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魚唇的藍星人
“咳……咳咳。”又咳出一口發紫的血,葉璣羅癱在床上,一張蒼白的小臉半邊明媚半邊憂傷。
小孩子,再怎樣掄着板磚砸人,在毒煙里泡了這許久,身上又到處是血口子,殘留的毒沾了身,自然是要躺屍的。
當晚回來就燒得厲害,一連圍了七八個大夫,都說要拿雪參先吊著從長計議,讓本來足不出戶喜歡在院子裏曬肚皮的葉老太爺給一腳一個踹了出去。
葉璣羅知道自己沒什麼事,中毒的buff也就兩三天的期限,稍微有點糾結的是顧蘭嘯沒回葉府。
不知去哪裏了。
“阿公。”
葉老太爺眼皮微掀,拿拐杖頭狠敲了葉璣羅一記:“小潑皮羔子!跟你二叔一樣交結來歷不明的江湖人!我看以後也是個留不住的!”
更小的時候母親在的時候,葉璣羅每天面對的都是男女混雙,後來娘親走了,爹爹滾粗了,就變成了二叔男子單打,好不容於二叔去跳大神了,留下個從不暴力的先生,葉璣羅覺得自己多年的沙包終於熬成豆沙包了,老太爺還要出來來個忘年賽。
人生真是一出巨大的悲劇。
葉璣羅捂着腦袋哎呦哎呦地滾了一陣:“阿公手下留情!”
“留個毛!你有本事打人你有本事學女誡啊!別捂在被子裏不出聲我知道你皮糙!”
“……阿公,我不想學女誡了。”過了會兒,葉璣羅悶悶答道。
“怎麼著?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想撲棱着雞翅膀往外飛?”葉老爺子收回拐杖,哼了一聲:“老子就知道尋霄找人不靠譜,只要是道上混的,早遲要把我家的兒孫都拐走!沒一個省下心來傳宗接代的!”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葉璣羅默然。
葉老爺子嘆了口氣說:“阿羅你還有幾年及笄。”
“約十年……吧。”
“想出去看看這花花的世界?”
“……恩。”
葉老太爺嘆了口氣,像是回憶似的說道:“你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天天蹲在我身邊扛槍杆子,那麼小個人,百斤的鐵槍,牆頭觸地一下,就扎兩個時辰的鐵板橋。現在為什麼不讓你這樣,因為你是個丫頭片子,咱們一窩糙老爺們把你當嬌小姐捧着,你現在走出這大門,外面多的是比兩個時辰鐵板橋多得多的磨難,也再也沒人哄着你,沒人照顧你衣食住行……你得明白,我葉家的閨女,走出去了,就是戰死江湖,也不能丟人地哭着回來……這是葉家的風骨。”
葉璣羅沒應聲,沉默良久最後才輕輕嗯了一聲,葉老太爺失望的嘆息才漸漸遠去。
煙柳幕,夜低垂。
葉璣羅趴在床上看爹爹的珍藏妖精打【嗶——】架的小人書,深覺人類相處之道博大精深,正在深入研究之際,雕花窗外不知何時落下一個淡雅出塵的身影。
君子和流氓的區別就是入夜不得主人允許不會輕擾,而諸如雲天青之輩踹了窗戶就進來了。
葉璣羅第一時間把小人書塞枕頭底下,拽了件外衫就赤着腳一路小跑去開門。
顧蘭嘯保持着敲門的姿勢頓了頓,一低頭瞧見小丫頭一臉試圖求原諒……就像一隻到處蹦躂的小雞崽子。眉心微凝,順手拎起小雞崽子塞回床上。
“這一遭沒得到教訓反倒叫你活了。”
“阿羅還以為先生丟下阿羅走了。”
顧蘭嘯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搖搖頭道:“在下怎敢,不過是去處理了一下私事……你身體一向康健,這些餘毒再兩日也就清了。”
接着又把了把葉璣羅的脈象……雖然眼下餘毒未清但這脈象還是一如既往強悍得能再掄飛十個漢子,不愧是轉戰百世以來見過的最合適的……肉身。
眼底沉了沉,顧蘭嘯又說:“還未出帝都就見你這般胡鬧,我怎好把你帶在身邊。”
葉璣羅一聽牽涉到練級大業,臉色一變忙狗腿道:“先生不要扔下我,我一定聽話您叫我腐跑我絕不雲棲松!”
“……”大約是小丫頭的目光太瞎眼,顧蘭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說:“對阿羅而言,歷練當真就這般重要?或者說……阿羅為何一定要執着武道問鼎?”
小丫頭深覺此時此刻要全力討好顧蘭嘯,半晌,扯出來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這樣……等我長大了,我就能護着先生了。”
“……是么。”
次日天未亮,侍女來伺候起身不見葉璣羅人影,府衛找了半天發現找不到,這才慌慌張張地回報老太爺。
葉老太爺一如既往地躺在藤椅上一動不動,聽到這消息,只哼哼了兩聲。
“……小犢子。”
……
葉璣羅坐在馬車上晃蕩着兩條小細腿,叼着根草嘴裏斷斷續續地哼着西域的小調,哪裏像個中毒衰弱的樣子,可見心情不錯。
馬車裏傳來低若未聞的輕咳,葉璣羅撥開帘子探進去一張臉:“年關到現在,先生的風寒還沒好么?”
顧蘭嘯將手中書卷擱置一側,臉色雖然蒼白但是眉目間半分虛弱都不見,輕聲道:“醫者不自醫,何況我這半吊子醫術……你體內餘毒未清才是大患,回來。”
越是到了南邊,山水越是鍾靈毓秀,空氣中微微濕潤着草木特有的香氣,倒叫北地長大的葉璣羅生生看花了眼。
直到到了南苗邊界,一股熟悉的瘴雲籠罩在山巒之上,眼前雖是一片喜人的青碧山林,但卻暗藏殺機。
“……黑苗一脈善於蓄養厲蠱,其中尤以人殉蠱,方得人間至煞。風俗雖說殘忍,一方風土,本也無從置喙,但那蠱師身上帶着一股似曾相識的瘟氣,卻是讓我不得不留意。”
“瘟氣?”
“百年前……咳,我年少時也曾遊歷巴蜀,有處山村瘟疫泛濫,凡染病者猶如行屍走肉且嗜食活人,若是被病人傷到,不出一時三刻也會染病。當時波及成百上千,后因地處偏僻,才未曾進一步惡化。”顧蘭嘯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嘲諷,道:“適時我因身為外鄉之人而被村民所忌,不過也因此被關入地牢反而後來瘟人爆發時躲過一劫。”
……真是每代單機都少不了生化危機這種梗。
葉璣羅肅然問道:“不知這瘟疫是由何而來?”
“瘟疫波及甚廣,不過其集中爆發之處皆有一株奇異樹木,那樹的氣味難以言說,不過但凡見過都不會忘記其味。具體生作何樣,實在是年代久遠……我也是查驗過那蠱師時,其身附帶氣息,又憶及他話語間活屍,這才想起來。”
樹?
葉璣羅第一時間想到摸屍摸出來的任務物品,咦了一聲拿出那根樹枝:“這是我當時在那個蠱師身上摸出來的,不知道有什麼用就一直帶着了,先生看是不是這個?”
顧蘭嘯並沒有接,黑眸帶着某種莫名情緒看了葉璣羅一眼,道:“那時到現在……是說你帶着它如今半個月有餘?”
“……有什麼不對嗎?”
未待顧蘭嘯有何反應,駕車的車夫突然臉色泛青,手腳一陣僵麻過後身子便順着車壁滑落下來。
顧蘭嘯輕嗯一聲,未見半分驚慌,卻是翻袖點上兩道銀針封住車夫一口生氣。
“阿羅,將其放平。”
葉璣羅沒感覺到什麼殺氣,估計是這車夫被什麼毒物給咬了,便依言捋起袖子扛起車夫尋了處草地放好。
一個軟綿綿的,遇到被罰抄書只會蹲在角落裏抱着雞小萌畫圈圈的小丫頭毫不費力地扛着一個壯碩的中年男子……自從深刻認識到這熊孩子天生怪力的事實,葉璣羅這個熊孩子在顧蘭嘯心目中的評價就變成了一個……好像可以被進一步玩殘也沒有關係的魚唇熊孩子。
眉睫微動,手指在車夫脖頸側血脈一探,便知是這車夫適才是駕車時被虻蟲咬傷,不及處理又遭此地瘴氣入侵,這才誘發了血脈滯澀,倒不是什麼大事。
“……這樣,有毒之地必有解,阿羅你可去周圍看看有無性寒的藥草之屬,我教你的神農圖志,你總不會忘得這般快吧。”
葉璣羅瞪着眼睛沉默半晌,道:“知我者先生也。”
好累,感覺不會教這種魚唇的學生了。
……
暮沉的天,月白光暈如紗漫透過婆娑的夜樹,孤高,清冷,一如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這便是在下界看着流月城的模樣。
人們寄望着月,那高天上的孤月又該是何心愿?
願逐月華流照……我這是又在做什麼?
目光落在右手掌心,眸色淡然。
良久,回過神來,身上的積傷不是很重,但若是以此狀態,再行跋涉似乎不妥。
定了定神,回過頭來劃下一道青瑩瑩的符陣,木之靈力洶湧灌入,落在地上一堆似是備好的木頭甲片上。
事急從權,此地氣候陰濕,木材並不適合用作偃甲,此甲也只得勉強作代步之用。
光陣一陣顫抖,便籠在木頭甲片上,緊接着似乎是一地凌亂的木頭甲片自行組合,鱗甲翕張,尾部倒鉤一甩,巨螯揮舞,周遭被勁風一掃便是枝葉亂搖,儼然如同一隻活物巨蠍。
做完這些,似是靈力有些透支,青年面色有些蒼白,走到偃甲蠍面前正準備進一步調試,突聞一聲嬌喝。
“孽畜!爾敢傷人!”
還沒反應過來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有小孩子,青年就看見一個小姑娘掄着一口目測重逾千鈞的重劍便砸過來——
一聲巨響,巨蠍的頭首先被砸爛,緊接着那小姑娘原地便開始掄着重劍轉風車一樣橫掃八方,一陣木屑紛飛之後,本來材質就不好的偃甲蠍頓成一地破爛。
那背着葯筐的小姑娘掄着重劍威武霸氣地往已然破碎的偃甲巨蠍上一插,回頭給了個如狼似虎的灼灼眼神。
“不用謝,就叫我紅領巾吧!”
偃師謝衣,江湖人稱男神謝大大,年過百,私自出逃到人間進行科學考察的第三天,遇到了一個把他的偃甲砸廢的魚唇藍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