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思放手

第十七章 思放手

章節名:第十七章思放手

那天晚上,旭峰陪我在橋上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我暈暈沉沉着站不穩,旭峰才將我背回家。

一直半睡半醒着,有時彷彿還能聽到自己在夢囈,只是忘了都說過些什麼,除了瑞新照平時一樣去了茶館幫忙,默言擔心得不行,朦朧中我跟她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肯去綉坊,和旭峰一起在家陪我。

完全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黃昏,瑞新急燎燎地趕回來,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姐,放心,我跟徐伯說你今天不舒服,你就安心好好休息,別想多了啊。今天我下廚,給我姐整點兒好吃的!”

我靠坐在床邊,默言又往我背後塞了個枕頭,我摸了摸她的臉,見她兩道柳眉皺到了一起,便拂指將它們展開,對她輕聲說:“讓你們擔心了,瞧我,年紀最大,卻最不懂事。”

她使勁兒搖了搖頭,撲到我懷裏。我摸了摸她的頭髮,將她摟得緊緊的,又抬頭看了看站在旁邊的旭峰,伸手拉他坐在我們旁邊,心下頓時暖暖的。我想,這輩子,我真的很幸福,有愛我的父母,有處處保護我的俊山,還有三個貼心的弟弟妹妹,這就夠了。至於他,我總不能像父親一樣將他拐跑吧,人家腦子比我靈光多了,要拐也只有我被拐的份兒,再說我也不會武功,又是個女孩子,能怎麼主動呢?或者,就是因為自己一直以來都“主動”得太過了,人家恰恰不喜歡這樣的吧;所以,感情就讓它隨緣好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瘋的。到時候,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弟弟妹妹。

想通了以後,我精神便振作了許多,招呼默言和旭峰一起去廚房幫忙,掀開被子剛下床,默言不知怎麼的竟驚得跳起來。我們順着她指的床單上一看,就在我剛才坐的地方,滲着一大灘血跡,觸目驚心,她又指了指我身後,我頓時明白過來,忙打發他倆先出去,再帶好門換了身衣服。

原先,我一直奇怪,自己眼看快十七了,不知是不是因為手上這串珠子,卻一直沒有來“那個”,我吁了口氣,心道該來的總還是要來,只是,該怎麼跟他們幾個“解釋”呢?

我還沒換好床單,默言又着急地奔了進來,比劃着要帶我去看大夫,她才剛滿十歲,這方面的事肯定不知道,我掩着嘴附在她耳旁,講了一些女生長大以後的生理問題,完了后她還是半信半疑,真讓我哭笑不得,外面還站着倆傻小子呢,這可叫我怎麼辦才好?

花了長長的功夫,打了N個比方,總算叫他們明白了,誰叫這個時代沒有生物教科書呢!又沒有父母,他們幾個都沒上過學,就跟着我簡單識了些字而已,瑞新也就比我多會一門:打算盤。

即使是這樣,瑞新還是死活不肯讓我明天去茶館,非要我在家多歇幾天,好了再說;默言還特意跑去問了梅姨,最後才放心地帶了許多棉布回來。

我想,我又豈止是“幸福”呢?這輩子,再怎麼著,也知足了。

在家又待了兩天,不僅沒有要“完”的跡象,反而量越來越多,我有些腰疼,整日的躺在床上。梅姨和阿叔領着來福上家裏來看我,帶了些土方子要默言熬給我喝,不時囑咐這,又提醒着忌諱那,末了心疼地撫着我的發:“靈曦呀,好孩子,瞧你這次是怎麼了,你爹娘不在,她們要是知道你這樣,還不--算了,不說這了,你瞧你這臉色白的。是了,一晃你也十七了,姨去跟你說門像樣的親事可好?”

我趕忙打破,第一時間熄滅掉她這方面的念頭。

她嘆了口氣,又道:“你這孩子,長得一點兒不比什麼千金小姐,什麼公主的差,就是偏偏不好打扮,這次你得聽我的,衣服啊首飾這些的,喔對,還有胭脂水粉,梅姨去給你張羅,沈先生把你託付給老馬,他就是信得過我們,我和老馬就是你的父母。行了,你聽梅姨的,別跟我犟,不然你叫我和老馬,拿什麼臉將來去見你九泉下的爹娘?”

他們走了以後,我思來想去,或許梅姨說得有道理,哪個男人不喜歡美麗的女人呢?瞧自己,還像個女人嗎,更何況正值豆蔻年華,這不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光嗎?再想想,那天在橋上,自己多少還打扮了下,後來完全就不像個樣子了,難怪他對我越來越冷淡。又想到我娘,那一副溫柔如水的神情;還有俊山他娘,那些個漂亮奪目的衣服,髮飾;那天李元昊不也說我身材不好么?我低頭打量着自己,從肩頭到腳,實在是,有些“一馬平川”,我娘不就是胖起來后越來越好看么?怎麼看怎麼有女人味。可能,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吧。

我問瑞新吃什麼能快速“長肉”,一段日子沒好好打量這小子,個子竄得已經比我高,跟旭峰差不多比肩,身材嘛,別說,還真長結實了不少,多看看,竟也有那麼點“俊”的意思,起碼不醜了,於是更加對“長胖”嚮往起來。

他拍了拍胸脯,扯着副男孩子變聲期的公鴨嗓:“嘿,姐,這回你找我可找對人了,從今兒個起,你的伙食,兄弟我一手操辦,你只管敞開了吃,我負責你一定越長越好,哪個阿哥見了你都拔不動腿!”

“你個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麼!”我攆上他狂擰了把耳朵,痛得他直咧嘴討饒。

這期間,徐伯他們也來過我們家好幾次,不過都是晚上打烊了以後,我問他生意怎麼樣,他頓了會兒說還行,只叫我安心調養好。

是啊,這麼多人關心着我,還求什麼呢?如果,如果實在不行,如果他真的不喜歡我,那就放手吧。或許,前世的事他根本什麼影兒都不記得,只是我自己在一廂情願罷了。

不記得是我休息后的第幾天,家裏來了位客人,中等個子,年齡有個三十幾吧,穿着十分不俗,我和他聊了幾句,才知道此人竟是城北“品茗軒”的掌柜,他說他的東家曾經見過我,對我的琴藝讚不絕口,如果我願意入主一品軒,只需要一如既往彈彈琴就好,工錢就不談了,直接分五成凈利給我,如果不放心瑞新,他們還有很多分鋪,連大宋都有,瑞新也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他說得很誠懇,當我好奇地問道,那位東家究竟是誰時,他神密地笑了笑,只答到時自然會見到。

我想了想,沒等瑞新回來,便斷然拒絕了他,話還是說得很委婉客氣,只是覺得徐伯對我們一家都很好,至於錢呢夠用就行了。對於我這個決定,他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詫意,也沒有過份強求,只說若我今後有什麼困難,直接報上“品茗軒”的名號,或者叫瑞新去叫他一聲。

我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對他,我還是極有好感的,也由衷地感謝了一番,最後怎麼說他都要留下一大堆禮物,便匆匆而去。

我有時想,自己何德何能,竟受上天如此眷顧呢?

十天後,“那個”終於“乾淨”了,一家人才集體鬆了口氣,只是臉色還是很蒼白。梅姨尋了個空,私自作主,聯合幾個弟妹將我的儒衫全部沒收,柜子裏整整齊齊碼着各色女裝,空蕩蕩的桌子上,擺上了銅鏡,首飾盒子還有各色胭脂水粉。

一清早,我剛起床,梅姨便牽着默言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給我“扮”上了。我又是求爹爹又是告奶奶,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勉強求得她少往我頭上插兩根釵,只系了些串了幾粒珍珠的彩色頭繩,臉上撲了一點點胭脂。默言喜滋滋地舉銅鏡給我看,我說看不清楚,她又端了盆清水來給我當鏡照,這次我大概看清了些,只見水中那人大面兒上看跟我父親的五官很像,細面兒上看,多少還有些閉月羞花的味道。

完事後,今天竟成了全家人來看我的“演奏會”,我一路上不停問:“你們大家都沒事做嗎?”個個頭搖得像波浪鼓,連說今天休息,一直沒好好聽我彈過曲子,今天特意來洗耳恭聽。

就這樣被他們牽着拉着,扭扭捏捏地從大門走進茶館,徐伯一家三口早在門口候上了,我問小海哥今天不用當差嗎,他搔搔頭就知道傻笑,福來拉着默言興奮得直拍手。

徐伯為他們安排了中間的位子,聽瑞新說,位子越靠前“茶水越貴”,這生意做得,我算是服了。翩然端坐下來后,我環視了大堂一圈,第一個潛意識,仍改不了還是那個老位子,可惜,人並不在。再看其它,奇了,今天怎麼清一色的全是年輕的公子,還都穿着儒衫,再瞟了眼梅姨,見她只拉着阿叔在那兒笑得合不攏嘴,原來是布好的“相親會”呀,我的頭不由開始有些犯痛。

再想想,權當他們都是一番好心罷了,頓了頓,便閉目彈了起來。好久沒有撫上我的江南月了,與它一觸之下,頓感“情投意合”,便更加肆意揮灑起來。

琴聲正濃,高潮迭起,睜眼一瞧,默言和來福聽得可入神,於是一笑,曲風陡轉,帶些童趣和歡快的節奏而來,默言聽得情不自禁有些跟着節奏輕輕地手舞足蹈,再看了看那個老位子,還是不見他,心下感慨,琴弦慢攏輕劃下,不自禁地放聲高唱起了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輕輕地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艷影

在我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情願做一條水草

那榆陰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

有誰在浮藻間

深淀彩虹色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離別的聲蕭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以為自己能洒脫地放下,而事實上那影子,已經在我的記憶深處紮根了十七年,又怎麼輕易揮得去呢?一曲作罷,台下的年輕人們拍着手轟然叫好,神情跟我當時犯花痴時差不多。我了垂在胸前的發,心想,何必招惹其他呢,當下找了個不舒服的借口,也不管梅姨他們的反應,逕自低頭奔了出去,還沒到門口,便與一人撞上,我抬頭一看,卻不正是“那人”。

心還是會跳,只是因跳過太久,便會跳得有些累,所以還算把持得住。他穿了襲湖水色長衫,依舊是清新雋逸,想了想,便抬起頭來大方地微笑了下,淡淡福了一禮,便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

出門后,我一直對自己說:做得好,很好,就這樣,沈靈曦,幹得不錯!堅持就是勝利,很快你就會走出來的。

我又跑去了相思橋,這段時間,我已經把從家到相思橋這段路跑熟了,站在橋上,我哪管人家怎麼看,直接振臂高呼上:“沈靈曦,加油!沈靈曦,你真棒!”心情果真輕快了不少。

第二天,我和旭峰依時去“上班”,一到門口,便見到那熟悉的“座滿”牌子,不由有些想笑,掀開門帘,裏面的人全“齊刷刷”地看了過來,先是有些緊張,我暗說:有什麼好緊張的?於是,乾脆給來上一POSS,再加個璨然一笑,結果唿哨聲響起一片。

我乾咳了兩聲,三下準備,便爽快地奏了起來,心下盤算着要不,就整個難度有點兒小高的?於是,幾段華彩,直奔着驚艷的主題而來:這不僅僅是弦的聲樂,更是手指的舞蹈,索性放棄了左首的揉按,雙手相聚在琴身右側,左右開弓,勾挑輪划,真真的眼花亂,節奏打得飛快,這是江南月的舞台秀,亦是我的舞台秀,即如此,便敞開來秀個淋漓盡致,豈不痛快?

正自揮灑間,門口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我收回手,再聽得:“靈曦!沈靈曦!”

我幾乎是跳下那張搭起來的矮台,側首朝大門望去,顧不得滿室嘩然,那人,那人朝我疾走兩步,再疾走到我的面前,與我久久相望。

他還是那麼黑,還是那麼酷,更高更結實,唇上還冒着密密的胡茬,雙目像黑寶石般生輝。

我輕輕喚了聲:“俊山。”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像小時候那樣,徑直拉着我就飛跑開來,我們一口氣衝到茶館不遠處的一條偏僻小路上,良久凝望打量着對方,我幾乎可以聽到他起伏的心跳,急促又激烈,又喚了聲:“俊山,你還好嗎?你跑到哪裏去了?別生我氣了行嗎?”

被他緊緊地摟進懷裏,幾欲令人窒息,嗅不到那裏的氣味,卻聞得到那裏的感覺。

“我好想你,靈曦,我好想你!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我也很想你。”

“真的嗎?”

“恩,在我迷路的時候。”

他一把將我鬆開,先是苦着張臉,繼而又大笑了一通,用手指颳了一下我鼻子。

我問他:“你再不會離家出走了吧?”

“看情況吧,如果有媳婦兒了的話,興許就不走了。”

“媳婦兒在哪兒?”問完后我特想罵自己蠢。

果然,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雙手捧住我的臉,認真道:“媳婦兒在這兒。”

我瞧着,再下去,就該吻上了,咳了兩聲,趕忙轉移話題:“走,咱回家,今天我做飯。”

剛轉身手拉手準備回家,正是哪壺不開揭哪壺,“他”正站在幾步遠的路中間定定地看着我們,我想剛才的熱烈一幕,定然是被“他”盡收眼底了吧,心裏馬上開始慌亂,想衝上去跟“他”解釋,再一想,解釋什麼呢,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況且,他對我,似乎也沒那意思,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可不知怎的,心裏還是很難過,而且越來越,是放不下么?還在幻想么?眼下,最後絲希望也該泡湯了吧,再大方的男人也決計受不了,那女子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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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縈相思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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