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武林的危險

第二十章 武林的危險

這白衣女子四十來歲,圓臉,容貌端莊,笑意盈盈,極為親善。她見我正在看她,便走近窗前,問道:“姑娘有事么?我們這裏一般只招收女童。”

看來她以為我是來學刺繡的,我便順着她的話答道:“聽說這裏的主人雪筱柔的綉工聞名天下,特來拜師學藝。可惜只招收女童啊。”

“都是世人抬愛,”白衣女子笑道,“奴家便是雪筱柔。”

果然沒錯,她就是雪護法!此處分壇尚且安全,我也暫不要表明身份了。

見我若有所思,雪筱柔道:“姑娘若誠心來學,也可留下,到左邊第一間房報名去吧,就說我已同意。”

“多謝。”我行禮道,“今日得見雪大師,已是三生有幸。只是我學藝的年齡確實偏大了。”

雪筱柔和善地看着我的眼睛,道:“只要有心、用心,年齡並不是問題。”

我望着她的笑容,羨慕起這裏的少主,有這樣可親的師傅,真是幸福。雖說我的師傅待我也很好,但她平時嚴厲冷酷,面無表情,在她身邊始終戰戰兢兢,有所畏懼。

“我能先四處看看嗎?”我問道。

“當然。這屋子第一進是教學之所,第二進是學徒休息生活之所,姑娘可隨便參觀,再後面便是私人之地了,不能進入。”雪筱柔囑咐道。

這第一進的屋子剛才我已瞧了個大概,於是便沿着迴廊,推門來到宅院的第二進。院子裏曬滿了白色的棉被,幾個女孩子正在陽光下邊擇菜邊說笑,一個女童從其中一間屋子裏跑過來,道:“快些,巧姐姐催了。”

那幾個女孩子便加快了動作,其中一人說道:“知道啦,你回去對巧姐姐說別放太多鹽,昨天的菜可咸了。”其餘幾個便在旁邊呵呵地笑。

我走上前去,隨口問道:“你們幾個是負責煮飯的?”

“不是,我們是輪流着的,今兒個正好是我們幾人值班。對了,你是誰?”一人說道。

“我是來學藝的,特地進來看看。你們來這裏多長時間了?”我繼續問道。

“我三年了,她兩年,她才幾個月……”一個年紀大些的女孩道,“不過來到此處的都是姐妹,父母鄰居都羨慕我們呢,說我們是好命,遇到了貴人。”

看來這些女娃在這裏的生活不錯,難怪剛才的婦人說雪筱柔是菩薩在世。

見她們已擇好菜,站起身來,我便不再發問,準備四下看看。她們幾個朝一間屋子走去,那年紀大一些的忽的回過頭來,對我道:“姐姐,這裏你只管瞧,但不要走到后一進屋子去,那裏是不能隨意進入的。”

我點頭,也朝着她們那邊走去,跟着走進那間屋子。裏面兩個年長些的女孩子正在炒菜,砧板上放着剛切好的青菜和豆腐,旁邊的碗裏盛滿了爆好的肉絲,碗邊放着**個雞蛋,牆角的水缸里還養着幾十尾鯽魚。

一人邊炒邊回過頭來埋怨道:“一點點草頭,怎麼擇了這麼久?”

拿着草頭的女孩回道:“巧姐姐,這次買的草頭裏儘是些雜草。不好撿。”

那巧姐姐看到了我,問道:“紅妹,她是誰?”

女孩看看我,答道:“她來這裏看看的。”

“我是外鄉人,久仰雪大師大名,想來學藝,只是這裏只招收女娃,我只能四處看看,過會便回去了。”我看了看女孩手中的草頭,轉移開話題,“這個很好吃嗎?”

這草頭的形狀有如苜蓿,但比苜蓿小得多,我從沒吃過。

“又鮮又嫩,好吃極了。”巧姐姐看我誇讚雪筱柔,很是高興。

幾個女孩子又和我聊了幾句,我得知她們在這裏不愁吃穿,教習們對她們也是愛護有加。在她們眼裏,雪筱柔就像母親一樣,她們對她非常敬重。

我與她們道別,巧姐姐也囑咐道:“別亂走,後面的院子進去不得。”

紅妹道:“我已告訴過她了,放心吧。”

走出廚房,旁邊就是她們住的一間間屋子,裏面傢具俱全,乾淨整潔,難怪女孩們喜歡這個地方,這樣的生活對她們來說是夢寐以求的。我慢慢地遊走在這些房前,心中不由對雪筱柔生出幾分敬意。

宅院第三進的大門就在眼前,門上用黑筆寫了“閑人休進”幾個大字。此刻大門並未上鎖,虛掩着。我很想見見此處的少主,見四下無人,便閃進門去。

只見小橋流水,假山林立,更有亭台點綴,原來是個花園。我沿着逶迤的卵石小逕行走,一步一景,玲瓏有致。忽望見前面一片蒼翠掩映處有個小水塘,旁邊有張檀木几案,一人正伏於案前全神貫注作畫。

此人背影瘦削,着一件深青色的棉襖,襖上用銀線綉着精緻的花草圖案。

“拿來了沒?快些給我披上,好冷啊。”他並沒回頭。

我不答話,走上前去。他十指修長白凈,正握筆描摹塘邊的一株綻放的臘梅花。筆墨時而濃淡,時而疏密,將那梅花畫得栩栩如生,神韻盡顯。

覺察身旁有人,他回過頭來,只見他眉清目秀,儒雅之極。只是臉色十分蒼白,沒有一點紅潤。見我,大驚,叫道:“你是誰?”

“我四處閑逛,無意進得院中,見公子專心畫畫,一時好奇,便來看看。”我直覺他便是少主,只是與我想像中有些不同。“公子畫得真好,只用淡墨渲染,卻比那些濃墨重彩的畫還要好得多。”

“何人?姑娘你怎敢闖入此處?”一個侍女拿着一件黑色錦緞面的披風急急趕了過來。“你知道這裏是不能隨意進入的么?”

她邊說邊來到公子面前,給他穿好,並戴上帽子,“少主人,進屋吧,別受涼了。”

我見少主衣衫已穿得很多,這位少主怎會如此怕冷呢?是身體不好嗎?

見我還未離去,她有些惱怒:“怎麼還不走?”

“她也是無意進來,別怪她了,你帶她出去吧,我還有一會兒便畫完了。”少主的聲音很低、很弱。

我隨她離開花園,剛一出門,聽得她在裏面迅速把門鎖上,又嘀咕道:“誰把門開了,也不關上!”

這時,紅妹端了一碗熱湯從屋中出來,我迎上前去,小聲道:“你們能進這後面的院子嗎?”

紅妹見我,道:“姐姐,你還沒走嗎?我們當然也不能進去了。”她壓低了聲音,湊近我的耳朵道:“聽說以前有個姐妹私自闖了進去,後來就被趕回了家。”說完做了個鬼臉,急急忙忙離開了。

我心想,今天只能離開了,再待下去,定會惹人懷疑。以後再來吧,而且我已見到了少主,只是這位少主好像十分瘦弱,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我乘船回到城裏,買了些藥材,便回到客棧。等了片刻,其他人也陸續歸來,我們便在歸一大師房中相聚。

歸一大師道:“我和裴莊主、青言子道長在城裏逛了一圈,風平浪靜,並無什麼發現。”

“只是遇見了不想遇見的人。”裴之槐坐在凳上,用拳捶了一下桌子,忿忿說道。

“裴兄,何事如此不快?”梅皓晟問道。

“也無甚大事,只是在街上遇到了一個人,想起了家父。”裴之槐嘆了一口氣。

“可是在府衙門口遇見的那位趙公公?”青言子道長問道。

“哪來的趙公公?”金東彪呵呵笑道,“是個太監?”

“難道是當朝大太監趙永善?”梅皓晟望着裴之槐問道。

“正是此人,”裴之槐忿色道,“確切的說法應該是大內司禮監掌印太監,他現在可是權傾朝野,隻手遮天啊。如今上自朝廷,下至地方郡縣,他遍佈黨羽,盤根錯節,勢焰衝天。朝中大臣,要麼遭到排擠、構陷,或貶或罷,甚至慘死獄中;要麼先後阿附於他,成其黨羽,甚至不少地方官員極盡諂媚,為趙某立了生祠。洛陽的公孫大人,皓晟兄也見過的,便是被此獠排擠出朝堂的。”

聽了裴之槐的介紹,梅皓晟微皺着眉頭,並未答話,不知在思考什麼。

青言子道長接話道:“聽說此人目不識丁,卻能執掌司禮監,把持朝政,當今皇上對他的寵信真是無以復加啊。”

“那是,”“鬼出手”費雲霄也道,“他是當今皇上自幼便跟隨左右的大伴。”

“何謂大伴?”金東彪插話道。

“所謂‘大伴’,即是陪伴照顧年幼的王子成長的太監。”費雲霄解釋道,“新皇一登基便任命其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執掌‘批紅封駁’大權。隨後不久,又兼任京營提督和三法司同知,從而把京城禁軍十六衛和刑名司法大權也掌控手中,你說他能不一手遮天嗎?”

我輕輕把玩手中的茶盞,淡然說道:“裴莊主言語中似乎對這個趙永善頗多忌恨?”

“唉,豈止是忌恨,”裴之槐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悲色,“各位皆為裴某摯友,實不相瞞,當年家父從京城歸隱便是為趙閹排擠刁難所致。裴家世代以經營鏢局為業,自裴某曾祖開始,裴家鏢局接手朝廷乃至內廷的生意,因鏢師武藝出眾,忠於職守,護送押運貨品從未有失,朝廷日益信任,到家祖時,鏢局得到了先皇的重用,所受差遣也由單純的護送物品擴展到人員護衛、密信傳遞、情報刺探等方面,利用鏢局非官方的身份為掩護,去完成各項朝廷不方便出面的差使。家祖也因一次成功地潛入漠北荒原探得韃靼諸部騎兵集結的重要軍情而被先皇授予武騎尉的從六品勛位。雖不是什麼實際官職,卻也是我等江湖人的無上榮光。而家父也曾被先皇授予忠武校尉的從六品散官,這比之家祖又是進了一步,雖無實職卻也是有秩的官職。但是這一切卻在新皇登基后改變了。……”

裴之槐很顯然已陷入了深深的回憶,我們在旁不忍打斷,便圍坐着靜靜地聽。

“當今皇上,自幼聰慧,卻又十分貪玩,趙閹為其大伴,挖空心思討取歡心,新皇登基,他便執掌司禮監,而皇上又沉迷於宴遊享樂,朝政便被其一人把持。因先皇在位時對太子大伴終日只知陪着太子嬉鬧遊樂而心生不愉,曾命家父暗中查探趙閹底細。此事不知怎麼在新皇登基後為趙閹獲悉,便對家父懷恨在心,遂對裴家處處刁難,對家父所擔差使百般挑剔。由於皇上不理朝政,趙閹便將各類危難險重的差使安排給我們裴家。若無法完成他便要治我們的罪。當時家父咬牙堅持將各種苦差一一完成。趙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隨後成立了南北鎮撫司衙門,繞開刑部和都察院,專責侍衛、護送、巡查、緝捕等職,一方面徹底絕了裴家御前聽差的機會,更重要的是,鎮撫司從此成為他豢養爪牙、羅織罪狀、剪除異己、監視朝臣的工具。從此,中原各地多了一隊隊鮮衣怒馬、飛亞跋扈的鎮撫司緹騎。也就在這個時候,家父見事不可為,便託病歸隱。想來當時趙閹立足未穩,竟輕然允諾,以裴家從此不再涉足政局為條件,永不牽禍裴家。而這些年來,趙閹地位日益穩固,氣焰日熾,對於異己手段日益殘酷狠毒,若換了現在,家父必定無法全身而退。”

“嗯,不錯,”青言子點頭道,“這幾年來我也聽京城的朋友提起過。為了鞏固勢力,趙永善除了不斷擴充南北鎮撫司,還廣收義子、義女,傳說他的義子有‘五龍’、‘五虎’、‘十犬’等名號,這些義子有的被他安插到各地衛所任職監視地方,更多的則進入鎮撫司擔任要職,而義女則多用來媚惑皇上,成為其控制皇帝的又一手段。”

“啊——,趙閹竟猖狂如斯!”裴之槐有些激動。

“對了,”青言子繼續道,“不知少莊主和歸一方丈是否留意,剛才緊隨趙永善身後站立的二人,一男一女,皆着紅袍,滾錦邊,腰跨綉春刀,身披綉有四爪金蟒的披風,應是義子中身份最高的‘五龍’打扮,我曾經遇見過,不過為何那名女子也是如此衣着,卻有些奇怪。而且趙某親臨,又有‘五龍’相隨,朝廷不知又有什麼大舉動了。”

“未必,”久未作答的歸一方丈開口道,“老衲看來或許並無大事,你們看,他們隨行不過十數人,其中還夾雜有姑蘇地方官員陪同,如此行事以趙某而言,已是十分低調。而且現其一行人神色輕鬆,舉止隨意,必無急事。老衲又聞當今皇上最喜遊樂,曾多次出宮四處巡遊,趙永善為人奸詐,對聖上卻是十分盡心,每次出巡,必先行親臨巡查,安排妥當。故此斗膽猜測,皇上必定不日將巡訪江南。”

歸一方丈一席話,分析透徹,眾人都不由點頭贊同。

費雲霄道:“聽說這個趙永善還通過鎮撫司網羅了大批江湖人士,不過武林正派多不齒其為人,甘心成為鷹犬的大多是些江洋大盜亡命之徒。但是趙永善滲透武林進而控制中原武林的做法日益明顯了。”

“那麼,各武林正派就甘心束手?”梅皓晟問道。

“唉,難啊!”歸一方丈嘆道,“莫要說我等,就是如少林、武當這樣公認的武林大派也不願公開與朝廷為敵,要知道,趙永善如今是挾朝廷的萬鈞之力,任何一個門派也不可能對抗得了他集全國之武力、雷公打豆腐般的攻擊。”

“除非——”裴之槐沉吟道。

“除非什麼?”梅皓晟似乎想到了什麼,眼前一亮。

“除非能統合中原武林,共同對抗趙閹。”裴之槐答道,“但是這又談何容易,武林各派傳承千年,各有淵源,相互之間恩怨糾葛豈是一次二次會盟能夠解決的。”

“若是武林也誕生一位如趙永善般的強權人物,”梅皓晟眼中閃爍着光輝,有些興奮地說,“我的意思是有一位具備像趙永善一般的空前實力的人物,振臂一呼,方能使眾人信服,甘心聚攏在他周圍,齊心對抗趙賊對武林的吞噬。”

眾人皆有同感,風護法更是滿懷欣喜地看着梅皓晟,歸一方丈等也微笑着點頭。隨後梅皓晟提議在取得冰蠶藥引后,眾人去四處聯絡,為有朝一日統合武林對抗趙永善作努力,也得到了眾人同意。

江湖之遠,廟堂之高,由於趙永善的出現,第一次在我的面前被疊加在一起。在這個不斷擴大的漩渦中,我們每個人都在徒勞地奮力掙扎。趙永善看上去似乎左右着局勢,可是從來都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梅皓晟的宏大理想我已猜出幾分,誰又知道會不會成為現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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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梅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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