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一池泓
章節名:第七十八章一池泓
“葛狄卡,聽我的勸,快回去吧。”
“我捨不得你。”
“那樣,你會將睿王再次惹怒的。”
“他想怒就怒吧,沒有愛的地方是荒涼寒冷的,我不想待在那裏。”
我做好晚飯,阿理連說好吃,古麗塔也羞澀得多吃了些,讓我開心得想流淚。阿理不解地問我:“葛狄卡,你怎麼了?”我說沒事,是高興的,讓他再多吃些。
打發走了阿理,卻打發不走我自己,我對古麗塔說自己夜裏想再留下來陪她。她的歌聲也很美,夜裏我們一起唱着歌一起聊着天。
她認真地拉過我,讓我看着她的臉,看着看着,我忍不住嚎啕大哭。她輕輕拍着我的肩,反而柔聲安慰我:“葛狄卡,難道你想變成我這樣嗎?”
“古麗塔,你”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還可以活下來,對嗎?”
我噙着淚點頭。
“我從前也和你一樣,看不慣就氣不過,總是跟阿理的父親對着來,結果我葛狄卡,既便你在那個男人那裏得不到想要的愛,可你還有別的,你有你自己,有你想守護的人,明白嗎?”
“我已經沒有了,我連自己都沒有了。”
她摟過我,和我一起哭了起來。良久又對我說:“傻姑娘,男人是石頭,是刀子,可我們女人也有武器啊。”
“什麼武器?”
“女人是水,女人的武器就是溫柔,溫柔可以將石頭淹沒,可以將刀子鏽蝕。你想想,握緊自己的拳頭朝水裏打,會怎麼樣?”
會怎麼樣呢,再怎麼打,水都還是水,瞬間就把那拳頭淹沒了,就算那人打得累死,水還是水。
“這就對了,葛狄卡,你不僅擁有所有女人都羨慕的美貌,歌聲,你還有一湖水,不管哪個男人都會溶化在你的湖水裏。”
“古麗塔,你真好!我真希望自己是個男人,那樣我一定會愛你,會娶你。”
我們相擁而眠,同病相憐,睡前我對她說:“你放心,阿理也是我的兒子,只要我活着就會照顧阿理的。”我知道,那是她最大的牽挂,她撫着我的發微笑對我說:“嗯,是我們倆的兒子。”
剛心碎地睡着,門被人一腳踹開,嚇得我們兩個女人一跳!
簡陋的房間被宮人們的燈籠瞬間點得晝亮,一個男人一把將我從床上粗暴地扯下來,一臉凶煞地看着我。
我嚇得腿直抖,男人的目光嫌惡地轉盯着古麗塔,眼中閃起凌厲的殺機。
古麗塔蒼白地對我笑了笑,似乎在無聲對我說:葛迪卡,阿理就拜託給你了。
我噙着淚水,瞧着眼前這個掌控有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一把摟過他的脖子哽咽道:“成遇,你別生氣了,我想你,帶我回家吧好嗎?”
他不敢置信地鬆開我:“你剛才喊本王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從前我很少喊他,最多也只是僵硬地稱呼他睿王;那也是我第一次深情地對他說話。
我撫着他的臉,一顆淚從我的眼眶中掉落:“成遇,我是生你的氣才跑出來的,我想你,我剛才還在想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成遇,你還會要我嗎?”
答案是肯定的。
那一夜,他竟對我極盡溫柔,居然還有些小心翼翼問我身上痛不痛;他對我再也沒有動過手,他給予我他所認為的,一個權利者能給予心愛女人的所有寵愛。
原來,這就是古麗塔說的“湖水”,這就是她說的女人的武器。
李成遇不在的時候,我總是屏退宮人獨自坐在梳妝鏡旁瞧着自己,瞧着鏡中那個“陌生”的女人,她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我一直瞧着她,瞧啊瞧啊,瞧到最後那雙眼睛不再“說話”,依舊美麗,卻不再“說話”。於是,我學會了一個詞:虛偽。
我反覆試用着這把“武器”,竟發現屢試不爽;然後,我將所有的心思都用來揣摩研讀這把“武器”,一點點一層層一面面,將它熟練於心;直到,我的眼睛又會“說話”了,說的卻不是我的真心話,而是我故意想讓對方“讀懂”的話。
一天到晚地照鏡子,讓我終於看懂了自己的“美”。
漸漸的,我喜歡上沐浴,喜歡在宮中唱歌,喜歡在庭院裏為李成遇跳舞,那是給他看,也是給我自己看。
我開始自戀,開始“邪惡”,因為我也想要像他一樣,用另一種方式,一種只有自己能擁有的方式,“掌控”生殺大權,讓我所愛的人好好活着,讓我所愛的人不被殺死。
我在李成遇那裏嘗到了甜頭:古麗塔有了兩個傭人,她的房間煥然一新,柜子裏堆滿了漂亮的衣服;我請能工巧匠為她訂做了副精美的銀質蝴蝶形面具,樣子如同沒有鏡片的眼鏡,可以遮住她眼睛上的傷疤,她慢慢恢復起圓潤的身姿,精神也逐漸好了起來。
我還在李元昊身上悄悄試了試我這把“武器”,結果也同樣令我相當滿意:阿理成了他最心愛的兒子,他賞給了阿理一副寶弓。李元昊頻頻地找機會討好我,而我也在頻頻地通過他創造的機會來暗示他:我想要阿理做我自己的兒子;我可以給他想要的,前提是他自己負責來解決所有的“問題”,而且他必須要給我“想要”的。
還是那一年,大宋的景元年,大夏的廣運元年,我二十三歲。
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還是忘不掉一個人;卻只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改變了我自己。
又是一場豪華的宮宴。
在舞池中,在萬眾矚目下,我放聲高歌,用天籟般的歌聲迷醉所有人的耳朵;我深情地跳起,自己“研發”的,帶有強烈愛情悲劇色彩的,歌劇式舞蹈,震撼衝擊着每一個人的視覺靈魂;我還為他們展示自己各種精湛的琴技:古箏、琵琶、箜篌、玉笛。
似乎那場宴會,完全成了我的個人專場表演舞台。
在所有男人的眼睛裏我看到,我是他們所期望的,渴望的,想得到的那種女人,女神默移克葛狄卡。
李成遇越來越緊張我,而李元昊卻越來越“心癢難熬”:李成遇打算過完年就帶我回駐地,他不再喜歡我在外面“表演”;而李元昊卻生怕我走了,想方設法地舉辦宮宴,邀請我勿必要到場。
除了編排樂曲苦練舞技,我還是抽出很多時間陪阿理,陪他騎馬:“阿理,別老想着玩,要多讀書。”
他天真地看着我:“葛狄卡,你變了。”
“怎麼個變法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你說話的聲音好聽,聽得人的心像是要碎了似的。還有,你越來越美,我一看你眼睛都移不開了,就像你故事裏講的那種,喔對了!妖精!”
我一笑,捂着唇嗔道:“傻瓜,女人都是這樣子的。”
“不對,我父王以前喜歡的舞妓就不是這樣,她長得也好看,舞也跳得好,可她就是沒有你美,聲音也沒有你好聽。”
“以前喜歡?是不是那個大眼睛的姑娘?”
“是啊!”
“她現在怎麼樣了?她在哪兒?”
“哼,她脾氣可差了,根本不能跟你和我母親比!你別看她對我父王好,對下人動不動就打罵!”
“不可能,她為什麼要打罵下人呢?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沒瞎說,那次我去找我父王時親眼看見的,就因為一個宮女梳她頭髮時把她扯痛了一下,她就命人把那宮女的指頭給剁了!”
“你說什麼!”
“葛狄卡,你怎麼了?”
原來,彩蝶竟在李元昊那裏失了寵。是,因為我嗎?派了幾個人去李元昊那裏打聽,才發現阿理說的是事實。回頭想想,這一切不是因自己還能因誰呢?就因為自己的“多才多藝”,就因為自己整個人宛如一池泓般柔情似水,所以才讓李元昊覺得彩蝶“索然無味”。
我尋了個機會,事先跟李成遇打了招呼,以找阿理為借口,實則去探訪彩蝶。
那日,我收了自己隆重的“行頭”,只將頭髮簡單地披散在腦後,用一根銀緞帶像從前一貫在大理時那樣,分出一半隨意束起來。我其實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暗示她,我就是她的姐姐沈靈曦,我想告訴她我會保護她,會愛她的。
來到阿理的行宮,我阻止了宮人要前去通報,讓他們在外面等着,說自己進去找就可以了。
“阿理!”
他正在拙劣地“畫畫”,暈,簡直看不下去,跟塗鴉沒什麼區別。
“呵呵。”我忍不住掩唇偷笑,他臉脹得通紅,搖起我的袖子:“別笑別笑,葛狄卡,你別笑了!”
原本我是想讓阿理帶我去“無意中”遇到彩蝶的,卻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好抽出一點時間教他些畫畫的技巧和決竅。雖然我不擅用毛筆,但畫畫畢竟也是我的第二專業,隨便兩筆就勾勒出一張輪廓,看得阿理目瞪口呆。
“明白了嗎?”
“嗯!”
“你別急,多試試,畫多了也就畫好了,先定位整體的大廓,再精鍊於細節,最後才是點睛之筆。”
就在我們一個教,一個學,學習氛圍正深厚的時候,一陣悄然而至的腳步聲,再一次改變了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