睛就骨碌碌的轉着。
“那應該什麼時候睜眼睛。”蓉卿撐着臉頰躺了下來,讓齊宵將孩子放在床頭,夫妻兩人湊着一起看着,齊宵就說了她小時候的事情,蓉卿想了想自己,她根本不知道,所以也就無從說起,“可能各個孩子不同吧。”不確定的樣子。
他們兩個對孩子毫無了解可言,這會兒依舊是懵懵懂懂的不明所以。
兩人看了一陣,蓉卿就有些累了,她剛躺下旁邊的兒子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驚的蓉卿一跳,手忙腳亂的道:“怎麼哭了?”齊宵搖着頭手足無措的抬着手想去抱又躊躇,“喊蕉娘來吧。”
“好。”蓉卿強撐着坐起來去看,就瞧見他正擰着眉頭撅着小嘴哇哇的哭的傷心的很,哭聲又亮又脆,“是不是尿了啊,還是餓了?”
齊宵掀了帘子正要喊人,就看見正屋裏一家子人都被哭聲引了出來,齊老太君打着頭還沒到就遠遠的喊道:“我們順哥兒怎麼了?怎麼哭了呢。”
順哥兒?
蓉卿和齊宵對視一眼,雙雙愕然,齊老太君都已經將乳名取好了。
“祖母。”蓉卿喊齊老太君,“好好的就哭了,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我來瞧瞧。”洵大奶奶搓搓手抱起了順哥兒在手裏,手探進襁褓里摸了摸就道,“沒有尿也沒有屙,我看大約是餓了吧。”
大家就去喊奶娘,七嘴八舌的討論着,伴隨着順哥兒的哭聲,一時間房間裏好不熱鬧,蓉卿聽着招手道:“別急着找奶娘,讓我試試吧。”
“你身子弱。”齊老太君皺眉打斷她的想法,“奶娘喂好一些,你現在要緊的是養着身子。”
蓉卿苦着臉看着齊老太君,就道:“讓我試試吧。”她亦知道初乳對孩子的好處。
“聽祖母的。”齊宵難得一次和蓉卿唱反調,蓉卿不好當著大家的面和齊宵抬杠,又不順着老太君的意思,只要不再說,奶娘把順哥兒抱出去餵奶,大家就圍着蓉卿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話,蓉卿也實在有點累窩在被子裏,說了一活兒就有些昏昏欲睡,齊老太君見時間不早了,就和二夫人道,“你們今兒就別回去了,索性這裏院子都空着,你們就委屈一個晚上在這裏住下。”
二夫人看了眼蓉卿,她確實不放心,便點點頭回頭對肖玉磬和蔣氏道:“我和七小姐留在這裏,你們妯娌回去,家裏還有平哥兒和筠哥兒,你們留在這裏也不放心。”
蔣氏和肖玉磬應是,就和眾人道別回去侯府。
樺大奶奶也帶着眾人回了大府里,齊老太君抱了一會兒順哥兒,熬着到了亥時也回去歇着了,蓉卿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醒來,就看見床邊上支了個榻,齊宵和衣躺在一邊,身上蓋着毯子他睡的很淺,皺着眉頭,蓉卿剛想翻個身他就醒了過來:“怎麼了,可是口渴?”蓉卿一直都有半夜喝水的習慣。
“嗯。”蓉卿點點頭,心疼的道,“你這樣睡着冷不冷,還是回房裏去睡吧。”
齊宵起來拎了水壺給她倒了水,又在手裏搖着等涼,回道:“睡在這裏一樣,你休息你的,不用管我。”蓉卿嘆了口氣,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這邊蕉娘掀了帘子端着一碗烏雞湯進來,“晚上就沒吃,這會兒醒了無論如何也要吃點再睡。”
“蕉娘,您怎麼還沒睡?”蓉卿撐着起來,蕉娘笑道,“我哪裏能睡的着,方才在隔壁和二夫人七小姐一起陪着小少爺呢,聽見您說話聲我就過來看看。”她舀了湯吹了吹,“八九個月都沒有好好吃飯,今兒又受了苦,這個月子裏定要好好養着。”一頓又道,“餵奶的事你彆強求,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垮了將來小少爺可怎麼辦。”又看了看齊宵,像是個黏人的大孩子一樣,要是蓉卿真有個三長兩短的,這爺兒倆可真是像跨了塌了梁的房子了……
蓉卿也看看端坐在一邊的齊宵,點着頭道:“我知道了。”還是想試試,哪怕只喂幾天她也高興,有一種做母親的真實感。
“你別心裏想着回頭再試試。”蕉娘嗔怒的瞪了她一眼,“下午可把我們嚇着了,你若再這樣不聽話,我就收拾收拾東西回常州去,再不跟着你提醒吊膽了。”
蓉卿拉着她的手撒嬌:“您方才還說我身子差,您要是走了我可怎麼辦。”
蕉娘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那你就聽我的,不準奶他,養着自己的身子。”
蓉卿嘟着嘴和齊宵求救,齊宵低頭喝茶,裝作沒看見。
“哦。”蓉卿嘆着氣。
“快吃,我裏頭放了些枸杞和紅棗,您要多吃些,下午流了那麼多的血,沒有血崩就算是撿回了一條命,那兩個穩婆老太君也賞了,若非穩得住,結果可真是不堪設想。”蕉娘一邊絮絮叨叨的念着,一邊幫着她擦了擦嘴,又心疼的看着蓉卿,“真是萬幸。”
蓉卿見她這樣也紅了眼睛,蕉娘立刻道:“你可不能哭,回頭傷了眼睛。”忙給她擦眼淚,“月子裏半點馬虎不得。”
蓉卿又將眼淚憋了回去,委屈的看着蕉娘,蕉娘抹了眼淚舀着湯道:“二夫人和七小姐晚上歇在這邊了。”蓉卿頷首,問道,“您安排他們住哪個院子了?”
“在詩雅苑,正好和老太君住的近也能說說話。”蕉娘收了碗,低聲道,“仔細歇着,小少爺那邊有我守着呢,您就放心歇着,什麼都不要管。”
蓉卿點頭,蕉娘和齊宵打了招呼就退了出去。
齊宵坐過來,端水給她漱口,蓉卿拉着他的手,嗔道:“還沒問你呢,今兒你怎麼能說那樣的傻話!”齊宵放了茶盅,彎腰抱着她道,“想不了那麼多,那一刻我什麼都顧不了。”
蓉卿嘆了口氣,在他面頰上親了親:“真傻。”齊宵回親了親她的額頭,“只要你沒事,什麼都好。”一頓又道,“咱們有順哥兒就好了,往後不准你再想孩子的事,可記得。”
蓉卿愕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拍着他的後背道:“哪有你這樣的,我剛生完一個,你就想着以後的事了?”
齊宵一本正經的道:“怕你好了傷疤忘了疼,我記着呢。”
“不和你說了,你去看看隔壁誰在守着,我這會兒睡不着你把順哥兒抱來給我看看?”蓉卿撒着嬌,齊宵搖着頭,“不行,蕉娘可是說了,你現在要仔細休息。”
蓉卿嘟着嘴拉着齊宵的手,哀求的道:“我就看一眼。”齊宵很堅決,“你若不放心我過去看看,免得他醒了吵着你休息。”
蓉卿沒了法子,只得乖乖閉上眼睛休息。
齊宵到隔壁去看了眼兒子,回來的時候蓉卿等着他彙報兒子的情況,齊宵就道:“蕉娘和七姨母以及奶娘都在,明期明蘭也守着的……他睡的正香。”蓉卿笑了起來,放了心縮進被子,又想到齊宵要躺在旁邊的榻上,她拍了拍旁邊的空處,“要不你睡床上來吧,免得受得涼。”
“我沒事,你先睡吧。”坐在旁邊看着她,蓉卿說了一會兒話也累了,便闔了眼睛迷迷糊糊的睡着,齊宵坐在一邊看着她,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軟軟的熱乎乎的,沒有下午時她的冰冷,他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溫度,真實的觸碰到,就覺得很慶幸,很滿足。
第二日一早蓉卿在一陣孩子的哭聲中驚醒過來,她一睜開眼就瞧見齊宵坐在桌邊氣定神閑的看着書,蓉卿着急的道:“順哥兒怎麼了?你去看看啊。”
“有奶娘在,你先喝點水。”他悠悠的走過來遞水給蓉卿,蓉卿擺着手,“哎呀,我不渴,你去看看順哥兒,快去。”
齊宵看看她,只好放了茶盅出去看看,不一會兒回來道:“尿了,正在換衣裳。”
“那怎麼哭的這麼傷心。”蓉卿聽着揪心的難受,“不行,你去抱來讓我看看。”齊宵無奈的道,“你先喝口水吃點東西,再讓奶娘抱過來可好。”
蓉卿搖着頭:“你怎麼當爹的,不行,我現在就要看。”齊宵擰不過她,只得又重新出去,奶娘就將順哥兒抱了過來,蓉卿坐起來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順哥兒乖,到娘這裏來。”接了順哥兒在懷裏,就瞧見他的小臉上還掛着兩行淚,她的心一下揪在了一起,問奶娘道,“換了褲子了?怎麼哭了這麼長時間。”
奶娘有些害怕的看了眼蓉卿,垂着眼帘道:“小公子是這樣,但凡尿了就會哭很長的時間,直到洗乾淨換了衣服才會歇下來。”
“你醒了?”齊老太君和二夫人以及蘇容君進來,見奶娘小心翼翼的站在一邊,齊老太君就笑道,“你也別怪她,這孩子講究的很,有些不順心就哭。”一頓又道,“不過只要他舒坦了,就半點事沒有,吃了睡睡了吃的,乖的很。”
蓉卿其實也沒有怪奶娘,就是有些奇怪順哥兒怎麼一直哭不停,聽到齊老太君的話,她笑道:“大約是知道大家都寵着他,撒嬌呢。”
“我們順哥兒可是聰明孩子,有人疼愛自是要撒嬌的。”齊老太君低頭逗着順哥兒,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着他的眼淚,又和蓉卿道,“已經出去報過喜了,你有孝在身,所以便請了幾家常來往的過來觀禮,一切從簡了。”
“給祖母添麻煩了。”蓉卿過意不去,“讓您受驚受累的。”
齊老太君嗔怪的看着她:“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麼,我人老了就愛湊這樣的熱鬧,有什麼累不累的。”一頓又看了眼齊宵,“這順哥兒的名字,還是你們父親取的,這孩子從懷胎就折騰,取個順坦的乳名壓一壓。”
蓉卿也看了眼齊宵,笑着點頭道:“祖父賜的名字自然是最好的。”她笑眯眯的逗着順哥兒。齊老太君就回頭看着二夫人,笑道,“你們母女說說話,我去外頭瞧瞧去。”
眾人應是,齊老太君由朱媽媽扶着出了門。
蓉卿去看二夫人:“母親。”二夫人走過來坐在床頭的杌子上,握了她的手道,“可覺得好一些?”
“好多了。”蓉卿點着頭,“讓您費心了。七姐說你昨兒暈了過去,可讓太醫瞧過,有沒有大礙。”
二夫人搖搖頭,握着順哥兒的小手:“我能有什麼事,只要你們母子好好的,我只有高興。”她說著一頓回頭撇了眼不肯出去,坐在一邊看書的齊宵,低聲道,“姑爺對你是真的好,往後你們好好過日子,可不準欺負人家。”
蓉卿嘟了嘴,拉着二夫人的手:“哪有我欺負他,分明就是他欺負我。”說完,自己都不信,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下午回去。”二夫人輕聲道,“明兒再來觀禮,你好好休息。”
蓉卿點點頭,正要說話,一直待在蓉卿臂彎里的順哥兒就像是不滿被人忽視了一樣蹬了蹬包被,哼哼的彷彿像是提醒她們一樣,蓉卿笑了起來:“瞧你,半會兒不理你,你就不高興了?”
順哥兒順着聲音的方向側了側頭,蓉卿和二夫人皆是笑了起來,二夫人道:“這孩子可真是神氣。”
因為是年節里,蓉卿又生了個少爺,蕉娘一大早就帶着明蘭和明期打賞了府里的下人,大傢伙跪在院子裏給齊宵和蓉卿一家三口拜年道喜。
喜氣洋洋的忙活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壽山伯的祝夫人並着齊丹鷺就來了,祝夫人看過順哥兒和齊老太君道:“瞧着真像翰哥兒小時候啊。”齊老太君點着頭,“是,像是一個模子拓出來的。”話落,又抱給齊瑞信看,齊瑞信接在手裏仔仔細細的端詳,彷彿想到了什麼眼神悠遠,過了許久他才點了點頭。
這邊肖夫人和單夫人結伴而來,肖夫人見過順哥兒過來看望蓉卿,見她瘦的沒了形臉色又難看,忍了忍撿了好聽的話說:“這孩子可真是會挑時候,撿了大年三十齣生,滿大夏的人都為著他慶生呢。”
單夫人頷首道:“是啊,昨兒我聽到着實唬了一跳呢。”她說著心裏嘆了口氣,誠王和誠王妃與他們差不多日子成親的,如今他們孩兒都出生了,可他們兩個呢……誠王整日裏不着家,這兩天竟還聽說他吵着要去宣同找秦總兵,說要出關與元蒙人一戰,這一走少則一年半載,再回來兩個人就更加生分了。
心頭微酸,單夫人看着順哥兒就越發的羨慕,什麼時候她也能抱上外孫才好。
“就等喝肖大爺和單二小姐的喜酒了。”蓉卿笑着和兩人道喜,肖夫人點着頭,“到時候您可要把小哥兒帶去給我們壓床,也沾沾你的喜氣。”
“我哪有什麼喜氣。”蓉卿笑着道,“不過只要能用得上我們的,二位夫人儘管開口。”
單夫人和肖夫人笑了起來,這邊曹夫人,余夫人,以及秦夫人,王夫人,陳夫人……陸續都到了,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話,各府裏帶來的禮堆在正屋裏,蕉娘帶着人上冊子,忙的團團轉。
這邊穩婆備好了湯浴,蓉卿怕孩子冷讓明蘭多提了幾個爐子進來,這個時候她不由懷念北平,有地龍和炕在房間也不會這麼冷,孩子抄了水指不定就會風寒,她緊着心的吩咐停當,穩婆笑着一一應是。
大紅的澡盆子裏,不一會兒就落了一盆地的金銀錁子,穩婆喜的眯了眼一疊聲的說著吉利話,齊老太君就道:“趁着這會兒暖和,你麻利點。”
穩婆應是正要去解包被,就聽到紅梅進來笑着回道:“太子爺,太子妃娘娘,誠王,誠王妃娘娘到了!”
眾人一愣,穩婆收了手,齊老太君就起身道:“那就稍等一刻。”大家就都出去迎太子妃娘娘和誠王妃。
“五爺在外院?”蓉卿問完,紅梅答道,“是,五爺陪着太子爺和誠王還有幾位伯爺大人在外院說話呢。”蓉卿點點頭,讓穩婆將順哥兒抱過來,她又忍不住交代道,“一會兒洗的時候你先將被子烘的熱乎了放在旁邊鋪好,在上頭墊了大帕子,他洗好了你就放在被子裏,用帕子一裹擦乾淨……”她逐一交代着,“裏面人多,若是大家都瞧過了,就讓奶娘抱着去隔壁歇着,人多他要是興了,一會兒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兒。”
“奶奶可真是細心,想的周全。”穩婆笑着道,“您說的話奴婢記在心裏了,一會兒手上一定麻利點,決不讓小少爺着了涼受了寒。”
蓉卿還想說什麼,外頭已經聽到眾人說話聲和腳步聲,蓉卿就打住了話頭,隨即瞧見青竹和紅梅一人打了一邊的帘子,楊氏和單氏進了門,眾人跟着進來。
“小哥兒在哪裏?”楊氏穿着玫紅的宮裝,梳着高髻笑盈盈的走了過來,一眼就看見躺在蓉卿身邊的順哥兒,低頭去看笑着道,“長的可真好,肉呼呼的將來定是個結實的。”東哥自小身體有些弱,所以她就喜歡孩子結實些肉乎些。
“托娘娘的吉言。”蓉卿笑着道,“就希望他能結實些,別再折騰我了。”
楊氏掩面而笑:“哪個孩子不折騰不操心的。”一頓又道,“不過這也正是做母親的幸福,有個牽挂,再累也覺得高興。”
蓉卿點頭笑着,餘光看向單氏,單氏朝她笑笑:“恭喜你。”
蓉卿頷首:“謝謝。”
楊氏也看到單氏臉上的羨慕,她笑着拉着單氏的手坐下,道:“你來看看這孩子,長的可真像蓉卿呢。”單氏笑着點頭,“又像五夫人,又像齊督都,到像是撿了他們兩個的長處長了。”
“將來定是個英俊的。”楊氏笑着道,“將來也不知哪家的小姐有福氣了呢。”
余夫人接了話,笑着道:“這可真是要努力才好,回去讓家裏的小媳婦加把勁兒,改明兒先把親事定了。”大家都笑了起來,楊氏看着穩婆守在一邊,就笑着道,“先給他把禮行了,免得他等的時間長了該不高興了。”
大家紛紛應是,穩婆就在盆里又添了點熱水,解了順哥兒的包被,就瞧見他光溜溜的蹬着小腿,粉粉的皮膚肉呼呼的樣子煞是可愛,眾人看着直笑,待他身上沾了水,他又像是被驚着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蓉卿聽着揪心,好在穩婆手腳很快,三兩下便說完了吉利話抱着順哥兒擦凈穿了衣裳,蓉卿接過來裹在被子裏,順哥兒像是很舒服的樣子,眨眼功夫就迷迷瞪瞪的要睡覺。
“睡著了。”楊氏笑着摸了摸順哥兒的小臉,蓉卿點着頭讓人將順哥兒抱去隔壁睡,齊老太君見楊氏沒有打算走的樣子,就道,“大傢伙兒先到正屋裏坐着吃杯茶。”
一眾人就說著笑着去了正屋裏,房間裏只留下楊氏和單氏。
楊氏看着蓉卿道:“昨兒可還順利?”蓉卿點着頭道,“還算順利,有驚無險的。”
“那就好,你仔細養着身體才好,懷着孕不能吃不能喝的,瘦了不少!”楊氏說著一頓,又道,“公主和駙馬的禮我一併帶來了,昨兒夜裏太後娘娘有些不太好,這會兒公主在宮裏侍疾,駙馬爺這些日子出城辦事也不在家中。”
趙玉敏和歐鳴這半年來聽說相處的極好,歐鳴沒了官職一心打理趙玉敏的莊子鋪子:“改日定備了薄禮給公主和駙馬道謝。”
“嗯。”楊氏點點頭,“我還記得我生東哥的時候,也是這樣驚險的很,那時候我滿心裏就記着,若是我沒了我的東哥可怎麼辦,幸好老天保佑我活了下來,也能陪着東哥長大。”
“只會越來越好的。”蓉卿笑着勸她,楊氏擺着手道,“都過去了,現在說起來也只是當個話題罷了。”話落又轉頭去看單氏,就看見單氏心不在焉的坐在一邊喝茶,她道,“二叔在外院由齊督都招待着,你放心吧。”
單氏臉一紅,急着搖頭道:“沒……沒有,我只是……”也不知道說什麼,楊氏看着她輕笑。
單氏坐了一刻也沒有留下用飯,便上了馬車回王府,她回頭問單媽媽:“王爺回去了嗎?”單媽媽搖搖頭,“王爺還在吃酒,看樣子只怕還有一會兒。”
“留個人下來服侍王爺。”單氏吩咐完看了眼一牆之隔的外院,進了馬車,單媽媽跟着上來輕聲問道,“看見孩子了?”
單氏點點頭,垂了眼帘,單媽媽給她倒了杯茶:“人啊就講究個緣分,母女母子間也是緣分,您和王爺都還年輕呢,不着急。”
“我着急有什麼用。”單氏嘆了口氣,若是王爺回來每夜歇在她房裏,她沒有子嗣自是要着急,如今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同房過,她哪裏能懷的上生的出!
單媽媽想了想,下了決心一樣,和單氏道:“娘娘,要不然那法子咱們試試?”
單氏臉色一變,單媽媽見她如此便又道:“王爺鬧着要去宣同,這一走又是一年半載的,您這耽誤下來什麼時候能有希望。”一頓又道,“說句喪氣的話,您現在正年輕的時候都沒引得他留在房裏,再過兩年年紀大了,他豈會再看,到時候即便是王爺不想納妾不抬側妃,皇後娘娘也斷不會允許的。娘娘,您別猶豫了,面子也好自尊也罷,都抵不過子嗣重要啊。”
單氏眉頭緊擰在了一起,在掙扎猶豫,單媽媽又道:“您在都督府也看到了,五夫人生了個兒子,不論是齊督都還是老太君,哪個不是寵着托着的,這往後莫說齊督都和她感情如何,會不會納妾,五夫人在涼國公府的地位,是沒有人能撼動的了的。”
母憑子貴,只要能生個兒子出來,往後即便是誠王府再進側妃,以後這承嗣的還不是王妃肚子裏出來的,將來封王加爵王妃依舊是風光無限。
“媽媽。”單氏揪緊了帕子不確定的道,“這事兒,王爺要是知道了,怎麼辦?!”
單媽媽握緊了單氏的手,藉著力下決心:“知道了也沒什麼,您和王爺如今這樣,還有什麼可怕的。”
“我……”單氏紅了臉有些吃不準的樣子,“王爺今晚要是不會來怎麼辦?!”
單媽媽露出胸有成竹的樣子:“您就放心吧,只要您點頭,奴婢一定能將此事辦成了。”話落她心裏也忍不住砰砰的跳。
單氏垂目,她想到順哥兒躺在蓉卿臂彎里時,蓉卿面上的笑容,不同以往的嬌俏,而是透着甜蜜和包容的笑,她很羨慕,若有一日她也有一個孩子摟在懷中,趴在她的膝上喊着她母妃……
“好。”她搖着唇瓣,她想要拼一拼。
趙鈞逸直到天擦着黑的時候,才晃晃悠悠的自外面回來,剛進門就看見單氏身邊的單媽媽笑盈盈的迎過來:“王爺您回來了,王妃娘娘在房裏等您,說是請您過去,有事相商。”
趙鈞逸的酒醒了五分,他微皺了眉想了想還是點了頭,負手朝內院而去,單媽媽笑容滿面的跟在後頭,轉眼進了單氏的寢殿,果然見單氏端坐在羅漢床上,見他進來起身行了禮:“王爺回來了?您是和太子爺一起回的?”
“嗯。”趙鈞逸在右邊坐了下來,視線落在單氏身上,問道,“你找我?什麼事?”單氏不似馬清荷,她很少主動尋他。
單氏頷首應是,接了單媽媽端來的茶,單媽媽手指在她手上點了點,單氏心裏一緊面上強壓了緊張,若無其事笑着道:“是有些事。”把茶奉給趙鈞逸,“您先吃茶歇會兒,醒醒酒。”
趙鈞逸接過茶來端在唇邊喝了兩口,單氏回頭去看單媽媽,單媽媽搖搖頭,單氏心裏一橫又道:“您多喝些,這茶妾身特意為您泡的,能解酒。”
趙鈞逸着重看了她一眼,頭一昂起便灌了半盅下去,放了茶盅他問道:“什麼事,說吧。”
“今兒聽太子妃娘娘提起,說您想要去宣同。”單氏看着他面露關切,“這個時候宣同天寒地凍,元蒙人又素來兇猛,王爺您……”
趙鈞逸早就猜到她是為了此事找他,便順着她的話回道:“以往打仗也不是沒有經歷,何時這麼嬌氣。”一頓就見單氏眼眸微紅,他停了停又道,“不過去個半年就回來,你安心在王府待着便是。”
“王爺。”單氏紅着眼睛落了淚,“我們夫妻本就聚少離多,如今您又要去打元蒙人,妾身……怎麼能放心。”
趙鈞逸最煩別人哭哭啼啼,他沉了臉看着單氏,忽然眼前就覺得晃了晃,單氏的影子一分為二,動了動又重疊在一起,他搖搖頭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再去看單氏又恢復了清晰。
單氏滿臉通紅,緊張的低着頭拿帕子捂着眼睛拭淚,可餘光卻一直等着趙鈞逸的反應。
單媽媽暗暗焦急,就過去問道:“王爺,您怎麼了,可是喝醉了?奴婢喊丫頭進來服侍您梳洗,不如早些歇了吧?”趙鈞逸確實覺得有些頭暈,口乾舌燥的難受,他端了茶盅將裏頭的茶一飲而盡無意再留,“不用,我回外院去。”就負着手搖搖晃晃的要走,剛邁了一步又撲騰一聲坐在了羅漢床上。
單媽媽朝單氏打着手勢,單氏別彆扭扭的走過來:“王爺,您……怎麼了?”
“你……”趙鈞逸扶着額頭,又端了茶盅見裏頭已經幹了,便煩躁的丟了茶盅拽着衣領,“怎麼這麼熱。”
單氏沒有說話,單媽媽就笑着道:“您熱的話讓娘娘服侍您先脫了外衣吧。”她話落推了單氏一下,單氏回頭看她心在嗓子眼跳動,臉上又紅又臊,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自己會用這樣的手段哄騙自己的夫君與她同房。
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也沒有退路,心裏一橫她伸出手去幫着趙鈞逸寬衣。
單氏的手冰涼涼的,一碰上趙鈞逸的下頜,他像是喝了口涼水一樣舒坦,便沒了理智的抓了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單氏顫着聲音喊了聲:“王爺……妾身服侍您去梳洗吧。”
趙鈞逸哪裏等的及,順着她的手一拉一拽就將她扯在懷裏,貼着她的面降溫。
單媽媽看了眼單氏無聲的退了出去,把門關上守在外面。
第二日一早,趙鈞逸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客房裏頭,身上着了中衣齊齊整整的睡着,他揉着額頭咕噥了一聲,對昨晚發生的事便有些不確定,仿似記得他和單氏……可為何這會兒又歇在這裏?
他想不通,便不願再費腦筋,更了衣吃了早飯就要出門,恰巧在院子裏碰見單氏,他微微頷首打了招呼要走,想了想又停下來道:“我去找大哥。”才走。
單氏面色紅潤,嬌羞的站在院子裏,這還是趙鈞逸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自己的行蹤。
“今晚還要不要?”單媽媽無聲的走過來,“一夜兩夜也不定就能懷上。”
單氏看着單媽媽,想到昨晚和趙鈞逸的溫存,點了點頭。
趙鈞逸一路出了王府,身邊的常隨便迎了過來,他問道:“我昨晚是怎麼睡在客房的?”常隨搖着頭道,“屬下也不知,王爺進了內院就沒有出來,屬下在外頭侯了半夜不見您,就自行回了外院。”
趙鈞逸哦了一聲沒有再問,昨晚的情景卻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他皺了眉頭有些懷疑,卻又覺得單氏不是那樣的人,斷不會用這些手段才是。
“唐醫正那邊問清楚了?”趙鈞逸邊朝門外走便說著話,常隨點頭應是,“問過了,五夫人生產那日確實難產,似乎中間還有段時間沒了脈搏,他還以為五夫人沒了,可過了一刻五夫人又活了過來,真真是驚險的很。”
趙鈞逸驀地停住了腳步,皺眉問道:“差點沒了?”他一下子握緊了拳頭,常隨點頭應是又解釋了一遍,趙鈞逸冷哼了一聲,道,“齊宵那小子,我還以為他照顧的很好呢!”慍怒的樣子。
常隨聽着一驚,提醒道:“王爺,您……您可千萬不能去質問督都,畢竟那是他的夫人,是督都府的家事。”
趙鈞逸不耐煩的擺擺手,跨馬而上:“我心裏有數。”大不了再打一架便是,他們又不是第一次。
常隨看着王爺的樣子,暗暗的嘆了口氣。
太子府里,楊氏吩咐劉嬤嬤:“今兒起了風,你把斗篷給東哥送到宮裏去,還有太子爺的衣裳一會兒送過去。”一頓又道,“東哥要找本辭令,一會兒我去書房看看有沒有,你也帶去。”劉嬤嬤應是,轉身出門恰巧碰見趙均瑞跨進了門,她行禮喊道,“太子爺。”
趙均瑞微微點頭,楊氏笑着過去扶他坐下輕聲問道:“今兒怎麼沒去宮裏,可是昨晚酒吃的多了,有些頭疼?”
“嗯。”趙均瑞揉揉額頭,無奈的笑着道,“許久沒在一處喝酒,又逢齊宵的喜事便多吃了幾杯。”他看着楊氏,問道,“你們昨日在內院如何,可見着齊家的那小子了?”
楊氏聞言笑着點頭,從劉嬤嬤手裏接過茶來奉給趙均瑞:“見着了,肉嘟嘟的非常的可愛,長相上又像五夫人,又像齊督都。”她想到順哥兒圓乎乎的樣子,不由失笑。
趙均瑞微微頷首,問道:“說是前兒差點沒了?”他漫不經心的說著,彷彿隨意一問,話落端茶低頭慢慢喝着,楊氏聞言看了他一眼,就細細的把她聽來的和趙均瑞說了一遍,“好在有驚無險,母子平安。”
趙均瑞面上始終淡淡的,聽完后便笑着道:“嗯,沒事就好,齊宵愛妻如命,若出了事就是朝廷的損失了。”話落他站了起來擺了擺手道,“我去宮裏,中午不回來。”
楊氏應是送他出去,待趙均瑞出了院子,楊氏又想起東哥要找的一本辭令,便又轉道徑直去了外院書房,王喬正守在門口,楊氏見着他笑道:“我進去尋本書,依稀記得在裏頭,可方便?”
王喬自然不會攔太子妃,就點頭道:“娘娘請。”楊氏就進了書房,又轉身關了門。
她在書架上瀏覽了幾遍也沒有尋到,便又到書桌上翻了翻,忽地一本書掉在了地上,她認出是太子爺常捧在手裏的《諸子雜談》,她笑着撿起來,方起了腰就聽見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自書中滑了出來。
是一支銀燒藍的蝴蝶簪子!
楊氏撿了起來捏在手裏看了看,心中微有狐疑,太子爺從來不藏女子之物,更不可能將這些放在書房,這裏怎麼會有支發簪?而且簪子的質量平平並無特別之處,到不像是府裏頭妾室和丫頭用的東西。
楊氏左右打量了一眼,除了這支簪子外,書房裏也沒有多添置什麼東西……
難道是哪個丫頭無意間進來打掃丟在這裏的?
她滿心疑惑,想了想還是將簪子別進了書頁中,原樣放好,又找了一刻終於尋着了那本東哥要用的辭令回了內院。
晚上趙均瑞回來,與王喬吩咐道:“俊逸要去宣同,你陪他一起去吧,你跟着我也許多年,也該讓你出去歷練一番,此去若是順利你便留在秦大同麾下聽他差遣吧。”
“爺!”王喬跪了下來,“屬下……”他話沒說完,趙均瑞就擺擺手道,“男兒志在疆場,等你有能力了,再回來幫我不遲。”
王喬自然不能再說什麼,垂頭應是。
趙均瑞隨手抽了書翻了起來,剛翻開他臉色便微微一變,問道:“今天誰來過書房?”
“太子妃娘娘來找一本辭令。”王喬如實說著,“待了一刻鐘就走了。”
趙均瑞翻開書頁,簪子夾着的書頁被換了地方,顯然是被人動過的,他拿了簪子在手裏把玩,又拿了帕子出來輕輕擦拭,微微嘆了口氣,和王喬道:“今年清明節時給均松燒點紙錢,當年他死的太快,都來不及說道別。”
“是。”王喬抱拳應是,小心問道,“那鎮南王去世的消息可要傳出去?”
趙均瑞擺擺手,漫不經心的道:“不用。”頭頂上有把劍,有時也不是壞事。
王喬應是而去。
趙鈞逸抬起手將簪子捏在手裏,銀燒藍的蝴蝶在溫暖的燈光下,栩栩如生仿若展翅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輕嘆一聲,握緊了簪子在手心裏。
滿月那天二夫人按着習俗送來了順哥兒衣裳鞋襪帽子襪子等一應的東西,家裏的人聚在一起吃了個飯。
“醫館我已經安排打點好了,我想就這個月底去宣同。”蘇容君抱着順哥兒,抓着他的小手喜愛的不得了,“那邊正在打戰,我去說不定還能幫上一些。”
蓉卿皺眉問道:“母親和四哥還有五哥那邊,你說過了?”蘇容君搖搖頭,“四哥那邊我不想說,他若是知道了定然不會同意,至於母親那邊……”她頓了頓看着蓉卿,“想請你幫我勸勸。”
“我也不放心你去。”蓉卿無奈的道,“你也知道那邊正打戰,刀劍無眼的,你一個女子在戰場多有不便,再說,軍中又都是男子,將來於你的名聲而言也不是好事。”
“我沒想過那些。”蘇容君搖搖頭,“只想剩下的時間能活的恣意些罷,至於旁的事情我都不想了。”
蓉卿嘆了口氣,道:“那你準備帶着誰去,玄月和圓月也都定了親事,你這會兒身邊能用的人實在是不多。”蘇容君聽着面頰微紅,頓了頓道,“二哥手下有兩個武藝不錯的孩子,一個十一,一個十二,二哥說先給我用着,讓我帶去。”
“那成。”蓉卿頷首道,“我去和母親說吧,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蘇容君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待二夫人過來和她道別,蓉卿把蘇容君的事告訴她,二夫人擰了眉頭回頭去看她,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就辭了蓉卿帶着蘇容君回了侯府。
“怎麼了?”齊宵進來,見蓉卿心思重重的,蓉卿就把蘇容君的打算說了一遍,齊宵就道,“誠王半個月前去的宣同。”
蓉卿聽着一愣,問道:“誠王爺也去了?”
齊宵點了點頭,蓉卿忍不住嘆了兩口氣,趙鈞逸又跑了,這會兒單氏豈不是又是空落落的一個人了,他們這夫妻倆,可真是……
到了二月底,蘇容君還是啟程去宣同,蓉卿抱着順哥兒去送她,岑姨娘哭成淚人一樣,蘇容君託付她:“我姨娘是老實人,她和二夫人相處的也好,我不擔心別的事,只怕她一個人念着我和五哥心裏難受,你得空回去和她說說話可好。”
蓉卿頷首:“你不用擔心,還有平哥兒鬧騰着,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家裏的事不用掛心,早點回來。”
“最遲年底我就回來。”蘇容君朝着眾人揮手,帶着兩個侍衛,兩個丫頭上了路。
“走吧。”齊宵扶着蓉卿上馬車,蓉卿看着蘇容君的背影發了會兒呆,心裏空落落的擔心害怕,“嗯,回去吧。”就要上車,就在這時一匹棗紅色的馬自他們身邊疾馳而過,上頭坐着一位少年烏髮飛揚氣勢華貴,蓉卿脫口而道,“是蔡國公?”
“應該是。”齊宵微微頷首,蓉卿滿臉愕然,楊宗文這麼著急出城,難不成是為了追蘇容君?
她想的沒錯,楊宗文一路奔馳而出在城外追上蘇容君,攔了馬車停下,他道:“勞煩各位退下,我有話與你們七小姐說。”他不過才十二歲,身量還不算很高,瘦瘦的坐在馬上卻不顯得瘦小,睥睨而下尊貴儒雅。
眾人未動,蘇容君掀了車帘子探頭出來,就瞧見楊宗文攔在前頭一臉的失落受傷的樣子,她嘆了口氣對眾人道:“你們先去休息一刻。”
大家這才散了,蘇容君並不打算下車,看着楊宗文頷首算作行了禮,問道:“國公爺攔着去路,可是有事?”
“你去哪裏?”楊宗文跨馬下來幾步走了過來,目光熱烈急切,“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什麼時候回來?”
蘇容君皺了眉頭,想到那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話:“國公爺,您雖身份尊貴,可我若去哪裏也不用向您回稟吧?”一頓又道,“往日照佛我感激不盡,我在這裏向您行禮道謝,往後若能若用得着我的地方,國公爺儘管開口。”
“你!”楊宗文微微一怔,還未開口,蘇容君就已經打斷他的話,“國公爺年紀尚幼,未來在朝堂前途不可估量。我不過是個小小的醫女,只想活的輕鬆些別無他求。所以,無論我去哪裏做什麼,為的也只想過的舒坦些,我亦如此,還請國公爺不要為難自己,祝您一切順遂,福泰安康。”
楊宗文驚訝的看着蘇容君,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他憑着心來這裏追她,卻沒有細想過她會說這番話,也沒有想過他要如何面對。
“後悔有期,國公爺保重!”蘇容君點了點頭放了車帘子,候在路邊趕車的就走過來,楊宗文獃獃的退在了一邊,看着馬車絕塵而去,直到消失在眼前。
她就這麼走了?還回不回來?
楊宗文撒腿就追了過去,可腿傷剛愈不過幾步他便疼的跌倒在路邊,馬車已像是畫卷上的淡濃墨汁,若隱若現的瞧不清了。
蓉卿想着楊宗文和蘇容君的事情,就拉着齊宵候在城門邊等,若是楊宗文因為蘇容君出了什麼事,那這事兒她可真是沒法向太子妃娘娘交代。
好在半個時辰未到,楊宗文就騎着馬進了城,失魂落魄的沒了心神的樣子,隨着馬的顛簸搖搖晃晃的離開。
“我們回去吧。”蓉卿到不擔心楊宗文,他才半大的孩子,懂得情愛也不過情竇初開,過了兩三年也就淡了,只要不出事什麼都好說,齊宵頷首吩咐馬車往回走“那邊我已寫了信過去,秦總兵和鰲立都會關照她的。雖說軍中都是粗人,但對大夫向來敬重,她在那邊倒也無妨。”
蓉卿低頭去看順哥兒,他像是很新奇馬車裏的東西,躺在她懷裏眼睛四處看,笑個不停,蓉卿失笑摸了摸他的小臉:“希望你七姨母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齊宵怕她一直抱着累,就將順哥兒接過來自己摟着,兒子在他懷裏明顯不如在蓉卿懷裏乖,瞧着父親的臉不過一會兒就咧着小嘴一副要哭的架勢。
蓉卿大笑,打趣的和齊宵道:“你看你,平日兇巴巴的,現在他都不願讓你抱了。”
齊宵微囧將順哥兒還給蓉卿,一到蓉卿手裏順哥兒又咯咯的笑了起來,惹得蓉卿愛憐不已,齊宵看着眼饞隔着蓉卿將他們母子摟在懷裏,蓉卿回頭看他笑道:“昨兒翼哥兒來,他不高興讓翼哥兒抓着小手,對着他直吐泡泡呢。”
車行在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馬車擦肩而過,蓉卿偷偷掀了帘子朝外頭去看,就瞧見一輛掛着公主府銘牌的馬車往城外而去,蓉卿笑着和齊宵道:“我想起來當初我們從九蓮庵下來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坐在馬車裏頭掀了帘子往外看,時間過的好快,轉眼已經是七八年前了。”
“那時候你在看什麼?”齊宵湊過來聞着香噴噴的母子倆,蓉卿笑着道,“當然是看街景,難不成看你?!”
齊宵不以為然,回道:“當日便該將你一起帶走,省的你繞了那麼多彎路,還是去了北平。”
蓉卿哈哈笑了起來,和蘇容君離別的失落被沖淡:“什麼叫你把我帶走,那你也要想想,我願意不願意跟你走吧。”
齊宵挑眉,露出一副我要帶你走,你還能不走的表情來。
馬車從側門進去停在儀門口,剛一下車就看見蕉娘匆匆而來,蓉卿問道:“你怎麼等在這裏,可是有什麼事?”蕉娘高興的接過順哥兒在手裏抱着,“奶奶,家裏來客人了。”
“客人?”蓉卿不解。
蕉娘就笑眯眯的看着她,語氣輕快的道:“您進去看看就知道了,一準您高興起來。”蓉卿被她說的一頭霧水,和齊宵並肩進了內院,院子裏草木逢春一副春意盎然的樣子,蓉卿回頭和齊宵道:“等過兩日天氣好些,咱們帶着順哥兒去後院釣魚吧。”
“好。”齊宵頷首答的爽快,蓉卿心情愉悅的進了院子,在外頭就聽到明期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還有明蘭的笑聲,蓉卿滿臉狐疑的去看蕉娘,蕉娘卻依舊很神秘的樣子,蓉卿三兩步跑了進去,掀開了次間的門帘子。
就看見她常坐的羅漢床上,坐着一個女子,穿着一件珊瑚紅的對襟褙子,下頭是豆綠的挑線裙子,悠悠的坐在哪裏端着茶盅低眉吃茶。
入鬢的長眉英氣颯爽,含笑的眼眸透着歷練的沉穩,眉目清秀如畫,只那皮膚略黑了一些,卻顯出一股異域風情來。
“靜芝姐。”蓉卿喃喃的喊了一聲,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華靜芝,華靜芝放了茶盅抬頭朝她看來,也站了起來,“蓉卿。”
蓉卿頓時紅了眼眶,自北平一別她們本以為不過一兩年就會再見,卻沒有想到一別竟是這麼長光景,時過境遷,她連孩子都有了。華靜芝迎了過來扶着她的胳膊打量她:“幾年不見我都不敢認了,真的變成大姑娘了。”
“你卻沒有變。”蓉卿笑着哭着,“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沒有着人來和我們說一聲。”
“我才到京城就打聽了督都府直接過來了,趕巧你不在,我便自顧自的坐在這裏吃茶了。”華靜芝說著又指了指明蘭和明期,“這兩丫頭這會兒工夫已經將你這兩年的事都與我說了。”
明期嘻嘻笑着,道:“華姑奶奶一進來奴婢差點都沒認出來。奶奶一直惦記着您,就知道奶奶一會兒見着您定然是又驚有喜。”話落笑着道,“我去幫蕉娘的忙,今兒晚上給華姑奶奶接風洗塵。”
“她愛吃什麼你們知道,讓廚房撿了她愛吃的做。”蓉卿笑着打發明期,華靜芝看向齊宵,點頭道,“沒想到你們果真修成正果了,當時你們打到揚州城,聽說困在城外進退不得,我恨不能去瞧瞧你才好,可一想我去也沒什麼用,說不定還給你添亂,就老實待在家裏了等你們的好消息了。”
齊宵笑着回道:“當時圍城確實有些進退不得。”淡淡帶過去,問道,“您可是與魯忱一起回來的。”
“是。”華靜芝點頭,“他這會兒陪着我一個朋友去客棧了,大約一會兒就會來尋你。”
齊宵頷首,華靜芝忽然想起來孩子來,笑着道:“哥兒呢,我這做姑母的還沒瞧見呢。”
“把順哥兒抱來。”蓉卿笑着讓人去抱順哥兒,這邊奶娘已經將人抱進了門,華靜芝接在手裏湊了半天也找不準合適的姿勢,就坐在羅漢床上兜着順哥兒在手裏,笑着道,“哎呀,這小子長的可真是好看,劍眉星目的,將來定又是個迷人眼的。”
“嬌氣的很,一點不如意就鬧騰。”蓉卿笑着看著兒子,華靜芝逗着正好奇看着她的順哥兒,“我帶了一箱子的小玩意回來,各地的都有,一會兒讓人抬進來,給他玩。”又拿了個黑玉雕刻成小馬駒的玉牌出來,“給我們哥兒玩,姑母也沒什麼值錢的家當。”
蓉卿看着那黑玉,玉色溫潤雕刻精緻並非凡品,她笑着道:“您這可不是普通的東西,別讓他給淬了。”華靜芝嗔怪的道,“淬了就淬了,改明兒姑母再給你尋個好的回來。”
蓉卿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那我們順哥兒可傍上了一個財大氣粗的姑母了。”華靜芝失笑正要說話,外頭衛山隔着帘子回道,“五爺,魯忱魯大人和一位邱先生求見。”
邱先生?蓉卿和齊宵都不認識這麼一個人,不由去看華靜芝。
華靜芝覺察到他們兩人的視線,就笑着搖頭道:“你們不用看我,這位邱先生就是當初我隨着他去關外的商隊領頭人,他老家是池州的跟我正順道,就一起到京城來了。”解釋的很清楚。
蓉卿卻是不信,朝齊宵打眼色,齊宵會意和兩個人打了招呼去了外院。
“把順哥兒抱去歇着吧。”蓉卿將順哥兒抱出去,她和華靜芝並肩坐在羅漢床上,問道,“您還沒有和我說,您是怎麼想着走商道去高昌的?”
華靜芝失笑:“就知道你一定會問。”就頓了頓開口道,“我遇見邱先生也是巧合,他那幾日正染了風寒在長安歇腳,他包了客棧的整個後院,我帶着四個丫頭到時已經沒了房間,他就勻了一間給我們住,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得知他要去高昌我到也沒有多想,那時候身上的銀票也不過七千多兩,想着先在長安落腳,過兩年再回來,後來偶見他半車的瓷器茶葉還有蘇綉妝花緞我就動了心。”
“所以您就跟着他上了商道?”蓉卿也佩服不已,若是她只怕也會瞻前顧後考慮許多。不過華靜芝向來很乾脆,但凡想到了什麼,就一定會去做。
華靜芝笑着點頭:“我想好了便去和他商議,我吃住都給銀子,只為了跟着他走一趟,他也爽快,談好價錢后我們就啟程了,沒想到這一走就了兩年,路上也有苦的想放棄的時候,尤其在快到龜茲時路過沙漠,我們碰上了沙塵暴,半個車隊被沙子埋進沙土裏,我和他徒手挖沙挖了三天三夜,兩隻手都磨的脫了皮,卻還是損失慘重。”她說著嘆了口氣,“越往西面去越熱,那邊的女人穿着半截的衣裳露着肚腩,我們走在街上就跟異類一樣,還有人向我們兜售當地的衣服,我瞧着那衣服……”她笑着直搖頭,“我還當自己想的開,什麼沒有見過,可那樣也不好意思,只感嘆這裏的布料生意不好做,太省了。”
蓉卿聽的哈哈大笑,拉着華靜芝道:“你該試試才好,您這麼美穿着一定很好看。”
“年紀大了。”華靜芝無奈的搖搖頭,“回來的時候遇見了魯忱,他蓬頭垢面的,若非他隨身帶着齊宵的親筆信,我真要當他是故意來訛我的。”又看着蓉卿,愧疚的道,“是我考慮欠周到,讓你們四處找我費心費力的,該早點給你寫信才好。”
“別這麼說,您遇着大難我們什麼都沒有幫上已經是過意不去,讓魯忱去找其實我們心裏也沒有底。”蓉卿想起當時心理的焦灼,“只想着您既然穿過河南打算在長安落腳,就不可能再走回頭路,大有可能往西而去,好在我們蒙對了,總算是找到你了。”
華靜芝點着頭,笑着道:“知道你向來都是聰明的。”一頓又道,“這一次我們帶了許多異域的東西回來,一部分在路上就脫手賣了出去,一部分帶了來京城,我打算在京城尋個鋪子,往後就做西域的生意。”
“這個主意好。”蓉卿想到當初連唐氏都很喜歡的那瓶花露,“如今京城裏能做得起西域貨的還真是沒有,你若開了鋪子,定然生意興隆。”她希望華靜芝能留在京城。
“嗯。”華靜芝想了想點頭道,“這兩日我就去找鋪子去,先安頓下來再說。”蓉卿就接了話,“我讓人把院子收拾出來,這一次說什麼你都要住在家裏。”
華靜芝笑了起來:“我可是賴着不走的。”蓉卿點着頭,“巴不得你賴着不走。”
話落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蘇州那邊,您打算怎麼辦?”孫全友還在蘇州華家的鋪子裏,華家兩個兄弟這兩年的生意也不如以前,“當年怎麼會出那樣的事情,山東那個人又是怎麼回事?”
華靜芝聽着就沉了臉,冷聲道:“能為什麼,不過是惦記着我鋪子罷了,說我丟了華家的臉面在外頭拋頭露面,便三番五次的遊說我入庵做那居士,見我無意便動了歪心思,竟許給旁人做填房。”她心裏寒涼,想起自家兄弟的心思,便恨的不行,冷笑着道,“我偏不如他們的意,到最後看誰過的好。”
蓉卿心疼的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事情都過去了,您想開點,往後就留在應天,冷眼瞧着他們。”
“當時是氣的不得了,恨不能返回蘇州放一把火才解氣,可事後想想又有什麼用呢。我便鐵了心去了長安,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他們沒了我也不會丟人,我自己也過的自在。”華靜芝口中雖這麼說,可哪個女子沒了娘家能高興的起來,蓉卿深知她的心思,就勸慰着道,“蘇州和應天也相近,等過幾年您過的好了,再衣錦還鄉,好好氣氣他們。”
華靜芝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拍了蓉卿的手道:“還是孩子的心性,我過的好壞都不會再見他們,省了那個心思豈不是更自在。”
“是,是,向來您都比我洒脫的。”蓉卿哈哈笑了起來,“您帶回來的東西呢,如今擺在哪裏?”
華靜芝回道:“趙先生在應天有處宅子,如今東西都擺在那邊。”一頓想起來,從身後拿出包袱來,“我給你帶了好些大夏沒有東西的,你瞧瞧。”她打開包袱,蓉卿就看見裏頭瓶瓶罐罐許多新奇的東西,有長頸玻璃瓶的花露,又圓瓶敦實的膏脂,又切成正方用牛皮紙包着的皂莢,還有一支能蘸着墨水寫字的鵝毛筆。
“這個好。”蓉卿拿着筆再手裏比劃了幾下,“寫字輕巧又很快。”
華靜芝挑眉,捏在手裏:“你竟是知道怎麼用?”她笑着道,“我當初若非親眼見別人用,瞧見了還真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呢。”
蓉卿打着哈哈笑了起來。
“蓉卿。”齊宵自外面走了進來,又看向華靜芝,“邱先生說有事與你商量。”
“要不,請他進來說話吧。”蓉卿詢問的看着齊宵,“也留他和魯忱一起在家裏吃飯,他們照顧靜芝姐我們應該好好謝謝人家。”
華靜芝無所謂的擺着手:“謝什麼,我又不曾欠他的,一路上要不是我,他還不知能不能回得來呢。”雖這麼說,但語氣里卻透着一股子的熟稔感。
蓉卿就越發的想見一見這位邱先生,能帶着商隊去高昌的人定不會平庸:“人家既然來了,又是客我們豈能怠慢,再說,往後您做生意,不還要和他接觸嘛。”
華靜芝不以為然。
“我們去廣廳。”蓉卿看着齊宵,又吩咐明蘭,“讓崔媽媽準備酒菜。”
明蘭應是而去,他們三個人就移到院外的廣廳里落座,不一會兒衛山就陪着兩位男子進了門,魯忱有些其貌不揚但身姿挺拔瞧着便知道是常年行軍之人,與她想像中相貌並無出入,到是他身邊的男子令她微微一怔。
華靜芝喊他邱先生,又是走高昌的生意人,蓉卿便直接想像成一位蓄着鬍子很精明的老年人,沒想到進門來的卻是一位身姿俊朗的年輕人,約莫三十齣頭的年紀,穿着一件月華色直綴,舉手投足間便知此人見識非凡,閱歷深厚,到不像個做生意的,反倒像個遊歷天下執壺論詩詞的文人騷客。
“夫人。”邱先生抱拳微微行禮,飛快的打量了一眼蓉卿便垂了眼帘,很有分寸。蓉卿暗暗點頭又去看華靜芝,華靜芝沒有多大的反應,淡淡的,沒有兩人日夜相處兩年的自然感。
華靜芝性子爽朗,與人交往只要不是那太不入流的,她皆能嬉笑應對自如,如今和這位邱先生處了這麼久,竟反而有些生硬了。
她有些奇怪。
“請坐。”齊宵虛抬了手,邱先生就和魯忱在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邱先生就開口道:“一路上聽素言說了許多督都與夫人的事迹,如今邱某能得見,真是三生有幸。”他笑容清朗令人忍不住生出一種親切感來,“在外數年,如今回到京城來,不由覺得還是京城最好,無論氣候還是習俗都令人舒坦。督都以往常年行走在外,不知可有這種感覺。”
很會聊天啊,蓉卿暗暗挑眉。
齊宵回道:“落葉生根,自是家鄉最好。”齊宵淡淡的道,“邱先生此番來京,是打算長住還是暫留?”
“長住。”邱先生說著看了眼華靜芝,“在下家中已無親眷,這些年奔波在外謀個飯吃,如今有機會得來京城見識一番,便流連不願去了,往後邱某留在京城,還勞督都多加照佛。”說著他起身朝齊宵作揖。
華靜芝皺眉。
齊宵看了眼華靜芝,見她沒有說話,便擺手道:“不敢當,你與家姐相熟,若有難處我齊某能幫上忙,自是不遺餘力。”
邱先生自是道謝,又轉頭拉上了魯忱:“一路上多虧魯大人照佛,今晚在下備宴,還請督都和魯大人賞光。”
“邱先生客氣了。”齊宵回道,“既是來府中做客,自是要由齊某做東才是。”
邱先生還要說話,華靜芝卻突然開了口,直接問道:“你不回池州了?”
蓉卿暗暗詫異,聽華靜芝的意思,兩個人分明早就說好了的,邱先生這是臨時改了主意。
“是。”邱先生答的很自然,“不走了。”
華靜芝就騰的一下站起來,慍怒的道:“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就沉着臉出了廣廳,邱先生則是笑眯眯的站起來,朝齊宵三人抱拳,“失陪,失陪!”隨後踱着步子不急不慢的跟上。
蓉卿和齊宵對視一眼,眼中滿是好奇。
魯忱咳嗽了一聲,齊宵便去看他,魯忱就道:“督都,下官兩年未曾回家,想與您告假幾日回家看望老父母。”齊宵頷首,“給你半個月的假可夠?”
“夠,夠了。”魯忱點着頭,感激的道,“半個月後下官便回督都府點卯。”
齊宵頷首,問道:“我記你出去前並未成家?如今家中雙親由何人照顧?可還有姊妹兄長?”魯忱一聽慚愧的紅了臉,低聲道,“家中幼弟今年方十七歲,去年考了童生,除此之外家中並無旁人。”
齊宵微微點頭。
蓉卿兩隻耳朵豎著去聽門外兩人的說話,可惜隔的遠了聽不清楚,倒是能看得見華靜芝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邱先生安靜的聽着偶爾說上兩句,但卻又不似方才那樣的從容淡定。
兩人說了一刻,華靜芝轉身就朝廣廳里來,邱先生卻是喊住了她,華靜芝回頭去看,邱先生滿目堅定的說了句什麼,華靜芝明顯一怔不敢置信的瞪着邱先生,邱先生朝她笑着,華靜芝冷哼一聲走了回來。
“沒事吧?”蓉卿壓低了聲音問她,華靜芝搖搖頭低聲道,“原是說好他回池州我在應天,如今他竟決定留下來,那生意上便就要重新調整。”
蓉卿微有不解,卻是沒有再問,待明蘭和明期帶着人上了菜,蓉卿和華靜芝回到正屋裏,華靜芝就怒着道:“他一個男人說話辦事怎麼就這麼不爽快,前面說好的事,他眨眼功夫就變了。”
蓉卿拉着她坐下,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他不走是要留在應天做生意?”他們都是賣西域的東西,華靜芝一個人留下就是搶手,若是邱先生也留下來,那就成了自己人的競爭了。
“嗯。”華靜芝依舊氣怒難消,“若真是這樣,那應天城我也不能留了。”
蓉卿聽着忙擺着手:“您別急,一會兒再和邱先生好好問問,商議看看。”她倒覺得邱先生不像是要和她競爭生意的樣子,“或許,他留下來並非為了生意呢。”
“那能為什麼。”華靜芝皺眉,“簡直就是小人!”
蓉卿見她氣成這樣只能安慰她,岔開話題問道:“你和魯忱一路相處,覺得他為人如何?”華靜芝被她轉移了注意力,很認真的道,“雖有些義氣用事,但卻很正派,武藝也不錯,到是個難得的將才。”
“這樣啊。”蓉卿若有所思,華靜芝看出她的意思來,問道,“怎麼了,你想到了什麼?”
蓉卿有些猶豫:“是明蘭,今年都十九了,一直跟着我也沒有着落。”她嘆道,“我也只是想想,到是吃不准他們自己有沒有這個意思。”
豈料華靜芝聽着便贊同的道:“我倒是覺得可行,魯忱今年也不過二十齣頭,已在都督府頗有頭面,明蘭性子沉靜,到是合適。”
蓉卿聽着心裏微動,喊明期過來:“你讓明蘭泡壺茶送去廣廳里。”明期點頭應是,華靜芝笑了起來,“你還真是說做就做。”
蓉卿嘆氣:“我是真的着急,府里的小廝不是瞧不上就是年紀小,我只得往別處動心思。”
一會兒明蘭回來,蓉卿看着她的樣子,卻是半點沒瞧出意思來,她只得暫時打住了心思。
三個男人吃飯喝酒,一會兒魯忱由人扶着去外院歇着,齊宵也回了房裏,華靜芝見着他問道:“邱啟呢?”
“回去了。”齊宵端着茶盅悠悠的喝着,“說是收拾東西。”
華靜芝眉頭緊蹙站了起來,和兩人道:“你們先歇着,我出去有點事晚點回來。”蓉卿見她要出去,就跟着出去送她,叮囑道,“你早點回來。”
“嗯。”華靜芝急匆匆的出了門。
待華靜芝離開,蓉卿回頭去看齊宵,坐在他身邊笑着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靜芝姐和這位邱先生相處時很不一樣?”
“嗯。”齊宵很配合的點了點頭,道,“確實有些不同。”蓉卿眼睛一亮,笑着道,“這位邱先生你有沒有問過,他有沒有家室,對靜芝姐到底是什麼意思?”
齊宵失笑,捏了捏她的小臉道:“我如何問,你若是好奇到是可以問問表姐。”一頓又道,“很顯然兩人相處,表姐為主導。”
蓉卿也覺得是這樣,華靜芝性格強勢,向來如此。
直等到晚上華靜芝才回來,一回來她全然沒了下午出去時的怒氣沖沖,眉梢眼角竟皆是滿意的樣子,蓉卿看着奇怪,問道:“和邱先生談妥了?”
“啊?”華靜芝半天才回她的話,蓉卿越發的狐疑盯着華靜芝看,華靜芝被她看的尷尬的很,就拍着她道,“你瞧什麼呢,我臉上開花了?”
蓉卿就笑着搖着頭:“我瞧着,不是您臉上開花了,大約是心裏開花了。”
華靜芝聽着,卻是一本正經的問蓉卿道:“你覺得邱啟此人如何?”蓉卿點頭,“還不錯。”又問道,“怎麼了?”
“我方才去找他說生意上的事,他說他留下不是為了和我競爭。”華靜芝說著微頓,蓉卿問道,“那是為了什麼?”華靜芝就看着她臉上有些不自然,不確定的樣子,“說是為了和我一起做生意,我方才回來的時候仔細考慮了一番,他在生意之道上比我精通,若真能合作到確實可行。”
都說人家很精通生意之道,何必擠在應天城和你一起,蓉卿覺得邱啟分明就是奔着華靜芝才留下來的。
“這是好事啊。”蓉卿煞有其事的點頭,“若是他能留下來,將來您做生意也有個幫手,豈不是事倍功半。”
華靜芝覺得她說的在理,點了點頭:“我再想想。”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頭邊喝茶邊想着事兒。
“奶奶,小公子醒了。”奶娘將順哥兒抱了進來,蓉卿接過來抱在手裏,順哥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落在她的臉上,朝着她咧着沒牙的小嘴咯咯笑了起來,蓉卿逗着她道,“是不是想娘了,剛剛是不是又尿了啊?”
順哥兒咕嚕嚕的冒着泡泡,笑的眉眼彎彎。
恰好齊宵從外面進來,蓉卿指着齊宵和順哥兒道:“爹爹回來了。”她將順哥兒豎起來,“快喊爹爹。”
齊宵站在順哥兒前頭擋住了光線,順哥兒嘴巴一憋不高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齊宵皺了眉頭,蓉卿忙推着齊宵,“你讓開些,擋着他的光了,他不高興。”
齊宵就很不高興的退在了一邊。
蓉卿抱着順哥兒在房裏來回的走,一會兒指着桌上的茶壺給他念,一會兒指着多寶格上的擺置的小玩意給他看,齊宵端着茶盅看着那母子倆,滿臉上寫着失落。
邱啟果然留了下來,和華靜芝兩人在應天找了個鋪子,裝修擺設好已經到了四月,順哥兒已經能趴在肩膀上,左右轉動着小腦袋四處的看,只要醒來就吵着要出去遛彎,出去了就不願回來,抓了根草也會咯咯笑個半天直往嘴裏塞,瞧的蓉卿心驚膽跳的,要時刻盯着他的手,否則一不留神就能抓了個什麼東西塞到嘴裏去。
“誰寫來的信?”華靜芝自外面進來,見蓉卿抱着順哥兒正拿着信在看,蓉卿從順哥兒手裏奪下信小心收好,回道,“是七姐來的信,說她已經到了宣同,秦大人幫着她找了處宅子,還買了丫頭服侍,安排的非常妥帖。”
“可惜沒見過。”華靜芝遺憾的道,“你們姐妹皆是與眾不同的。”
順哥兒不肯她一直坐着,蓉卿就抱着他起來在房裏轉悠,笑着道:“您也是與眾不同的,放眼整個大夏,可沒幾個人有您這膽識的。”
華靜芝哈哈大笑,外頭齊宵下衙回來,蓉卿摟着順哥兒迎過去,父子兩人一見就生仇,一個皺眉一個撇嘴不待見的樣子,齊宵坐下明蘭上了茶,他丟了個黃色的錢袋子在桌上,蓉卿看着微愣,道:“這不過年不過節的,宮裏怎麼有賞賜了?”
“誠王妃娘娘有了身孕,聖上賞的,每人都有。”他點了點頭那一小包銀子,蓉卿拿過來在手裏掂了掂就被順哥兒搶走了,蓉卿好奇的問道,“誠王妃有了身孕?”宮裏頭講究,月份未過三個月都不能對外頭說,怕驚動了胎氣不吉利。
皇後娘娘既是現在報出喜來,那麼誠王妃這會兒大約也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吧。
那也就是正月里的事。
這一次單氏也好,宋國公也好,還是皇後娘娘想必都能鬆一口氣了,若能一舉得子那更是喜上加喜,趙鈞逸成親這麼多年,總算有子嗣了。
“這誠王妃,就是當初在北平時的……”華靜芝看着蓉卿,蓉卿就笑着點點頭,華靜芝恍然大悟,笑着道,“那可真是不易。”
蓉卿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湊在齊宵面前笑眯眯的道:“皇後娘娘可寫信告訴誠王爺這天大的好消息了?”
若非華靜芝在,齊宵就要起來抱着她親一口了,忍了想頭他點頭道:“此乃大喜,自是要說。”
蓉卿點着頭,希望趙鈞逸能早點回來,他們能夫妻和睦,她再高興不過了。
“哎呀。”蓉卿輕拍着順哥兒的小手,“這東西可不能吃……你的力氣怎麼這麼大。”蓉卿從順哥兒手裏搶下錢袋丟給齊宵,順哥兒見東西被搶了,就眼巴巴的去看齊宵,齊宵看看兒子猶豫了一刻,將錢袋收了起來,順哥兒一見他如此,便張了嘴要哭,齊宵眉頭一擰露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來……
哭聲還沒發出就卡在喉嚨里,順哥兒看着齊宵,齊宵看着順哥兒,父子兩人大眼瞪小眼。
“哇!”順哥兒嚎哭了起來,委屈的趴在蓉卿的肩頭,蓉卿就回頭說齊宵,“你好歹是他爹,哪有和兒子鬥氣的道理。”
齊宵偃旗息鼓,低頭喝茶。
順哥兒抽抽噎噎哭的越發的傷心,蓉卿哄着他:“娘帶你去散步好不好?”順哥兒也不知聽懂沒聽懂,哭勢倒是收了一些,蓉卿又道,“我們和姑母一起……”就喊着華靜芝往外頭走,又去看齊宵,順哥兒一見到爹又加大了聲量,齊宵故作無所謂的道,“你們去吧,我歇會兒。”
華靜芝朝蓉卿打眼色又指了指順哥兒,兩人會意忍着笑往外走,方出了門就看見衛洪進了院子,“奶奶,周統領求見五爺。”
“哦,在裏面呢。”蓉卿回頭示意明蘭去請齊宵出來,她想了想問了句,“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
衛洪就臉色微沉的答道:“周統領說太後娘娘薨了?”
蓉卿先是愕然回頭去看齊宵,太後娘娘薨了?她倒不是意外,只是心裏對太後娘娘很是敬佩,自去年鬧騰後到現在為止,大家早就做好了隨時守國孝的準備,可她卻愣是挨了一年多方走!
“我去看看。”齊宵身上的官袍也未脫直接出了門,又吩咐蓉卿,“把家裏的白幡和孝衣找出來。”蓉卿應是,齊宵帶着衛山出了院子。
“明期。”蓉卿招手喊來明期,“你去醫館跑一趟告訴掌柜的,讓他這三天歇業,正好把鋪子裏的東西歸置歸置。但日夜大夫不能斷,讓他安排妥當了。”
明期應是匆匆而去,蓉卿又想到了華靜芝和邱啟開的鋪子:“您要不要去鋪子裏看看,安排一下,明日如果報喪鋪子也要歇業,提前安排好了免得慌了手腳。”
“也好。”她點了點頭,“我親自走一趟,邱啟這會兒在鋪子裏,告訴她一聲。”蓉卿拉着她,“帶着秀桃和衛山陪您去吧,一會兒路上就該宵禁了。”華靜芝這一次回來身邊的四個丫頭都沒了,她沒有去提蓉卿猜測大約是留在長安或是放出去配人了。
華靜芝也不推辭待收拾好,便帶着兩個人出府去。
“蕉娘。”蓉卿喊着蕉娘,“讓人把孝衣拿出來。”一頓又道,“家裏頭只有二哥,您讓二哥去瞧瞧可有三哥的消息,還有,回來的時候拐去歐家的宅子前頭看一眼。”太後娘娘一死,歐家的大樹就算是倒了,如今只看趙玉敏和歐鳴如何了,若能好那麼歐家還能撐得住,若不能這京城歐氏一族是呆不下去了。
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看,趙玉敏和歐鳴似乎很合拍。
“知道了。”蕉娘應是而去與齊宵擦身而過,蓉卿見齊宵臉色平靜,不由鬆了一口氣,問道,“太子爺找你做什麼?”看來聖上沒準備對歐氏怎麼樣。
齊宵走過來看了眼安靜的待在蓉卿懷裏的順哥兒,回道:“太子在查歐鳴。”蓉卿聽着一愣,有些不解,“查到了什麼?”兩人說著往房裏去,齊宵邊走邊道,“什麼也沒有查到。”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查到,才令人奇怪。
蓉卿明白齊宵的意思,她只是奇怪的趙均瑞為什麼突然會去查歐鳴,查出來什麼來又能怎麼樣,難不成要把他休離了不成,更何況當初趙玉敏一頭撞在南牆上非要嫁的,現在再翻出過去的事情來,只會讓兩人的日子過不下去。
除非……她擰了眉頭,除非歐鳴做了什麼法不能容之事。
會是什麼?
她想不到以歐鳴現在的境況,除非他帶着一家人遠渡海外,又或者挖地三尺把大家給埋了,否則在大夏他不管做什麼事,豈能逃得過皇權?!
“他怎麼了?”齊宵指了指順哥兒,蓉卿就側目去看兒子,就見順哥兒歪着頭像是很認真的在聽他們說話一樣,非常的安靜,蓉卿哎呀一聲和齊宵道,“他總不能聽得懂吧。”
齊宵失笑,看着小妻子露出無奈的樣子:“他若是能聽得懂,你就該害怕了才是。”
“都說一孕傻三年。”蓉卿輕輕笑了起來,“我這才三個月,你就忍忍吧。”兩個人在房裏坐下來蓉卿將華靜芝去鋪子裏的事告訴齊宵,又道,“太後娘娘薨了誠王爺要回來奔喪的吧?”
“嗯。”齊宵微挑了眉頭,蓉卿解釋道,“誠王妃有孕在身,他若是回來也能照顧一二嘛。”
齊宵輕笑沒有說話。
“奶奶。”宵禁前蕉娘回來了,“我回去和二舅爺說過了,他說不知道三舅爺的行蹤,不過等發了訃告三舅爺也會知道的,至於會不會回來,只能看他的意思了。”一頓又道,“歐家院子裏很安靜,我在門口轉了一圈,沒見歐家的人出來,大約是還不知道太後娘娘的事吧。”
蓉卿點點頭:“您先去吃飯吧,別餓着了。”蕉娘應是出門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頭笑着道,“我回來的時候在巷子外頭見着華姑奶奶了。”
“那怎麼沒有回來,她一個人嗎?”蓉卿覺得奇怪,蕉娘就笑着道,“和邱先生一起,好像有些爭執。”她想到華靜芝說話的語氣,不留情面的說著邱先生,邱先生那樣一個雲淡風輕的人,竟是一點都不反駁任由她說著。
蓉卿笑了起來:“大約一會兒就回來了,您先去歇着吧。”蕉娘退了出去,蓉卿又問齊宵,“魯忱回來了吧?怎麼也沒見他來家裏走動?”她對魯忱的印象很好,雖長的有些……但為人卻是不錯,辦事又沉穩。
“去浙江都司了。”齊宵漫不經心的說著,“約莫這兩日就會回來。”
蓉卿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第二日一早宮中發了訃告,蓉卿讓府里的人在門口重掛上了孝幡,闔府換上了孝衣,她吩咐蕉娘:“這三天我都要去宮中哭靈,您留在家中照顧順哥兒,一會兒樺大奶奶也會過來,有什麼事您自己做主或和她商議。”
“曉得了。”蕉娘點頭應是接了順哥兒抱在懷裏,蓉卿捏了捏順哥兒的小臉,“娘出門了,你要乖乖的。”
順哥兒癟着嘴一副要哭的樣子,蕉娘怕引了他哭就拿了個華靜芝帶來的會發出鳥雀鳴叫聲的盒子給他聽,順哥兒這才安靜了一些,蓉卿換了大裝去大府里與唐氏一起服侍着齊老太君去了宮中,西華門外擠擠攘攘停了許多馬車,有的進有的出,齊老太君吩咐趕車的婆子:“在外頭等一等,別擠着進去。”
趕車的婆子應是便將車停在路邊候着,等前頭的馬車都退了出去,她們才進了宮門。
各府的三品以上的外命婦皆到了宮中,蓉卿和認識的幾位夫人打了招呼,視線就在找歐家的人,尋了一圈沒有看見,就聽耳邊肖夫人道:“方才公主來將歐氏的幾位夫人請去偏殿歇息了。”
蓉卿挑眉去看肖夫人,肖夫人朝她眨眨眼,沒有再說下去。
趙玉敏對歐家的人真是好啊。
“哭!”一聲唱和聲自遠處傳來,大家都收了說話聲,按着品級跪在清涼涼的石板上,嚎喪聲便此起彼伏,蓉卿低着頭左右去看,就見隔壁的幾位夫人皆是哭的情真意切的,就連肖夫人也拿着帕子抹着眼淚,眼角濕潤潤的果真是在哭的。
蓉卿啞然,只得學着眾人垂頭乾嚎,約莫哭了一刻鐘唱和的內侍又道,“歇!”大家這才凄凄哀哀的收了帕子站起來,蓉卿過去扶着齊老太君,問道,“祖母,您還好嗎?”這麼站了半個上午,她都腿酸更何況齊老太君年歲大了。
“沒事。”齊老太君搖搖頭道,“太祖駕崩時可比這時間站的長,我可不是受得住么。”又看着蓉卿,“你身子可還好?”
蓉卿點點頭,回道:“我沒事。”
在外頭又站了一會兒,才聽到有人唱着傳膳,眾人被引着到一個偏殿內用膳,蓉卿這才見到了歐家的諸位婦人,由張氏打頭單獨坐了一桌,個個垂頭喪氣眼泡紅腫,顯然是真的傷心。
“公主,駙馬駕到。”菜色上齊后,趙玉敏自殿外走了進來,一身素白的孝服清清雅雅的搭在她身上,似乎比以前更豐滿了一些,面色紅潤氣色極好,她身後跟着位男子亦是一身孝服,眼睛紅腫面色憔悴,但氣質卻很不錯,瞧着便是福貴之家養出來的貴公子樣兒。
蓉卿隨着眾人行禮,趙玉敏眼眸一掃不在意的擺擺手道:“都坐着吧。”大家都起身坐下,趙玉敏在歐家的那桌子坐了下來,又輕聲細語的安慰張氏,歐鳴很是落寞的坐在一邊喝茶。
“看到了吧。”肖夫人端着茶眉眼微動,只有口中有聲音傳來,“公主坐在歐氏那一桌,打的可不就是歐家命婦的名頭。”
蓉卿嗯了一聲,也學着肖夫人端茶吃着。
那邊公主動了筷子,眾人也都紛紛動了筷子,桌上的菜也不知什麼時候做好的,早就涼透了,蓉卿幫着齊老太君夾了塊桂花芙蓉糕,她自己則吃了半個丸子就放了筷子,不但是她,各個桌上的夫人皆是如此。
趙玉敏放了筷子,轉頭對歐鳴道:“皇陵那邊你下午跟着太子一起去看看吧,留在宮裏也幫不上什麼忙。”她話落歐鳴半天沒有回他,趙玉敏就在桌子底下用腳踢了踢他,歐明一怔點頭道,“是!”
趙玉敏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和眾人道:“你們慢用。”便帶着人揚長而去,張氏見趙玉敏離開就壓着聲音問歐鳴,“大老爺讓我問你,事情辦的如何了。”
“我心裏有數。”歐鳴皺了眉頭,“這裏不是多談之處,你們盡量不要和旁人多接觸。”
張氏帶着頭頷首。
五月二十八,淳安德欽皇后歐氏葬於皇陵。
趙玉敏回府泡了湯浴舒服的睡了一覺,等她醒來已過了午時,華嬤嬤過來服侍她更衣,趙玉敏問道:“駙馬呢?回來沒有。”
“沒有。”華嬤嬤搖頭,想了想又道,“公主,奴婢覺着駙馬爺這些日子行跡有些古怪。”
趙玉敏不以為然轉首問道:“怎麼說?”華嬤嬤也說不上什麼來,只能憑着感覺,“太後娘娘薨逝,他即便不悲痛欲絕也該仔細為歐氏的未來考慮一二,可奴婢冷眼瞧着,他這些日子除了在宮中哭靈外,到是比平日裏還要忙上幾分,奴婢去問他身邊的小廝,小廝也支支吾吾只說駙馬爺回了歐府,但具體做什麼卻是不知。”
“知道了。”趙玉敏坐在桌前端了茶喝了一口,“他能做什麼,我量他也沒那個膽子,再說,駙馬也不是這樣的人。”這半年相處下來,歐鳴對他百依百順從沒有一句違逆的話,她對歐鳴非常滿意。
只有她過的好了,才能讓那些冷眼等着看笑話的人知道,就是不入流的她趙玉敏也一樣能把他變成第二個齊宵。
“詹事府有個缺。”趙玉敏笑着道,“我與太子說過,等過了孝期就讓駙馬頂上,我才不管什麼尚了公主不能入仕為官的事呢,再說,父皇如今有幾個公主?他一個駙馬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這是舊例。”華嬤嬤無奈的道,“您就別為這些小事和聖上擰了,再說,駙馬爺打理您的鋪子也不閑着,何必非要他入仕為官呢。”
趙玉敏冷哼一聲,想到那一日見到蘇蓉卿跪在一品誥命的夫人中間,她的榮耀來自於齊宵,她斷不能輸了去!
華嬤嬤知道她的心思,便忍不住嘆了口氣。
“那小子這些怎麼樣了?駙馬去瞧過他嗎。”趙玉敏說的是歐鳴的庶子,並沒有帶到公主府里來,但歐鳴偶爾會去歐府去看望一番,華嬤嬤回道,“這個到是不清楚,不過駙馬既是去歐府,想必是能見到的吧。”
趙玉敏冷哼一聲,外頭就聽到此起彼伏行禮的聲音,華嬤嬤道:“是駙馬爺回來了。”隨即就看見歐鳴掀了帘子進了門,華嬤嬤蹲身行了禮退了出去,歐鳴笑着道,“公主。”
“你去哪裏了?”趙玉敏審視着他,歐鳴自行脫了外服換上家常的道袍在趙玉敏對面坐下,回道,“大伯父悲痛欲絕生了病,微臣去看望他了。”
趙玉敏哦了一聲,問道:“這個月各處莊子和鋪子的進賬可記了?賬冊呢,拿來我瞧瞧。”
“記上了,微臣這就給你拿去。”歐鳴應了一聲起身去了外頭,過了一刻抱了一摞賬冊進來擺在桌子上,趙玉敏從來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她要試的不過是歐鳴的忠誠度罷了,略翻了幾本她就有些不耐煩,“就擺在我這裏,明兒我再看。”
歐鳴料到她會如此,就將賬冊一本一本的收好擺在了一旁的書桌上,門外就聽到歐鳴的常隨喊了一聲:“駙馬爺,小人有事回稟。”
趙玉敏皺了皺眉,歐鳴笑着站起來:“微臣去瞧瞧,許是莊子裏的事情。”就自顧自的出了門,兩人在門口不知道說了什麼,過了一刻歐鳴回來急匆匆的換衣裳,趙玉敏不高興的道:“出了什麼事,你這麼急匆匆的做什麼?”
“一些小事。”歐鳴陪着笑,“微臣一會兒就回來,您先用膳。”就邊走邊系了腰帶出了門,趙玉敏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喊了華嬤嬤來,“派個人跟着他。”
等趙玉敏用過晚膳,歐鳴還沒有回來,反倒是跟着去的小廝回來了,趙玉敏問道:“可看清了什麼事?”
“看清楚了,歐公子在天香樓吃酒與人爭執了起來,打死了裏頭的一個小廝,駙馬爺去將歐公子帶回府中了。”這歐公子便是歐鳴的庶子,過年方及八歲。
真是長本事了,這麼小的年紀就知道享樂出去吃酒,還在國孝期間。
小廝說著偷看了眼趙玉敏,趙玉敏冷着臉斥責道,“有什麼話一次說完,別吞吞吐吐的。”
“是這樣。”小廝回道,“小人在外頭候着的時候,就看見駙馬爺帶着歐公子出來,父子兩人在外頭吵了起來,歐公子就梗着脖子說了一句:您就守着……守着公主娘娘過吧,我的事不用您管,您過的好了也不枉費我姨娘和嫡母冤死一場。”
趙玉敏臉色一變:“駙馬聽了什麼反應?”小廝就答道,“駙馬爺打了歐公子一巴掌,讓人綁了歐公子回去。”
什麼意思,什麼叫姨娘和嫡母不算冤死一場,歐鳴的嫡妻是病危過世,府中的幾個姨娘發配了兩個,那小子的生母自縊而亡的,怎麼就叫枉死了?那小子到是想的周全,傍着她這顆大樹,歐家一族的人都餓不死。
“華嬤嬤。”趙玉敏喊來華嬤嬤,貼着她耳朵交代了幾句,華嬤嬤一愣問道,“這……這樣成么。”
趙玉敏擰了眉頭道:“沒什麼成不成的,那小子不過八歲的年紀,就這樣沒有教養,國孝期間飲宴吃酒,便是我都沒這個膽子,他還當眾鬥毆打死了人,不好好管教將來不知會惹出什麼禍事來。”一頓又道,“至於駙馬爺,他沒空管,我幫他教!”
第二日,歐鳴的庶子歐樹治被提刑司以國孝期間鬥毆行兇罪抓入了大獄,一個八歲的孩子再有膽子,進了大獄即便是不用刑具也會被駭住,但凡問什麼他答什麼,不問的他也滿口胡話的說。
趙玉敏看着提刑司的筆錄臉色鐵青,她將一頁頁的紙丟給華嬤嬤,冷笑着道:“真是有本事,小小年紀謊話連篇。”歐鳴有那謀害嫡妻尚公主的膽子?她不相信歐鳴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華嬤嬤冷眼看了一遍,就壓着聲音道:“公主,您不要忘了,駙馬沒有可……”指了指皇陵的方向,“她有啊。”
“不會!”趙玉敏擺着手,“定是有人教他這麼說的,等歐鳴回來我定要仔細問他。”將手中的供詞緊緊揪成了一團,“派人去,讓駙馬回來見我。”
華嬤嬤不敢再說什麼應是而去。
可等到晚上歐鳴也沒有回來,反而傳出來歐樹治死在提刑司的消息,趙玉敏騰的一下站起來,怒着道:“那些人怎麼辦事的。人是怎麼死的?”
“小人問過了,說是驚駭而死,仵作還在驗屍。”小廝說著一頓又道,“提刑司沒有用刑,好吃好喝的供着,小人曾遠遠看過一眼,歐公子確實在裏頭過的還不錯。”
她雖不關心,可畢竟還是歐鳴的兒子,她的臉面也受了損,趙玉敏怒着讓人去找歐鳴,直到第二日早上也沒有歐鳴的蹤影,趙玉敏怒不可遏:“歐府呢,問過沒有?”
“公主,歐府里的人也都不在,小人去時大門從裏頭鎖上了,小人敲了半天的門,也沒有人開,小人覺得奇怪便翻牆進去,才發現裏頭竟是座空宅,小人又尋了人打聽,才知道歐家早在半個月前就將宅子抵賣了出去。”
直到這裏趙玉敏才臉色大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歐家一門二十三口人加上歐鳴,在京城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給我去查。”她拍着桌子,“我就不相信,他們這麼多人能去哪裏!”她氣的說不出話來,腦海中滿是歐鳴低眉順眼伺候她時的眉眼姿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想幹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能去哪裏?!
“公主。”小廝吞吞吐吐的道,“小人遇到一個曾經在歐家伺候的僕婦,她告訴小人,當初歐六奶奶根本不是……”他說著害怕的看了眼趙玉敏低聲道,“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駙馬爺打了一夜,拿參吊著一個月等傷癒合了才死的。”
趙玉敏腦子裏嗡嗡炸響,她煩躁的擺着手:“別說了,別說了。”她指着一眾的下人叱道,“傻站着做什麼,讓人去找!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大家戰戰兢兢的退了下去。
“公主。”華嬤嬤扶住趙玉敏,“您想開點,或許事情並非我們所想的那樣呢。”
趙玉敏搖着頭滿臉的失望,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她抱着華嬤嬤壓抑的哭了起來:“嬤嬤他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我對他那麼好,排除眾難嫁給他,他為什麼要辜負我。”
華嬤嬤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歐鳴就是那養不熟的白眼狼。
“公主。”公主府的管事匆匆跑了進來,“通天商號的三當家來了,說是來和公主核對賬目!”
通天商號,就是在大夏分店最多的商鋪?他們來做什麼,她又和他們沒有瓜葛。
“可問了什麼事?”趙玉敏隔着帘子緩緩擦着眼淚,強壓住悲切,管事朝帘子裏頭看了一眼,一字一句的回道,“三當家說,過去七個月裏,公主在通天商號借貸了四百五十萬兩白銀,其中有兩筆兩百三十萬兩到了還款的期限,本利一起合計兩百六十六萬兩。”
門帘子唰的一下掀開,趙玉敏冷麵寒霜:“你說什麼?誰在通天商號借貸了銀子?”
“三當家手中存有借貸的憑證,上面蓋着的是公主的私章。”管事說著暗暗心驚,這事兒可不是鬧着玩的,雖說公主是聖上的女兒,可通天商號能在大夏立足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自前朝就有,百餘年的根基,他們既然敢借貸給公主,就一定有辦法確保能收回這筆錢。
四百五十萬兩,公主所有的家當合計在一起也不值這個數。
“華嬤嬤。”趙玉敏氣的腿腳發顫,“把我的私章找出來。”華嬤嬤聽見時就已經在翻箱倒櫃的找,找了半日她面色發白的道,“公主,私章沒有了。”
趙玉敏一掌拍在門扉上,怒吼道:“歐鳴!”
自宮中哭喪三日後,齊老太君就累的病倒了,蓉卿便每日一早去大府里侍疾,病床前媳婦孫媳婦圍了一圈,齊老太君擺着手道:“我人老了自是有些病災疼痛的,這一次也不過是個風寒罷了,你們各去忙去,留個人下來陪我說說話就成。”
“我陪您吧。”蓉卿笑着和眾人道,“你們都忙着去,我難得回來,今兒就讓我搶個先機陪着祖母。”齊丹逸聽着就擠了過來,笑着道,“我和五嫂一起。”
大家失笑就紛紛退了出去。
蓉卿和齊丹逸陪着齊老太君說話,她年紀大了說了一會兒便有些疲累,蓉卿待她睡着拉着齊丹逸到了隔間裏歇着,齊丹逸笑着道:“五嫂,我好幾天沒有見到順哥兒了,您明兒把他帶來給我瞧瞧吧。”
“你想他就去我那邊玩嘛。”蓉卿笑道,“順哥兒正愁着沒人專心陪他玩,你去了正好。”
齊丹逸嘻嘻笑了起來,蓉卿問她:“嫁衣綉好了?”齊丹逸臉一紅癟着嘴道,“人家都是請綉娘繡的,自個兒不過綉個帕子蓋頭就成,我娘非要我親自銹,那麼多針線花飾的,我哪天才能繡的完。”
五夫人這是想讓曹家高看齊丹逸一眼,才讓她親自銹嫁衣啊,蓉卿笑着道:“怎麼,怕綉不完就成不了親?”
“您又打趣我。”齊丹逸跺腳跑了出去,蓉卿看着她的背影輕笑,這邊齊宵從外面進來,蓉卿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齊宵朝裏面看了看,問道:“祖母睡了?”蓉卿點頭給他倒了杯茶,“嗯,剛剛睡着。”
“歐家的人失蹤了。”齊宵說的雲淡風輕,“歐鳴也下落不明。”
蓉卿一口水嗆在喉嚨,她捂着胸口咳嗽了半天,問道:“什麼意思,什麼叫歐鳴失蹤了?”他一個駙馬,能失蹤到哪裏去?
“攜款潛逃。”齊宵無奈的瞪了她一眼,順着她的後背又將自己手裏的茶盅喂着她喝了口水,蓉卿巴着他問道,“攜款潛逃?”她怎麼有種重回現代的感覺?
齊宵就將事情始末和蓉卿說了一遍:“太子一早在查他,只是他不曾動過公主的私產,手中銀錢也不過百十萬兩,歐家那麼多人不夠吃花,所以便放鬆了警惕,卻不曾想到,他竟拿着公主的私章在通天商號借貸了近五百萬兩的白銀,如今人去兩空下落不明。”
蓉卿聽着幾乎要給歐鳴鼓掌表示佩服了:“他會去哪裏?琉球,抑或安南國?”齊宵搖搖頭,回道,“哪裏也去不了。”
“也對。”邊境都有重兵把守,他一個駙馬帶着家舍這麼多人逃走可不是輕省的事兒,“他可真是夠狠的,連兒子都不要了。”
齊宵笑笑:“不過庶子,活下去再多都有。”
蓉卿沒了話!
歐鳴的失蹤很有技術含量,從事先的安排,過後的路線包括落腳地的掩人耳目,每一處都要打算細緻周到才成,那麼多人集體走目標太大,最大的可能就是大家分頭離開,然後到某一處“世外桃源”隱性埋名過活?!
或許對於歐家的人來說,等到今天大約就是等着送太後娘娘一程,沒了太後娘娘歐家就沒了支撐,他們留在京城只有等着徹底的沒落!
歐鳴或許當初是真的想要和公主好好過日子吧,又或許他曾寄存過希望?反正用公主的名義借貸這一招極狠,要知道當初聖上募捐也不過得了六百萬兩而已,這麼一大筆錢鬧的滿城風雨,通天商號又是百年的老字號,聖上就是想做筆糊塗賬,也得費力氣把通天商號擺平嘍。
各路兵馬暗中追查歐鳴的下落,直到年底依舊沒有消息,趙玉敏讓人封了公主府,她重新搬回了皇宮……沒有找到歐鳴反倒將另外幾隻小魚找到了,蓉卿看着蘇峪送來的賀禮和信大笑不止,她和華靜芝道:“三哥說他在山裏租了個院子和月姐兒過的舒服的很,有一夜突然大門被人踹開,他和月姐兒穿着中衣被人從被窩裏拖了出來,一通亂七八糟的比對確認,他自報了家門,對方也不相信。”蓉卿笑的捂住肚子,“他沒了法子才寫信給齊宵,讓他打點一下,又避不開還給我們捎了禮來。”
華靜芝也忍不住笑:“你這三哥可真有意思。”她低頭去看箱子,“送的什麼禮?”
“他能送什麼。”蓉卿推了推紅木的箱子,沉沉的,她好奇的打開,隨即和華靜芝四目相對雙雙愕然,繼而大笑不止,華靜芝笑道,“你這個哥哥也真是有趣,這麼遠就送了這麼一塊破石頭?”一看就是從山坳坳里翻出來的石頭,分文不值,也看不出什麼誠意誠心來。
“他的個性,就是把自己擺在裏頭送回來我都不驚訝。”蓉卿笑聲不停,“得讓五爺和衙門打個招呼,好好關他們幾日才好。”
華靜芝輕笑。
這事兒過後轉眼進了十月里,蓉卿給蘇容君去了幾封信她也沒有回,她沒辦法又給鰲立去了封信問蘇容君的情況,鰲立也沒有回信,正當蓉卿擔心焦灼時,元蒙人進犯宣同的消息傳了進來,蓉卿怒道:“這元蒙人簡直是打不怕的,每年的年底都要來這麼一出。”
“今年雪大。”齊宵回道,“關外自九月就開始下雪,牧草一早斷了,他們若不搶只有等着餓死。”
是啊,要想徹底除去後患,只有出兵。蓉卿無奈的嘆氣,大夏如今國庫不充裕,要出兵談何容易。
讓齊宵託人捎信給蘇容君,可等到臘月里蘇容君還是沒有消息,蓉卿開始擔心蘇容君,連去了幾封信,元蒙人年年都來秦大同很有經驗,她不怕元蒙人破關,她是怕蘇容君跟着上戰場有什麼閃失。
“奶奶。”紅梅指着外頭到,“蔡國公來找您。”
楊宗文來做什麼?蓉卿頷首讓奶娘抱着順哥兒去玩,她出了院子,果然見穿着一身湛藍直綴披着銀鼠斗篷的楊宗文站在院子裏,一年不見他竄高了不少,氣息越發的成熟,器宇軒昂氣度雍容,蓉卿狐疑的行了禮:“國公爺。”
“夫人。”楊宗文抱拳還禮,“我要去宣同找她,您可有東西讓我捎去?”
蓉卿一時沒明白他的話,重複問道:“找誰?”楊宗文很坦然的重複道,“找蘇醫女!”
“您這是……”蓉卿一臉的為難,“太子和太子妃娘娘知道嗎?”
楊宗文滿聲鄭重:“等我回來再給他們請罪,夫人可有東西讓我帶去給她?”
“沒……沒有。”蓉卿盯着他搖了搖頭,“您真的要去?”楊宗文點點頭,說的堅定不移,“是,那我告辭了。”轉身而去!
蓉卿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
晚上齊宵回來,她將楊宗文的事和他說了,齊宵點頭道:“我已經知道了,太子還問我可知道其中的細節,我只當不知。”蓉卿不敢置信,她不是覺得兩人年紀大了不合適,在愛情面前所有的障礙一開始都只能是助力,讓彼此越發的想要破開重重枷鎖廝守在一起,可真的等兩人在一起后,曾經破開的那些枷鎖,便又會無聲無息的回來,再次橫亘在彼此之間。
到那個時候,兩個人就不會再有激情和動力像以前一樣衝破重重阻礙,只為愛情。
人是會變的,尤其是楊宗文現在年紀還小,五年十年後長大了呢,若是他變了害怕了退縮了,蘇容君怎麼辦!
“順其自然吧。”齊宵摟着蓉卿低聲問道:“順哥兒的抓周,你打算怎麼安排?”視線看向床側的小小搖籃,面色柔和。
蓉卿的注意力果然被他轉移過來,輕輕抱起睡眼惺忪的兒子,在柔嫩的頰邊啄了一下,才道:“這個事兒我得去和祖母還有母親商量一下,要怎麼做我也不懂。”她沒過過周歲禮,“要準備哪些東西也要問清楚才好。”
“那就問問岳母。”一頓又道,“表姐可回來了?”蓉卿搖搖頭,“和邱先生去棲霞山看雪去了,晚上宿在那邊,明天才能回來。”
齊宵頷首,笑貼着她的耳邊,呼吸灼熱,“身子好了?”
蓉卿臉一紅回道,“你都算着日子呢。”沒等說完已被迫不及待地壓住,衣襟內覆了一隻大手,輕撫胸前,她嚶嚀一聲捶着齊宵道:“順哥兒還沒睡呢!”一低頭,卻瞧著兒子已閉上了眼,呼呼嚕嚕睡的甚香。
齊宵低低笑着,接過順哥兒輕輕放回搖籃里,一把抄起蓉卿抱在懷裏,埋首在她脖頸間悶聲道,“我們輕點沒事。”輕輕的將蓉卿放在床上,褪了她的衣裳,他眯着眼睛欣賞了片刻才滿足的道,“養了這麼久,終於長回了原來的樣子。”
“像是你養了只小豬一樣。”蓉卿嗷嗚一口咬着他的肩膀,齊宵氣息粗重輕吻着她每一寸肌膚愛憐不已,“丫頭……”蓉卿情迷語不成聲的應着,“嗯……我在。”
我在。
簡簡單單兩個字,讓齊宵的心口塞的滿滿的,情動不已,汗如雨下——你在就好,沒有什麼比你在更好。
夜色正濃,燭火正紅。
牆上對影成雙,相擁交融,已分不出了你我。
清風拂過,拂動搖籃輕晃,將一個小小的影子也疊加其上……
這本只是想寫愛情故事,想寫各式各樣的愛情,一見鍾情的,橫刀奪愛的,痴痴等待的,流水無情的等等,至於成功沒成功只能讓你們去評價了。因為這樣的設定所以相比於上一本文來說格局小了,情節也粗了些,希望多擔待!
關於番外的事你們想看誰的可以來留言,我思考思考看看有沒有能力寫,哈哈哈哈,如果有我就寫。
新文的話我盡量早點開,希望到時候還能見到熟悉的你們,打打鬧鬧互相嘲諷被拍磚也好被讚揚也好都是我的福氣,我愛看你們所有的言辭。
寫了兩本,大多是熟悉的人,我相信下一本會更精緻精彩,我在努力成長所以更需要你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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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