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
馬車進了李家莊,紅豆就感覺到氣氛有點兒不大對。已經到了傍晚,村子裏來來去去的人不少,迎面碰上了打招呼的時候神色都帶着那麼點兒不自然。若是離着遠些,還有指指點點的。她的心裏咯噔一下,隱隱有了點兒猜測。
趙達家的也瞧出來了,“豆啊,你說會不會是……”
“呦,嬸子回來了?”趙四家的胳膊上挎着一籃子才洗完了的衣裳,熱情地跟趙達家的說話。看看半車的東西心裏就明白了幾分,笑着調侃,“這是去備辦什麼好東西了?是不是快有喜酒請我們喝了?”
趙達家的笑道:“就顯你機靈!先預備着大大的紅包去吧!”
趙四家的一通大笑,叫道:“那不是問題!我早就預備着呢!紅豆,你說是吧?”說著還朝紅豆眨眨眼。
紅豆跳下車,笑着說道:“這嬸子可問錯了,得問我表叔才對啊。”
趙四家的人不錯,熱心腸,愛說笑,除了八卦了一點兒外,沒什麼大毛病。看看左右沒有別人,往趙達家的跟前湊了一湊,小聲說道:“嬸子,這是給楊家大兄弟置辦的?”
東西上蓋着紅布——這也是本地的習俗,聘禮嫁妝在成親之前不能見光。所以趙四家的一看就知道這半車東西都是用來做什麼的。先以為是紅豆這丫頭要出嫁,一聽話音兒,原來是給楊耀祖的,不由得驚訝了,難道……
“不知道大兄弟看中了哪家姑娘啊,那姑娘可真有福氣!”
趙達家的揚揚眉毛,笑道:“就是水杏!”
趙四家的張了張嘴,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不是槐花?”
趙達家的臉一沉,“跟她有什麼關係?我們跟水杏家裏早就說好了,前兒村口王嫂子給做的大媒,就等着下聘了!”
“那,嬸子你可別怪我多嘴啊,今兒那一家子可鬧騰一天了,聽說槐花那丫頭因為昨兒的事兒還差點上了吊!村裏頭都說,其實那啥也挺般配……”趙四家的說著就啐了一口,“我就說么,甭說姑娘好壞,沖那一家子不曉事的也不能做親!得了,是我弄錯了。家裏還等着我做飯,我先回去了啊嬸子!”
說完,快步走了。
這邊兒趙達家的氣得手都發抖了,她怎麼從來就不知道,槐花那一家子這麼不要臉呢?合著,這是訛上了耀祖的是吧?
楊耀祖臉上也十分不好看,拳頭握得咯咯響,怒道:“我去找他們!”
“別!”紅豆趕忙攔着他,“本來就是他們一家子自己鬧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你要是一出面,那倒是如了他們的意。要我說,咱們也別耽擱,甭管什麼吉日不吉日的,明兒一早就去水杏家裏下聘,還要大張旗鼓的。到時候,就算有什麼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現下要緊的,是別讓水杏家裏誤會了。”
“紅豆說的對,大牛你別衝動。先回家,我去水杏家裏親自說。”趙達家的一拍車幫子。
楊耀祖氣呼呼的,也不上車了,直接扯着馬韁繩,鞭子一揮,“駕!”
趙達家的心裏火燒火燎的,生怕這麼一折騰,水杏家裏就吃了心,會讓親事受阻。不過她的擔心倒是有些多餘了,水杏娘是誰?要是換了一個心裏沒有成算的,或許真就會因為這個堵得慌,她可不這麼想。楊耀祖模樣好,有房子有錢,還沒爹娘,水杏跟了他,過門就住青磚大瓦房,自己當家做主過日子,還跟娘家一個村,怎麼看也受不了氣啊!到哪裏去找這麼好的親事?別說槐花家裏不敢明目張胆的怎麼著,只會使些小手段膈應人,就算她那一家子真的撕破臉哭天喊地讓楊耀祖娶她,那也是沒門!這門親事,水杏結定了!
因此上,這馬車剛到了家門口,就瞧見王木匠的媳婦王楊氏帶着水杏娘正坐在院子裏等着他們呢,臉色看起來還不錯。
“大妹子你這可是回來了!”王楊氏起身,“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趙達家的趕緊走了幾步,拉着王楊氏的手笑道:“這不是去預備東西了嗎?槐花娘,你可別怪我們家裏怠慢啊,大牛,趕緊的找找咱們今天新買的茶葉,讓瑾娘去給燒水泡上!”
楊耀祖一見槐花娘,臉上已經自動換上了准女婿見丈母娘的狀態,憨笑着答應了一聲,果然就從車上翻了起來。
槐花娘滿意地看着他,目光再落在那半車的東西上,眼中神色更加欣慰——聽趙達家的意思,這可都是給自己閨女的聘禮呀!
“老妹子,按說這時候槐花娘不好上門。不過,今兒村裡可是有些不好的話傳出來,她這心裏也是沒底。所以我說了,都是鄉里鄉親的也不是沒見過,乾脆就過來問問你們的意思。”
“老姐姐你別說了,我都知道了!”趙達家的讓了兩個人坐下,“你們不來,我也要過去跟你們說的。”
紅豆很有眼色,笑着說道:“奶奶,我帶瑾娘玉娘回那邊去。”
趙達家的點點頭,“去玩吧,吃飯時候叫你們。”
紅豆領着姐妹倆回去,剛要進門,就瞧見香秀跟水杏在牆拐角拉扯着。香秀眼尖,喊道:“紅豆姐!”
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拉着水杏,“你過來啊,害什麼臊啊,又沒有外人!”
一貫大方的水杏臉色通紅,竟然有些扭捏。狠狠擰了香秀一下,才抬起頭,故作鎮定地問:“紅豆你幹嘛去了?”
問完了才發覺不妥,看着紅豆有些戲謔的眼神不免更加窘迫,跺了跺腳,嗔道:“還不讓我們進去呢,這也是待客的道理?”
紅豆噗嗤笑了,掏出鑰匙開了門,笑道:“你也算不上是客人啊,再往後……”
話沒說完,朝着水杏眨眨眼。
水杏臉色越發紅脹,推開紅豆自己就進去了。
紅豆和香秀瑾娘玉娘互看一眼,都抿着嘴笑。
“你家嬸子在我奶奶那裏呢,你怎麼也過來了?”紅豆給幾個人倒了水,“看你火急火燎的樣子,怎麼啦?”
水杏難得皺眉頭,心裏明明有話要問,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兩隻手扭着衣帶。
香秀鄙視她,替她說了:“紅豆姐,你今兒不在家裏不知道,槐花那個死丫頭,又鬧出事兒來了。”
紅豆問水杏:“嬸子已經跟你說過了吧?”
水杏紅着臉點點頭。昨兒她娘已經告訴了她楊耀祖提親的事兒,還說就要定下來了。彼此都是見過不少次的,楊耀祖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脾氣又好,水杏自然心裏願意,就連睡覺的時候心裏都是甜滋滋的。誰料到今天上午就聽說,楊耀祖昨兒救了落水的槐花,今兒槐花家裏就去趙家提親了,又聽人家說在外邊聽見槐花家裏大哭的聲音什麼的。水杏一顆心都要涼了。
槐花怎麼能這樣呢?
水杏不傻,她娘更精,一聽見這閑話,立刻就明白了槐花家裏打的什麼主意。水杏娘氣得在家裏跳着腳大罵槐花家裏不仗義,又說要找去講理,幸虧被水杏爹和哥哥給攔住了。水杏爹說:“你也沒定下,人家也沒鬧開,憑啥去找人家說理?就算趙家真跟他們定了,你還能攔着不成?”
水杏娘一口氣窩在心裏那個難受,好不容易忍到了丈夫中午歇下,自己跑去找了王楊氏打聽。水杏心裏固然對槐花有了怨恨,更多的是對自己親事的忐忑不安。
紅豆看着她局促的樣子,也不逗她了,正色說道:“水杏,你回去安安心心的該幹啥幹啥,別聽風就是雨,胡思亂想的不是讓自己難受?我爺爺奶奶在村子裏這麼多年,一口唾沫一個釘的,什麼時候做出過不守信的事兒了?更何況是這種人生大事呢?”
香秀喜得一推水杏,“我說什麼來着?你就是沒事兒嚇唬自己。這都不像平常的你了!”
又撇嘴,“不是我說,槐花心眼怎麼這麼多啊?先是搶我的買賣做,這也就算了。這回倒好,臉越發大了,直接搶人了!”
紅豆雖然心裏也是這麼想的,嘴裏還是勸道:“你也別這麼說,或許這就是她家裏人的主意,跟她無關呢。再說這親事,她也不知道吧?”
瑾娘心地純善,點點頭,柔聲道:“我看槐花姐姐也不像是會這樣做的。要真是她的主意,可成了什麼人呢?不說事情能不能成,單是外人的笑話白眼,也盡夠她受的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端午節賣餅她都能背後插好姐妹的刀子,換成了活生生的男人你說她會不會動心?”香秀現在是死活看不上槐花了,“她要是知道什麼是羞恥,也不會人家楊表叔救了她,反倒讓家裏人去你們家鬧事的!要是換了我,寧可一頭碰死了也不能叫家裏人去丟人現眼啊!早上悄悄出門灰溜溜回去,還以為誰都不知道呢!讓我哪隻眼睛看得上!”
瑾娘不善爭辯,又覺得香秀說的雖然粗俗,但仔細一想也是這樣的道理,也就不說話了。
玉娘拍手笑道:“水杏姐姐你別惱了,安安穩穩地回家等着當新娘子吧,咱都把聘禮買好了。給你的頭面首飾可都是我表叔親自挑的呢……哎呀,我該叫你嬸子了是吧?”
幾句話說的水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想忍着又忍不住,索性一下子趴在石桌上。
剩下四個小姑娘面面相覷,同時爆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
門外,槐花蒼白着臉扶牆而立,瘦弱的身子看上去搖搖晃晃,像是站不住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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