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醒
雄雞三唱,東方露出魚肚白,天漸明。
陳慶透過殘破的窗戶看着東升的旭日,欲哭無淚,這一刻,在他心中那最後一棵救命稻草就此湮滅,他開始嘗試着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陳慶環顧四周,凄然地笑了笑,他竟然就這般熬了一夜。如此枯坐太久,陳慶全身都麻木了,然而這比起他冰冷冷的心來說,並不算作什麼。
“唉!”陳慶輕嘆了一口氣,沒人能體會他這一聲嘆里有多少辛酸。劉婉兒在陳慶的懷裏動了動,陳慶低頭一看,發現她醒了,她側倚着自己,熹微的晨光勾勒出她嬌俏玲瓏的面龐,鼻廓柔順,如同淺月,嘴兒細細,此時正抿着笑意,一對黛眉微翹,眉下雙眼正深深地看着自己,陳慶被劉婉兒這般看,心沒來由地就有點寧靜了,他暫且拋開了自己的煩惱,用手撫了撫她的頭髮,婉兒的髮絲並不柔順,甚至有些糾結,陳慶情知她為了照顧重病的夫君定是很少打理自己,心中再生憐憫,手便在婉兒的肩上拍了拍,柔聲道:“還沒睡夠么?起來了吧。”
劉婉兒嚶嚀地嗯了一聲,在陳慶懷中又賴了片刻,這才姍姍起身,她自打嫁給陳慶,陳慶極少與她溫存,二人之間,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主僕更為貼切,她對陳慶的情感,也更像丫鬟對少爺的情感。此時,劉婉兒細細體味着陳慶這難得的溫柔,幾乎都要哭了,幸虧她及時咬了咬嘴唇,才止住。以往,相公天天打她罵她,她總是逆來順受,因為她知道相公心中也一樣十分痛苦,如今能得相公這難得的一絲溫柔,她便知道,他對自己多少還是有點憐惜的,這便足了。
屋內光線微弱,陳慶並沒看到劉婉兒的神情變化,待到小姑娘起身,他才略微欠了欠身,掙扎着站起來,由於四肢酸麻,他這一動作在劉婉兒看來有若是年至耄耋的老人,慌得她連忙去扶,陳慶反手緊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心中沒來由地泛起一陣溫馨和感動,他指了指大門,道:“走,我們出去。”
“相公,你剛好,應該好生將養,外面風大,怕是要着涼的。”婉兒低聲細氣地反對着,她很少會違逆陳慶的意思,此時的她怕相公因她不聽話而打她,身子都有點發抖,臉上更是憋得通紅,只是這一切變化都在暗處,陳慶並未覺察。
“我們……只是到門口看看……”陳慶口中發澀,心中發苦,他要看,他一定要看,他要看看這個世界,順帶着讓自己的最後一點希望徹底破滅!
劉婉兒怕了半天,發現相公並未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心中稍定,可是還是有點猶豫,道:“可是……”但話一出口,她就感覺手腕上陳慶的大手緊了緊,似乎是無聲的乞求,終歸硬不下心來,只得囁嚅着道:“那好吧,但是,相公可千萬別出門!”
“嗯!”陳慶答應了,劉婉兒才扶着他向門口走去,陳慶步履蹣跚,眼睛死死盯着緊閉的大門,心中的渴盼愈發的濃烈,然而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是那有着無數汽車川流不息的街道么?
僅是寥寥幾步路,陳慶卻感覺走了很久。終於,二人到了門前,劉婉兒輕啟門扉,房中頓時一亮,陳慶吸了口氣,鼓起莫大的勇氣去看,只見門外村戶房屋寥落,遠近也就幾家,各個殘破不堪,幾棵光禿禿的不知名的大樹矗立着,點綴寒冬,更顯寂寥。而在一些角落裏,還堆着一些殘雪,使人心生寒意。看到這般情景,陳慶心底沒來由地就感到失落起來,雖然他只看了這個世界的一隅,可是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這不可能是自己以前那個世界了。
物已變,人已非,時空上的轉換總是使人倍感無奈。
“唉!”陳慶再次嘆了口氣,劉婉兒此時正站在他身畔,看着他,陳慶側身,正與她四目相對,他發現婉兒眼神里透着一種別樣的歡欣,那是只有小孩子看到自己父母,抑或者是兄長時,才有的神情,顯然,這個小姑娘把自己視為她的全部。
陳慶唏噓了一下,抬手理過婉兒的頭髮,此時光線略好,他終於能清楚的見到劉婉兒的樣貌了。劉婉兒生得俊俏,此時的她,雖未打扮,臉上甚至還帶有污跡,可是那天生的美還是讓人舒心。只見她眉如遠山,雙眼因喜悅而微眯,嘴唇抿着,一點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充盈在她的臉上,使得她整個人都變得靈動起來。劉婉兒發現相公在看自己,頓時斂了笑,慌張地低下了頭,臉似乎紅了,削瘦的肩膀不自在地扭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甚至有些顫,可是雙手依然扶着陳慶,那模樣兒,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蓮,既靦腆羞澀,卻又透着一股子清媚。
陳慶笑了,雖然他和劉婉兒只是相處了一晚,可是他能感受到劉婉兒對自己,抑或是對以前那個陳慶的深深情意,如今,見她這般模樣,陳慶竟有點釋然了,如此乖巧美麗的女孩兒,就像純潔的天使,誰也不忍褻瀆,老天爺把自己安排到這,莫不是冥冥中讓自己來拯救她?要麼,就是讓她來拯救自己?
“我們進去吧。”陳慶輕聲說著,劉婉兒終於微微抬起了頭來,發覺自家相公臉上的笑容與陽光相映,有着說不出的美感,那種美,就像是旭日,抑或者是希望。
“嗯!”小姑娘快樂地點了點頭扶着陳慶進去。可是剛走進屋,劉婉兒突然啊地一聲驚叫,陳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連問為何,劉婉兒將眉兒皺成一團,道:“糟了,昨日為相公辦靈堂……婉兒把家裏唯一的炕床拆了,連被子都……”說到此,劉婉兒怯怯地看了看陳慶,若是依着以前,陳慶定會對她一番喝罵,所以她的心裏怕到了極點,可是令他意外的是,陳慶今天格外的和順,只是輕聲道:“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娘……子,”這是陳慶第一次稱劉婉兒娘子,聲音有點發抖,他掩飾性地用手握了握劉婉兒的手,接着道:“床拆了可以再做,床被嘛,壞了可以再補,我家娘子心靈手巧,這些事兒恐怕是難不倒你的吧?”
劉婉兒有點受寵若驚了,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陳慶,頃刻后猛地醒過神來,只是向陳慶俏皮吐了吐舌頭,然後從另一間屋子裏拖出一個破舊的梨木箱子,將他扶坐到箱子上,笑嘻嘻地道:“相公稍坐,婉兒這就把床修好,被子相公也勿用擔心,幸虧昨日只是把被裏的棉花拆了出來,今日再填上就可以了。”劉婉兒一心想着讓陳慶早點躺下休息,當下就開始在屋裏忙碌起來,來來回回,活潑得就像一隻小兔子,陳慶見她這樣,心中愈發地溫暖起來了。而與此同時,劉婉兒的心中也是歡喜莫名,從相公醒來后,她明顯地感覺到他對自己好了很多,雖然不知為什麼,可是,僅這麼一點兒變化,也夠她歡快樂一陣子了。
此時的劉婉兒還穿着那身孝服,白的素凈,陳慶只是笑微微地看着她在那裏忙活着,劉婉兒將床板搬了過來,很利落地裝上,然後鋪好床,不一會兒又從大門跑了出去,而頃,抱了一捆柴禾進來,堆在床邊,然後去把靈堂上掛着的白布拆下來,填上棉花,平攤在炕上,然後,起火將炕燒熱,這才一臉灰撲撲地來扶陳慶就寢,陳慶寵溺地在婉兒的小鼻子上颳了一下,手上便粘上了黑灰,劉婉兒見狀靦腆一笑,羞着個臉伺候着陳慶躺下。
劉婉兒為陳慶掖了掖被角,方才滿意地拍了下手,道:“相公好好休息,莫要亂動,婉兒去為相公做飯。”然後見陳慶同意了,立刻便歡快地跑進了另一間屋子。陳慶的草房只有兩個屋子,一間卧室,一間廚房。
陳慶看着劉婉兒玲瓏的身影,心也隨着那歡快的步伐變得愉悅起來,想法也變得樂觀了些:既然自己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個世界,那就不應該一直活在過去,莫說是為自己,哪怕是為這個可愛的小女孩,自己也不能太過消頹。如果自己的遭遇讓父親知道了,他也一定不同意自己自暴自棄的。對!我要勇敢地活下去,活下去。
以前那個陳慶已經死了,現在,自己將以另一個陳慶的身份活下去!在這個世界,婉兒是自己的親人,唯一的親人!自己一定要讓她開心,讓自己開心!
想到此,陳慶側翻過身,正看到從廚房裏出來的劉婉兒,心中就又增了一分親近。他心中不斷開始為自己打氣,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儘快地適應這個世界,他這般想着,心中便坦然了不少,此時困意漸漸襲來,陳慶就迷迷糊糊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