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9:記憶
只餘下坐在地上的少年望着消失在夜色里如艷鬼一般的女人,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天地之間,何其廣闊,可是她卻找不到去處。離開程以諾的墳前後,她這幾日嘗試了各種醉生夢死的方法,酗酒,吸毒……只可惜那些對異能人的身體來說,實在太小兒科,根本沒辦法祛除她心中那種悶痛,快要被黑暗淹沒的感覺。
整日渾渾噩噩,她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管自己的身體如何,就那樣拖着一具行屍走肉般皮囊,毫無目標的一直走,直到她那堪比鐵打的身體,終於負荷不了她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虧損而崩潰掉——她倒在黑黝黝無人的巷子裏,昏過去前,她還在可笑的想到,這樣的自己不會被人當成死人拖去火葬場燒了吧……
再次有意識,還未睜開眼,她便聞到空氣里好聞的肉香,香味勾得她的肚子本能的叫了起來,她緩緩的睜開眼,入目是吊在頂上的沾滿灰塵老舊的吊扇。
她習慣性的打量周圍,看了半晌,才認出這個小得可憐的房間是一間出租房。
出租房放了一張床和一張寫字枱后,就只剩下窄窄的過道,容一人可走,兩人走都嫌擠。窗戶用厚厚的窗帘拉着,外面路燈的光輝穿透進來,落下斑駁的光點。
室內沒有開燈,但這並不妨礙她的視力,循着肉香看去,可見跟室內連同的還有一個小小的陽台,有人影晃動,甚至還能聽到幾聲壓低的痛呼。
她從床上躍起,心臟里傳來的抽痛,讓她腳下一軟,她這才想起自己心臟里還有一顆子彈還未取出。
光着腳擦在冰涼的地板磚上,她悄悄的掀開隔開陽台的門帘,一眼掃去,先是看到陽台一頭的一灘血跡和疑似雞毛的東西,再是另外一頭是一個光着膀子,穿着寬鬆短褲,踢着廉價人字拖的修長青澀的背影。
那人的肌膚如如玉,骨架勻稱,只看背部很是性感撩人。
陽台上依然沒有燈,那人似乎是藉著路燈在忙活。
她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才知道那人狼狽的鼓搗了半天,原來是煮了一鍋雞湯,正小心翼翼的守着,生怕煮壞了。
盛夏的夜晚,蚊蟲頗多,那人被鍋里透出來熱氣考得汗流浹背,腿腳上被咬了一串的小疙瘩,他卻依舊專註在鍋里。
彷彿裏面是什麼珍貴的東西,看得她有些茫然若失的發起呆來。
做飯的少年見鍋里的雞湯快好了,放好簡單的調料,他滿意的轉身,卻不料猝不及防的對上一雙黑沉沉如鬼眸的眼,登時心頭一跳,大叫一聲,陽台上本就濕滑,他一不小心往後栽倒。
糟,後面是滾燙的雞湯!少年人臉色大變,忙不迭手忙腳亂的穩住身形,慌亂中只覺手腕上一涼,一道大力將他拽了起來。
驚魂甫定,少年抬眼看去,見路燈光輝下,窈窕美麗的人正眸色沉靜的望着他,那直直的目光給人一種是在深情的凝望她的愛人的錯覺,突然令他無措起來。
“我……我……你好,我是千慕言,你……呃……”少年還未介紹完自己,便見眼前默默無言的女子手在陽台上一撐,翻身就從四樓陽台上跳了下去。
他驚詫的撲在陽台上,看着女子輕盈的落在地上,然後又如同多日前那個暴雨夜一般,只留給他一個背影,便消失在黑夜裏。
呆了半晌,風吹得他有些發涼,他才回神。
少年搓了搓被油燙傷的手,盯着自己厚着臉皮去偷的雞做的雞湯,突然覺得自己自那夜后,一直跟着那個救了自己的古怪女人,看她瘋狂,看她暈倒,再把她弄回自己的這破爛小屋,然後他這個以前從來不做飯的人鼓搗了一天多才煮好一鍋勉強可以的雞湯,而那該喝湯的人一句話沒說就瀟洒走了,從頭到尾他都有些不正常……
……
雲微從影的記憶里回過神,臉上是完全止不住的震驚。
這記憶是她的?
為什麼她沒有半點兒印象?
當年那個暴雨夜,程以諾將她射殺,然後再飲彈自殺后,她明明記得自己一怒之下最先回去的是組織,怎麼還會有這一段?
千慕言,千慕言?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在被組織懲罰后,才遇見改名后的他,怎麼會……
雲微穩了穩心神,按捺下心中的驚駭,繼續去看影的記憶……
……
“為了一個男人,你居然想要暗殺r博士,one,你腦子是壞掉了嗎?怎麼如此愚蠢!”
愚蠢,嗤,或許在別人看來很愚蠢,但在她看來,她寧願做一個自由的蠢人,也不要做一個聰明的傀儡。
現在已經是十月,冬天的第一場雪正飄飄揚揚的下着,人們穿着暖和柔軟的冬衣,盡情的享受冬天第一場雪帶來的美麗。
而她則穿着破爛單薄的衣服,蜷縮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又骯髒的老乞丐。
老乞丐……
她在組織里藏着滿腔的憤恨,潛伏了三個月,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暗殺組織老大r博士的機會,卻還是失敗了。
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進行這一場力量懸殊巨大的暗殺,沒料到被判為背叛的自己,不是被殺死,而是生不如死。
美貌,青春,健康,活力,一切的一切都被收回,因為創造她的r博士說,她的一切都是他賜予的,殺了她,太可惜,不如生不如死的活着更讓人痛快,賞心悅目。
她的身邊時刻有組織的人監視着,為的就是防止她自己結束生命。
組織要她苟延殘竄,活得長長久久,等他們覺得懲罰夠了,再將她帶回去,成為試驗品。
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
但她是無悔的,心中也沒有組織里那些人想的那麼難以忍受的痛苦。
她很安靜,都市裏的人雖然不乏冷漠的人,但也不缺好心的人,有人實在看不慣她那副孤零零的慘樣,將她送去了一家養老院。
養老院裏有熱水有能飽肚的飯菜,身邊的護工會嘮嘮叨叨,她視力下降大多時候看不清東西,耳朵間歇性聽不見,頭髮變白了,滿臉橘皮,手腳不便,幸虧沒大小便失禁,否則她會被人嫌棄死。
一日又一日,她每日如同一顆寂靜的植物,不哭不鬧不笑也不說話,彷彿失去了所有的表情,成了一個木頭人。
監視她的人,見她如此,向上級彙報后,帶來一支藥劑給她注射后,就再也不全天二十四小時監視她。
她得了自由,精神上卻出了問題。
那支藥劑影響了她的精神,她每日每夜的夢見與程以諾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會陷在幻境中,漸漸的她開始暴躁,打人,罵人,養老院煩不勝煩,終於生出想要將她送去精神病院的心思。
她清醒后,意識到精神病院可不是她現在這把老骨頭可以待的地方,便開始另謀出路。
養老院裏偶爾會有一些學校的人組織來做義工,她趁着難得的清醒時間,觀察那些孩子。
而她恰恰注意到一個漂亮,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男孩。
那男孩帶了一副眼鏡以掩蓋幾分他那過於驚艷人的美麗,跟他一起來的孩子,似乎都在孤立他,而他也不咸不淡的兩手插在風衣兜里,站在陽光下,整個人有一股沉靜冷銳的氣勢。
但仔細了看呢,那男孩的風衣老舊得像是爺爺輩的人穿的,腳上的休閑鞋已經磨破了邊,他的下巴很尖,似乎長期勞累所致。
男孩的個子本來就很高,這人一瘦,就變成了竹竿兒。
她看了他許久,終於決定博一次。
她叫人將他叫過來,用她已經不復往昔動聽,而是蒼老沙啞的嗓音,直截了當的道,“我想要雇傭你。”
陽光下,男孩的眼上的鏡片反射着光,那一瞬,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只讓這個漂亮的男孩看了她許久,直到一片烏雲遮住他們頭頂的陽光而她覺得發冷,男孩毫不猶豫的將身上的老舊大衣脫下來,彎腰輕柔的給她披上。
她抬頭,這才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一雙烏黑的眸子——一片純粹的黑色里,點點光亮星星點點,細碎的分佈,盛滿了一股流星一閃而逝后的憂傷。
她覺得這雙眸子似曾相似,卻不知那一抹憂傷從何而來。
男孩嘴角勾起一絲明朗的弧度,那一瞬他眸子的憂傷如水紋般漾開,他笑彎了眼,輕聲在她耳邊道,“好,我答應你,我是慕尋言,你呢?”
他的口吻,竟然沒有把她當成了一個長輩來看,彷彿她和他只是兩個同年齡的朋友。
一直以來,所有的人都將她這個人老心未老的人當作一個麻煩的老太婆,她雖然面上不介意,心底其實也隱隱有些不喜,畢竟沒有誰喜歡當老婆婆。
多日來的冰冷的心中突然泛出一絲暖,冷淡的語氣也柔了一兩分,“程夫人。”
慕尋言的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頓了頓,才試探道,“程夫人?不知你的另外一位……”
“死了。”她聲音驟然冷了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