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白雀靈

第三十四章 白雀靈

章節名:第三十四章白雀靈

夜裏突然下起了一場暴雨,幾陣驚雷將我從睡眠中擊醒,狂風把窗戶掀得“啪啪”作響,好不容易暫且掩埋住的記憶再次破土而出,將我拋進冰窟和烈焰中來回煎熬。

窗戶又被激烈地“哐當”了兩下,猛然間房裏被灌進幾股涼風,那陣風讓我想起一個人。恍惚中,看見他滿身是血,朝我伸出手,期期艾艾地望着我:“靈曦,我好想你--”

我磕巴着牙齒身體篩上糠,爬起床往灌風的方向走去,口裏嘰哩咕嚕念上:“為什麼不逃得遠遠的,為什麼還要跑去,你這個傻子,你哪裏受傷了?別跳窗,我給你開門--”

剛拉開栓,門便被風“嘭”地盪開,狂風夾上驟雨濺着得我滿身滿臉,颳得衣擺呼呼直響,我伸出手頂着急風朝外面走去:“你在哪兒呢,別躲啦,我不恨你了--”終於,我終於又看見了他,他從走廊那邊朝我飛快地跑來,我喜不自勝地朝他揮上手:“我就知道你沒死,不會死的,你終於回來啦!”

黑暗中,那人和風一同卷了過來,他雙手扶住我的肩,我不停問他,你傷哪兒了?我房裏有葯--他突然一把將我抱住,從背後拍了我一下,我又開始迷糊了過去。

渾渾噩噩中,我零碎地做着一個迷離的夢,在夢裏,有個人對我說他今天殺了一個人,那人害死了很多無辜的女子,他便尋了個暗處直接把那人殺了,鬼都不知道埋在什麼地方,他拉着我的手問我,這樣做對嗎?後來他又告訴我,殺那人的時候他心裏別提有多痛快,可埋屍的時候又覺得自己剝奪了一條生命,心裏很矛盾……

雖是九月底,江陵的天氣還是熱得厲害,夏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還能記起昨晚奇怪的夢,那感覺特別的逼真。梳洗完,我提腳朝瑞新那邊房裏走去,張家老宅其實很大,我們四個現在都各住着一間房。

“瑞新,見到旭峰了沒?”

“他房裏沒人嗎?我不知道啊,昨晚我睡得太死,哎唷,姐,我這天天的可真是累死了。”

“這麼累你還長出一身膘!”

“我不多吃點兒,哪有力氣幹活呀!那個老闆我算是見識了,上個月我還暗暗歡喜着他總算給我漲了倍工錢,媽的,現在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讓我一人干兩人的活兒呀!姐,咱啥時候才能把老爺子那帳還清啊,我真累得不行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有些無奈:哎,錢哪。是啊,要是有錢,我們就可以擁有自己的小家,還可以給旭峰和瑞新娶上媳婦兒,將來也可以給我的默言留上一筆豐厚的嫁妝。人家中原人都興這個,辦婚事要辦得體面風光,不像我們山裡人,只要男女雙方互相喜歡就行。沒錢,很多人都娶不上媳婦兒;有錢,家裏可以屯上十幾個老婆。眼看着再過個兩年,他們倆年齡都大了,也該到了娶親的年紀,怎麼辦呢?若是我出去彈琴的話,那錢應該來得會快些,可素意曾說過不想我出去招蜂引蝶--我不禁氣上自己,空有一身技術又有什麼用呢?

默言還沒睡醒,這孩子最近也是累得厲害,我坐在床邊打量着我妹妹,十一歲的漂亮小姑娘,多聰明伶俐的孩子啊,老天偏偏不讓她唱歌,不讓她講話,相比之下,自己不是幸運得太多嗎?聽說,江陵的綉娘很多,競爭激烈得很,手藝不行的,偷懶的立馬捲鋪蓋走人,多的是有人做。她一個孩子,在那些婦女扎堆的地方,是怎麼留下來的呢?

我想讓我弟弟開上自己的店子,想讓我妹妹簡單快樂地長大,想讓我家旭峰早點娶到他的“洱海姑娘”。

搶上時間把活兒幹完,我跟老頭請上假:“太爺爺,下午我想請半天假。”

“幹啥子切(去)?”

“你莫管嘛,你要是無聊,就玩我昨天教給你的五子棋。”

“你那個太簡單嘍,不好耍。”

“太簡單你還走不了幾步就死翹翹?老實地給我待在家裏琢磨,有本事贏了我再說大話。”

“哼!不就是五顆小籽籽嗎?我老頭還不信下不過你!”

翻來找去,這半年來沒做過一件新衣服,長期在地里幹活,原來的衣服都磨舊得不像樣子,唯一上得了檯面的,就只剩那套梅姨送給我的白裙了,自那次跳水后,便再也沒穿過。想了想,換上那襲白衫戴上那圈羽環,心裏還是有些糾結,再翻箱倒櫃,居然讓我找到條白紗巾,不由心中一喜,將白紗巾蒙住半邊臉系在腦後,悄悄出了門。

江南月是肯定不能帶出去的,我的畫又不被世人所接受,自己還會什麼呢?

我先找到了江陵那家最大的茶館,人家問我是幹什麼的,我結巴了半天說不上話,又被人給請回了。

經過一處紅牆綠瓦,我聽到牆內飄來絲竹之聲,吹的是一曲古韻秦風,也沒怎麼想,便隨樂高歌清唱了起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樂聲暫歇,我回過神,轉身匆忙離去,沒走多遠,身後傳來一道略帶嬌嗲的女聲:“姑娘請留步。”

她衣飾鮮艷華貴,俏麗中透着嫵媚,稍帶些性感卻不失端莊,膚如凝脂白玉,五官姣好,明艷動人。

“請問剛才,那歌是姑娘你唱的嗎?”

我點了點頭。

原來她的名字叫“添香”,是江陵一所樂坊的總管。經過一番簡單的商談,我被成功應聘為香玉樓樂坊的“兼職業餘歌手”,沒有底薪只有提成,工作時間自由。

她問我的名字,我搖了遙頭。

“在我們這裏都得有個藝名,這樣吧,就叫你白牡丹如何?”

我差點兒沒吐出來,心想,這名字也忒俗氣了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你想取個什麼名字?”

這也不能怨我啊,誰叫她來來去去起的都是各種花的名字,要做我得做白鳥兒,於是我聯想到了一個讓我很熟悉的名字“白雀靈”。

走進去才發現,這座樂坊竟然這麼大,裏面對於我來說,就像迷宮似的,九曲迴廊,紗幔層層疊疊,我不由開始擔心,如果沒人帶路,自已是不是走得出去。

我被香姐七拐八彎地領進一座宇閣,她細細打量了我一番,迸出句:“還行吧,既然你不想讓別人認出你,我也不便強人所難。你平時擅長什麼樂器?”

我暗想,那自然是箏了,再一想,用箏不就告訴人家我就是天音公子么?轉念后,我找她討了把琵琶。

該我出場了,雖然無數次上台演奏過,這一次,矇著白紗巾,一身素白的我,還是不禁有些緊張。

香姐意味深長地凝視着我,淡然道:“我看你不像是追逐富貴名利的人,既為求財應急,想必有些迫不得已的苦衷,你瞧瞧,台下有錢的人多的就是,只要你有真本領,還怕我給不起纏頭么?”

我低下頭,什麼都沒說。站在垂簾后這還沒做好準備呢,直接就被她給推了出去,踉蹌了兩步踏上了圓台。

那圓台約摸有五六個平方,四圍飄垂着幾縷青紗,襯着我這襲輕衫長發,倒相映出五分朦朧,五分飄逸。

略一望,見許多男男女女三三兩兩圍坐在桌前,我忙收回目光,頓在那裏糾結萬分地呆了半分鐘,最後不禁嘆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吧。

緊了緊手裏的琵琶,想起了我娘,心中泛起陣陣苦楚。也沒怎麼想,隨意盤坐在地上,幾串叮咚脆響后,一曲一剪梅便應弦而出。

起先有一小段生澀,畢竟五年沒再練過琵琶了,漸漸地,倒也聽得過去;伴着這首經典的曲子,昔日的回憶紛至沓來,我在深情的旋律里正忘我地沉醉着呢,香姐忽然幾個小步湊了過來,附在我耳旁輕聲道:“你還是唱歌吧,琵琶還得再練練,”也不問我同不同意,奪了我手上的琵琶,扭着腰肢就走了人。

我登時無語,自尊和驕傲被打擊成碎片。

場中一片寂靜,無數道目光不約而同朝圓台這邊投射過來,我的臉和脖子瞬間燙成一片,愣在當場尷尬無比。我摸了摸唯一給我安慰的面紗,萬分感謝它在關鍵時刻幫我打住了掩護,不然自己必須得拔腿閃人。想了想,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向“錢”看嗎,遂深吸了口氣,無耐地站起身,舉頭瞥見不遠的一張木架上,擱了盆嬌艷欲滴的水仙,心有所想,便放亮嗓子清唱道:

凄雨冷風中

多少繁華如夢

曾經萬紫千紅

隨風吹落

驀然回首中

歡愛宛如煙雲

似水年華流走

不留影蹤

我看見水中的花朵

想要留住一抹紅

奈何輾轉在風塵

不再有往日顏色

我看見淚光中的我

無力留住些什麼

只在恍惚醉意中

還有些舊夢

這紛紛飛花已墜落

往日深情早已成空

這流水悠悠匆匆過

誰能將它片刻挽留

感懷飄零的花朵

塵世中無從寄託

任那雨打風吹也沉默

彷彿是我

……

只是前世磁帶里常放的一首老歌,突然唱出來,竟牽出無限的惆悵與傷感,不覺中,唱得越來越投入,眼底泛起絲絲淚光。

兩遍過後,淚水潸然滑落,我背過身,心中不禁十分後悔來到這裏:同是獻藝,感覺差異卻太大了!同是眾目睽睽之下,不同於拔捻江南月的自信瀟洒,這種清唱的方式,總令我忍不住垂淚丟人……

算了吧,這錢我是沒本事賺到,誰叫自己臉太薄,又這麼敏感呢?接下來,一門心思只想奪路而逃。

路在哪兒呢?香姐就堵在後門,自個兒只有從前門跑了,心念下,急速轉個身,潑墨般飛揚起一襲輕紗長發,右前方好像有一方光亮,應該是大門吧?懶得去管其它,雙手提起長裙朝亮處快步奔去,我聽到身後傳來香姐喊我的聲音,不由跑得更快,一晃奔到亮處,那裏果然是大門!我趕緊抹掉淚,一步踏出門外,奪路狂奔,沒頭沒腦地瞎跑亂竄,見彎就轉,直到再一次迷路為止。

糟糕,東南西北又搞不清楚了。

我問了個路人,打聽張老將軍家怎麼走,他東指西指怎麼怎麼個拐法,把我頭都攪渾了,末了,我總算聰明上一回,又問他江陵官府怎麼走,他一愣:“哎呀,我說姑娘,這不就在你面前嗎?”

我抬頭一看,面前這棟門樓上,可不就掛着江陵府的橫匾嗎?不由暗暗罵自己是個睜眼瞎的笨蛋。

當衙役大哥帶我找到旭峰的時候,他怔怔地打量了我很長時間;我緩緩解開蒙面的絲巾,片刻后,我見他唇上竟勾起一抹很少見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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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縈相思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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