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梟聲(二) 少年解元

第一章 夜半梟聲(二) 少年解元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名小兵身上,只見他局促不安,一時緊張的語無倫次道:“因為······因為他和我是同鄉。不對,不對,因為他高中了狀元,對,是高中了狀元。”顯然,他想起了要說的話,有些興奮,說話也不緊張了,“他是我們永春縣的大才子、大名人,庄生。”

眾人一聽,都“哦”了一聲,心想:如果這個醉書生真是狀元的話,那倒是真的打不得的。崔四平側睨着那個書生,見他也就十七八歲年紀,最近的科考也在萬曆四十四年,那時他也就十五六歲,若真是少年狀元,那必定天下皆聞,自己怎麼從來就沒聽人說過,有哪個少年中了狀元。不由得心中生疑,問道:“李公公可知朝廷中,什麼時候有過十五六歲的狀元嗎?”

李安笑答:“那可沒聽人說過。”思索了下,肯定的答道:“沒有。”崔四平更是越想越覺自己所料不差,又問上一句:“公公可知萬曆四十四年的狀元是誰嗎?”李安心想:“你問這些京中大事,算是找對人了,本公公可說是瞭若指掌。”不禁有些得意,道:“萬曆四十四年,浙江嘉善人錢士升是丙辰科狀元,那是個中年人。”

李安說到此處,已明崔四平之意,點頭說道:“不錯,不錯。萬曆四十一年,直隸宜興人周延儒是癸丑科狀元,那時這個醉書生最多也就十二三歲,所以他不可能是狀元。”

崔四平大喜,行了一禮,說道:“公公明鑒。”轉身向那小兵喝道:“於四,你和這瘋書生到底是什麼關係,竟來胡說八道,欺矇諸位大人?”說著虛劈一鞭。自己被一個小兵喝阻,很是氣悶,如不是李公公和千戶大人在此,早已劈頭蓋臉抽向於四了。那叫於四的小兵一呆,結結巴巴道:“小人······,小人沒敢······沒敢欺矇諸位大人啊,這個書生,只不過和他是同鄉而已,並沒有什麼關係啊!”

那書生哈哈長笑,於四怒道:“你笑什麼?”那書生指着於四,笑道:“軍爺,你就要吃自己長官皮鞭了,難道不好笑嗎?”於四頓時氣餒,埋怨道:“我替你求情,冒犯了長官,你不承情倒也罷了,怎麼反來嘲笑我?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狂妄無理。”

那書生走近於四,拍拍他肩頭,打了酒嗝,笑眯眯地說道:“別生氣,有我在此,不會讓你吃皮鞭的。”於四又好氣又好笑,心想:你這書生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是我,你早已吃了幾頓皮鞭了,真不該強盜發善心——自找苦吃,真是禍從口出啊。

那書生悄聲對於四道:“承你吉言,我一定會考上狀元的。”於四一聽這話,就如一席豐盛的酒桌上,痛快淋漓饕餮大餐時,突然發現自己吃了只綠頭蒼蠅,神色十分難堪,問道:“你不是狀元那是什麼?”

那書生不答,轉身指着一眾武官道:“你們不得為難這位軍爺,不然本老爺將你們送往泉州府治罪。”崔四平笑罵道:“你這狂生這會倒做起老爺了。”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有個武官捂着肚子笑道:“你這個醉鬼,可真會擺譜。”李安不禁莞爾,內中一人上前細細端詳后,說道:“稟千戶大人,這人是本省今秋會試解元,人稱狂生庄夢龍。”

吳彪看時,見說話的正是都尉彭連海,問道:“哦,是這樣,不會認錯嗎?”彭連海答道:“小的家住福州府,今秋正趕上目睹此事,不會錯的。”李安問書生道:“你可是庄生夢龍?”

庄夢龍嘻嘻一笑:“庄夢龍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旁人何須要冒充於他呢?”這麼一說,旁人俱都知道他必定是庄解元無疑,百戶崔四平還是有些不信,喝道:“公公問話,你要直言回答,你是不是本省秋試解元?”

庄夢龍似乎很討厭崔四平,雖是酒醉,但是仍知道就是那個要用皮鞭打自己的傢伙,對他的話不聞不置,坐在地上高聲唱道:“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崔四平惱他狂妄悖謾,但又礙於他是孝廉公舉人老爺,無法可施,恨恨的向地上吐口唾沫,怏怏道:“舉人有什麼了不起的,老子還是正六品的官銜呢。”

吳彪站在李安身旁,低聲問道:“公公,你看這個狂生該怎麼處置?”李安說道:“夜半高歌也算不得什麼大罪名,我們正事要緊,我看就放這個狂生去吧!”吳彪道:“公公所見極是。”遂高聲喝道:“眾人都散開了,正事要緊。兀那瘋書生,你前世燒了高香,李安李公公在此,他老人家慈悲心腸,見你酒醉無狀,恕了你衝撞貢隊之罪,快快去吧。”

庄夢龍指着李安哈哈笑道:“老人家?老人家。哈哈哈。”於四怕他再闖出禍來,拉了他就走,另有一人牽出書生代步的小毛驢,於四扶着庄生上了驢背,悄聲道:“舉人老爺,您大造化了,快快走吧。”庄夢龍醉眼斜睜,笑道:“你這人心倒好,我記住你了。”說罷,一拍毛驢,蹄聲“得得”,揚長而去。

轉過前面拐角,只聽庄夢龍的聲音遠遠傳來,唱的正是:“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崔四平恨恨道:“公公您聽他都唱了些什麼,衝撞了貢隊您還不治他的罪,要依我往日的性兒,早就先狠狠抽***三百皮鞭。”李安笑道:“年輕書生,才高志大,新進貴人,恃才傲物。你要我怎麼處理他?送交泉州府,說他醉酒胡言?不要忘了我們押送貢品的任務,還是少節外生枝的好。”

吳彪和崔四平同時受教,應道:“是,公公所言極是。”只聽那庄生夢龍唱完“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后,其聲終不可聞。

與此同時,在永春縣城南,徐家集外,桃林溪畔,此時已無桃花,空餘桃枝,微黃的桃葉在晚風下,瑟瑟發抖。突然傳來一陣梟聲,梟,是貓頭鷹一類的鳥。《廣雅?釋鳥》中稱梟者,頭似貓,而夜飛行,今揚州人謂之夜貓。

梟聲過後,桃林中竄出一夥黑衣蒙面人,迎着一個自南而北的黑影,兩下接近,那黑影向為首一人道:“貢隊已在徐家集南五里處紮營,宗主讓我知會閣下,三路人馬子時之前彙集后,三聲梟聲為號,就在那裏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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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劍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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