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矛盾源頭

第003章 矛盾源頭

晚上,鄉政府在食堂設迎新宴,給黨政辦副主任孟謹行接風。

何其豐與姜慶春均吃完全場,梁敬宗只是到了到場,孟謹行在一幫工作人員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大醉。

凌晨渴醒,他找不到水喝,乾脆翻出家裏帶來的白酒,又喝了小半兩,不但胃裏翻江倒海的燒灼感立時減輕,人也精神不少。

翻來覆去睡不着,他索性躺床上,思考父親交給他的兩道題目。

孟清平作為政治上的失敗者,向兒子推薦《敵戒》,其意義其實不言自明。

孟謹行稍一細想,便能領會,父親是要他記住,在官場,一個沒有對手的官員,就缺少自我觀照的鏡子;沒有鬥爭就失去鍛煉成長的土壤;沒有挑戰就難以發展強大……

至於朋黨問題,他理解父親為什麼提出來,但他心裏始終沒辦法苟同,也不明白與自己目前的工作有什麼關聯。

東方漸白,他索性起身到室外鍛煉。

桑榆鄉的集體宿舍就在行政樓的後面,是一幢兩層木結構小樓,因為幹部大多為本地人,宿舍很多都空着,成為一些領導的午睡場所,孟謹行是這幢小樓僅有的幾名正式住客之一。

孟謹行剛擺開架勢,何其豐也走了出來。

“何書記早!”他主動打招呼。

“早啊,小孟。”何其豐轉過頭來笑道,“年輕人打太極倒很少見!”

“嘿嘿,讀初中的時候跟我們班主任學的,後來一直就當強身健體用了。”

“那也是練了很多年了。”何其豐若有所思地問,“你有沒有體會過太極的精義?”

“精義?”孟謹行還真沒有想過,他一直只是按當年老師的指點練習,並沒有更進一步的領悟。

“不如我來說說,你看看有沒有幫助?”何其豐親切地詢問。

“書記指教,小子求之不得!”他連忙收勢,洗耳恭聽。

何其豐道,“依我看啊,太極最擅長的就是以陰柔的外式採取閃避、借力,將內勁藏於外式之下,一旦躲過進攻,就立刻內勁外發,變被動為主動佔據上風。希望我這想法對你有所幫助,去觀山村后更要勤加練習啊!”

孟謹行剛點了兩下頭,何其豐已經回了自己宿舍,久久沒有出來。

書記大人一大早指點自己太極精義,孟謹行怎麼想都覺得此中有深義,但他一時又難以想明白其中的究竟,只好囫圇吞棗先默記下何其豐的話,等着哪天來個融會貫通。

上班前,孟謹行將行李寄在傳達室,回辦公室見劉明學,看他還有沒什麼指示,劉明學未等他開口就說,“梁鄉要見你!”

孟謹行趕緊去鄉長辦公室,一進門就呆住了。

梁敬宗的辦公室四壁都貼了牆紙,低垂的吊頂中間掛着一盞碩大的水晶燈,一水的實木辦公傢具,豪華老闆桌後面的真皮老闆椅被擦得鋥亮如新,奢華程度非書記辦公室所能比擬。

“坐。”梁敬宗的嘴裏叼着煙,焦黃的食指點了點自己對面的椅子。

孟謹行問了好,端正地坐下來。

梁敬宗道,“找你來是給你打打氣!觀山村在我們桑榆鄉的份量不輕,又是第一個試點選舉村長的村,新村長剛上任就出了事,縣裏領導都很重視。你這次過去,不僅要抓緊把小鳳山承包權的問題妥善處理好,更要早日查明前任村長梁小山的死因,還觀山村一片清朗的天空!”

孟謹行暗暗吃驚。

到桑榆后,突降一虛一實兩頂官帽,讓他因為小興奮而忽略了“臨危受命”的真實含義,徒然聽說這中間還涉及一條人命,他才意識到飛來官帽沉甸甸的份量。

“怎麼,沒信心?”梁敬宗對孟謹行沒有立刻表態很不滿意,“你可是省委給我們送來的燕大高材生,如果連基層最基本的問題都解決不了……”

梁敬宗話只說一半,就用頗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孟謹行。

“鄉長放心,我一定不辜負組織和領導的信任,盡全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孟謹行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也沒有退的打算。

別人嘴裏的“危”,於他未嘗不是機會。

“嗯,有什麼情況隨時打電話向我彙報。”

梁敬宗說罷揮了揮手,結束了短暫的談話,他要看看這個高材生到底有多高,是不是能領會他簡短談話中所透露的工作重點,以此確認此人到底是不是可造之材?

孟謹行識趣地退了出來。

黨政辦與鄉長辦公室只一牆之隔,此刻人已到齊,一片嘰喳地議論新任命的副主任。

“我以為燕大高材生一定高度近視,神色蒼白,臉無三兩肉!”一個有些嬌柔的女聲,“想不到長得還挺神氣哦……”

“看你那點出息!”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燕大畢業、長得帥就了不起?到了桑榆的地頭,就算他是條飛龍,也得老老實實趴下!”

“那是,那是!”馬上有個油腔滑調的男聲恭維道,“有劉主任和暢哥在黨政辦,哪輪得到姓孟的外來娃子說話。”

“城牆倒拐加碉堡。”又一個女聲冷冷地說。

“姜琴芳,勞資今天就是告訴你,在桑榆,就得我們梁家人說了算!”梁暢有點發狠,“你……”

他突然轉臉看到門口的孟謹行,立刻惱怒地瞪了孟謹行一眼,彷彿剛才衝撞他的就是孟謹行。

劉明學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這個時候抬起頭來說:“琴芳,你陪孟副主任去觀山吧,在觀山選出正式的村長前,你就在那裏配合工作。”

“為什麼是我呀?”姜琴芳不樂意地站起來。

“那讓我去吧!”嬌柔的女聲又響起,孟謹行想起昨晚這女孩的目光老在自己身上轉。

“劉愛嬌,你湊什麼熱鬧!”梁暢斜了劉愛嬌一眼。

“要你管!”劉愛嬌不示弱。

“吵啷個嘛!”劉明學終於不滿地皺眉,“世鋒,你開車送孟副主任和琴芳下去。”

坐在門口一直抱着電話私語不停的矮胖青年,很不情願地掛了電話,站起來嗡聲嗡氣地沖孟謹行道:“我在車上等你們。”

孟謹行知道這名司機叫姜世峰,昨天就是由他陪姜慶春把自己接到桑榆的,晚上吃飯時更是滿場飛,很有點領導開心果的味道。

他當即沖姜世峰點點頭,又問姜琴芳:“我的行李就在傳達室,小姜你要不要取東西?”

“她家就在觀山,直接可以走。”劉愛嬌搶着說。

“那我們直接走了,主任。”

孟謹行跟劉明學打了個招呼,和姜琴芳一起步出辦公室,梁暢罵罵咧咧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啷個東西,大學生多了不起撒?連再見都不會說,不樂教!”

劉愛嬌很快追出來,遞給孟謹行一個bp機和一個號碼,說是劉主任讓給的,便於工作聯繫。

……

男人煙酒不分家。

孟謹行上車扔給姜世峰一盒利群,倆人一下就熱絡起來。

姜世峰極健談。

他告訴孟謹行,他與姜琴芳是遠房堂兄妹,家都在觀山;黨政辦現在連孟謹行一共七人,說話油腔滑調的是梁學軍——梁敬宗的專職司機,昨晚沒參加迎新;另外還有一位叫穆添的信訪幹事,自從觀山村出事後就一直在那裏蹲點。

“那你是何書記的‘書記’嘍?”孟謹行玩笑着問姜世峰。

“我是人民公僕,為大眾服務。”姜世峰說著呵呵直笑,“咱們桑榆,除了梁老大,誰敢配專職‘書記’?”

孟謹行轉而說,“好像咱們這兒姓姜的挺多啊,姜書記也是你們親戚吧?”

“對頭。”姜琴芳終於也忍不住插嘴,“梁家人以為還是幾十年前,啥子都他們說了算。他們也不想想,申城的常務副市長是哪個?長豐縣委副書記又是哪個?梁老大?哼!不是我背後塌人,要不是仗着當年抗洪救過縣委鄭書記,副市長汪實秋又是梁家養子,哪個現在還真把他當老大?黨領導政權,他在黨內也不過是副書記嘛!”

姜琴芳一頓牢騷,讓孟謹行暗暗驚訝,想不到鄉里一小小的辦事員對官級這麼門清,關鍵還膽子大,敢當著新來的副主任嚼鄉長舌根子。

“咱們的副市長、縣委書記也是姜家親戚?”他追問道。

“副市長佑才叔、縣委德才叔,那都是琴芳的親叔!”姜世峰一臉驕傲,彷彿說的是他親叔。

難怪。

孟謹行立刻明白姜琴芳為什麼不怕自己把她的話傳開去了。

看來,姜家人都不簡單。

就眼前這倆,雖然不是什麼領導,也看不上姜家的對頭,卻又懂得鬥爭中的平衡,顯見在觀山,姜梁之爭深入人心。

他忽然明白父親提及朋黨時問社會根源的用意了,究其根本是這個國家數千年形成的宗法社會體系,並沒有隨着社會的發展進步完全消失。

而眼下困擾桑榆鄉的,就是基層常見的,最簡單,恰恰也是最複雜的宗族派系問題,姜梁兩族則是桑榆矛盾的源頭。

“孟主任,”姜世峰這時突然把車停了下來,目光瞟向孟謹行,“看上去情況不妙啊!”

孟謹行聞言,轉眼向窗外望去,不由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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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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