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夫子仗義（一）尋蹤覓跡
此時，天已大亮，不能不無所顧忌，無法只得放下庄夢龍，躲在樹后遠遠觀望。看着這些黑衣人換過衣服，向城門涌去，無法氣得跺腳罵道：“直娘賊，恁地姦猾，以為換了衣服，洒家就不認識你們這些鬼崽子了嗎？”說罷，邁開大步跟了上去。
庄夢龍知道，這些人只要進入城中，混跡於鬧市之中，就再難尋找，忙三步並作兩步，追上無法，低聲說道：“大師，你只需看牢那帶笛子的人，其他賊人卻大可不必理會。”無法低聲應道：“洒家曉得。”
此刻，路上行人甚少，無法和庄夢龍不敢逼得太近，只遠遠尾隨在後，不即不離。而前面那些人，雖不時回頭望上兩眼，也只當作是路人，並不在意。城郭雖現，行路不易，眾人直行出三里有餘，這才來到城門前。
庄夢龍一介書生，何曾走過些許遠路？三里之遙，疾步而行，雖是清晨時景，卻也大汗淋漓。正自苦惱間，就見前面那些人進了路旁一間茅舍，茅屋頂伸了截竹竿，挑出一面杏黃旗，旗上寫着一個“酒”字，倒也遒勁有力。
奔行一夜，無法早就餓了，嘿嘿笑道：“賊廝鳥們倒也不壞，知道洒家的心意。”庄夢龍笑道：“拖累了大師一夜，正好叫在下做東，報答大恩。”無法也不客氣，兩人走向酒店。這酒店雖是茅屋，內里卻是十分寬敞，七八根柱子撐起一片天地，十來張桌子井然有序，想必臨道而建，生意不差之故。
兩人坐在靠門的一副座頭上，店內三個小二哥來回穿梭，正上菜送酒。無法大師放眼巡視，見那三十餘人俱都坐定，或三四人一席，或五六人一桌，忽然目光停在靠窗的一副座頭上，那裏只坐着一個瘦長漢子，想是自重身份，不願和人共處一席。只見他從腰間抽出一物，放在桌上，黑黝黝的毫不起眼，無法大師見了不禁“咦”了一聲，原來那長形物事正是支笛子。
無法和庄夢龍會心一笑，俱都心說：“這下你可跑不了了，只要跟定了這瘦長漢子，就能找到你們的賊窩。”無法本來還怕看錯了人，此時見到笛子，心無掛礙，食慾頓起。大聲喝道：“來十斤牛肉，二十斤好酒。”
庄夢龍正在淺淺飲茶，聽他大喝，差點將口中茶水噴了出來，心說：“好乖乖，這是吃飯呢，還是餵豬呢。”店中眾人齊向大和尚看去，只覺不可思議。只有那臨窗的瘦長漢子，舉着酒杯，望着窗外悠悠出神，似乎店中一切，均和他毫不相干。
一個店小二聽到呼喊，奔了過來，問道：“客官，您幾位？”無法眼睛一瞪，說道：“沒長眼睛的東西，不就洒家和這相公兩人嗎？”那小二又問道：“是打包嗎？”無法不耐煩道：“現吃，不打包。”那小二似乎難以置信，問道：“人能吃完這些嗎？”無法大怒，罵道：“你個鳥人，我掏錢，你開店，你管我吃多少。”說著額頭青筋暴起，那裏還像個出家人。
那小二心中害怕，忙跑進去準備，不多時，切出十斤熟牛肉，分作五盤端了上來，另有小二抱來兩大罈子酒，放了兩隻酒杯，被無法罵走，“直娘賊，恁小的酒杯讓老爺喝到何時？換大碗來。”
小二忙拿了兩隻大碗，無法拍開罈子泥封，篩了兩碗酒，說道：“小兄弟，你我相見就是有緣，洒家敬你一碗。”庄夢龍正覺口渴，見那酒做橙色，透明清澈，一開泥封，滿室清香，早已按捺不住一飲而盡，入喉更是柔而綿，醇而香，知道是紹興女兒紅，不禁大喜。無法大師聞到酒香也甚喜歡，喝入口中卻直皺眉頭，罵道：“賊廝鳥，這是什麼酒，都淡出鳥味來了，不好，不好，給洒家換過。”
小二愁眉苦臉道：“大師傅，小店別的酒都賣完了，要到午時后才能回來新酒，您老人家就將就將就吧。”庄夢龍笑道：“這個正好，這個正好。”無法拿出背後葫蘆，晃了兩晃，喜道：“好在還有。”
無法邊吃邊喝，庄夢龍有了女兒紅，倒也不怕，兩人都是嗜酒如狂，杯碗交錯，壇中酒喝到一半時，庄夢龍也難尋醉意。店中小二俱都出來觀看，其餘人都暗暗搖頭，真是兩個酒瘋子。頓飯功夫，一壇酒也喝完了，店中其他人三三兩兩的離席而去，只有那瘦長漢子慢慢的品着杯中的美酒。
待眾人走後，那瘦長漢子這才起身，拿起長笛插在腰間，向兩人望了一眼，慢悠悠的走出酒店。庄夢龍忙叫小二結賬，會過款后，已不見了無法，桌上用酒水寫了“報官”兩個大字。
庄夢龍知道意思，揮袖抹花了字跡，忙趕出酒店時，只見遠處，那瘦長漢子和無法大師一前一後相繼進城，庄夢龍也急向縣衙趕去。到了縣衙門口，庄夢龍遞了帖子，不多時，裏面出來一個家奴，領着他向後衙走去。
庄夢龍新近中舉，算是本縣名紳，所以知縣大人才會接見，若是一般布衣，那就只能望門興嘆了。那家奴帶了庄夢龍來到花廳，奉上香茗，說了句“老爺就來，孝廉公稍等片刻。”就自顧而去。
庄夢龍心焦難耐，約莫等了一炷香的時分，才從內室傳來一聲清咳，知道縣台大人出來了，忙端正衣裝，挺身坐直。只見一中年男子身着青袍，胸前和後背綴了方補子，繪着文官溪敕補服，忙起身行禮，說道：“學生庄夢龍拜見縣台大人。”
那縣令哈哈笑道：“今日什麼風將解元吹了來，賢契快快請坐。”庄夢龍謙遜幾句，這才落坐。當下將貢稅被劫之事粗略說了個大概，那縣令名叫賈仕第，聽完后將信將疑，問道：“賢契可是親眼所見？”庄夢龍說道：“正是親眼所見，不敢有分毫欺矇大人。”
賈仕第神色凝重，說道：“賢契稍候。”說完匆匆而去。不多時，賈仕第又回到花廳，說道：“此事還要辛苦賢契，勞煩帶路辨認。”庄夢龍道：“正當儘力。”
賈仕第帶着庄夢龍來到衙前，不多時，陳縣尉領了一彪人馬到來，說道：“兵馬點齊，請大人差遣。”賈仕第說道：“據報有伙強人窩贓在本縣，你同庄舉人前去探看，此事不知真假，莫要太過魯莽。”
那陳縣尉領命，早有人為庄夢龍也牽了匹馬，一眾馬步數百人向城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