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梟聲(三) 黑衣煞星
為首那名黑衣人操着生硬的官話,說道:“尊使辛苦,請回稟宗主,郎絕不負使命。”那黑影人說道:“好自為之。”一個倒空翻身,絕塵而去,話音落時,人已在五丈開外。為首那黑衣人躬身唱喏,道:“恭送尊使。”望着那黑影逐漸消逝在桃林中,然後抬頭看了看掛在樹梢的明月,自言自語道:“已是亥時了。”舉手一揮,身後一行三四十眾,悄聲默然向南行去。
有明以來,大凡賦稅貢品都在開春后發運。本朝首輔張公居正,認為此舉不當,改革漕運制度,開春后那時水患頻仍,不是河水沖堤,就是河床乾涸,就讓漕運在十月兌運,到來年年初全部運完,這樣減少了水害。張居正任用著名水利學家潘季馴修治黃、淮,使黃、淮分流,減少水災,使黃河不再南流入淮,於是“田廬皆盡已出,數十年棄地轉為耕桑”,而漕河也可直達北京。這個辦法推行久了,中央倉庫里的糧食裝得滿滿的,足夠十年用了。張居正一系列的改革,使得風雨飄搖中的大明王朝得到生息養息,出現中興之勢,而他在經濟方面的成績最為突出。
可惜,張居正病死之後,改革之舉因此中斷,神宗皇帝反來清算他的過錯。張居正仍是挽救不了大明王朝必然滅亡的歷史總趨勢。
徐家集南五里處,十來座行軍大帳臨道而建,帳篷中央圍着數十輛大車,車旁數堆篝火燃燒正旺,篝火邊,夫役車夫緊密相圍,偎火而歇。遠處三三兩兩的哨兵抱戟而卧,雖然兵冷甲硬,秋風橫掠,但是睡魔襲來,困意難拒。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梟鳴聲,夜半寂靜,這陣梟聲如狼嚎,若犬吠,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篝火邊一個車夫低聲道:“老王,相傳夜貓子啼哭,必定不詳,會有人死亡的。”身旁那叫老王的顫聲道:“這個傳聞我也聽說過,我們村老李頭打了一輩子光棍,五十歲上,不合看上鄰村三十來歲的俏寡婦,娶進家門,不出三天,人歿了。聽說那三天,天天有夜貓子在他家後院啼哭。”老王旁邊坐了個年輕後生,抱着頭叫道:“各位叔伯,別說了,我······我怕。”另一個車夫悄聲道:“噤聲,長官們聽到了,我們又得挨皮鞭了。”
梟聲一陣停,一陣起,竟好似沒有停歇的意思,劃破寂靜的夜空,時而有如兒啼,時而有若狂笑。“***,這是什麼傻鳥,還讓人睡覺不了?惹得老子火起,全***燒了這鳥林子。”老王幾個車夫回頭看時,只見千戶吳彪站在帳外,據門而立,手執長劍,向天而罵。
這陣梟聲好像懂得人言,畏懼千戶來燒鳥林,竟然戛然而止,再無聲息。百戶崔四平這時也走出帳外,說道:“大哥,可有什麼發現嗎?我看這梟聲來得蹊蹺。”吳彪道:“夜貓子哭死人,那有什麼奇怪的,不過我已將它嚇跑了。”說罷,敞開大嘴哈哈大笑,一甩門帘,進入帳內,崔四平雖有疑慮,但梟聲已無,只得隨着吳彪進入大帳內。
明亮的月光下,東、南、北三個方向,正有數十道黑影迅速向營帳靠近。這群黑衣人,恍若暗夜精靈,又如地府鬼魅,了無聲息,突然出現在大帳前後。暗影中,但見一柄柄長刀映着月光,泛起陣陣寒意。東首傳來一聲慘呼,北面暗中一人喝道:“站住,什麼人?”沒人回答,只有一刀,伴之而來的又是一聲慘呼。為首一名黑衣人,揮舞着長刀,率先沖入一座大營中,刀光掠起,灑向一眾官軍,頓時鮮血四濺,有的軍士剛從睡夢中驚醒,一時還不明所以,已做了刀下亡魂。
神宗皇帝不理朝政已久,兵備鬆弛,武道荒疏,許多百姓為了生計才入伍謀生,而長官多由世襲子弟擔任,這些人只知剋扣糧餉,中飽私囊,於帶兵打仗並不精通。長官如此,軍士更甚,偷雞摸狗,哄搶劫掠,上行下效,惰於操練,大明官軍雖眾,但是能拉得出,打得贏的隊伍少之又少。此時,官軍遇到這些凶神惡煞般的黑衣人,早無鬥志,驚呼一聲,丟盔棄甲,私下逃散。
霎時,大帳火起,火光搖曳中,近百條黑影猶如酆都鬼使,逢人就是當頭一刀,碰到的就死,挨到的就亡。吳彪和李安、崔四平等聽到呼喊聲,走出大帳,只見滿地狼藉,未死的兵丁車夫四下逃散。吳彪抽出腰間長劍,攔住一名逃跑的兵丁,喝道:“潰逃者,斬無赦。回去,回去,都穩住陣腳。”
哭喊聲中,哪裏有人理會到他,火光四起,黑衣人漸漸逼近,勢不可擋。幾名武官正指揮着十來名軍士負隅頑抗,本來官軍人數較之黑衣人為多,但是倉惶遇敵,各自只顧保命逃跑,無心戀戰,反倒成了黑衣人人數眾多了。崔四平見黑衣人勢不可擋,轉瞬已沖至眼前,知道大勢已去,拉住吳彪的手道:“大人,快走吧,不然來不及了。”吳彪怒道:“快鬆手,你先護送李公公走,我要與貢稅共存亡。”說著就要上前去禦敵。
眾官軍邊戰邊退,遇有散兵游勇,不斷加入壯大,但是身邊軍士也不斷倒下,這時,一名軍士慘呼一聲,被砍翻倒地,又一名武官腿上中刀,眾人待要救援時,五柄長刀已刺入那名武官腹部,眼見就不能活了。
李安李公公嚇得簌簌發抖,拉住崔四平的胳膊,顫聲道:“崔大人,你可要救我啊!”崔四平躬身道:“公公放心,有我崔四平在,定當維護公公平安。”說著向身旁兩名武官一使眼色,又向吳彪努努嘴,那兩人會意,架起千戶吳彪。
崔四平見到處都是黑衣人和潰逃軍士,只西方一面,比較沉靜,不聞殺喊聲,那裏就有什麼更厲害的陷阱,此時也已顧不得了,高聲喊道:“大家都慢慢聚攏,咱們向西面退卻。”一行三四十人護着李安和吳彪,慢慢向西退去。
這批黑衣人訓練有素,身手敏捷,官軍遠遠不是對手,待得吳彪、李安等退出營地時,又有十餘人中刀倒下。看着這群黑衣人手中的長刀,在月光下泛起的銀光,崔四平的心越來越沉重,照這樣的速度下去,在場的官軍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了。心中不禁飛快盤算,如何棄了李安、吳彪等人,迅速逃生去。
這時,營地中想起一陣“嗚嗚咽咽”十分古怪的笛聲,那笛聲時斷時續。細細聽時,才覺那笛聲斷時其實並未斷,續時笛聲也未歇。眾人不明那笛聲何以會出現在營帳中,但是那批黑衣人聽到笛聲后,同時收刀,停止追殺,向營地奔去。眾官軍如遇大赦,擁着李安、吳彪等急速向西退去,奔出三里有餘,李安一跤摔在地上,喘道:“我跑不動了,······你們要跑就請便吧。嗬嗬······,這樣下去,不被殺死,也被累死了。”說著躺在地上不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