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01章――
明寅三年,已入深秋,不時有乾枯的樹葉飄零墜地,發出極輕微的細小聲響,喬嫣然獨身靜站湖邊,裙角隨風輕揚,聆聽落葉的聲音。
過了許久——
一道恭敬的女聲在身後響起:“小姐,宮裏來了人,請您前去花廳接旨。”
秋色寂寥,喬嫣然望着泛起一絲絲波瀾的湖面,語氣平淡無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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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府花廳——
“皇上口諭,太后鳳體違和,傳喬丞相之女喬嫣然即刻進宮伴駕,欽此。”
“臣女遵旨。”
以往來宣喬嫣然入宮的,通常都是康和宮的小順子,傳的是太后懿旨,這次居然是明寅帝身邊的小安子,傳的是皇帝聖旨,喬嫣然不由略微驚詫了一把,盈盈站起身,和聲說道:“辛苦安公公走這一趟了。”
小安子堆着滿面笑容,尖細着嗓音答:“為皇上辦差,是奴才該盡的本份,實在不敢稱辛苦二字,喬小姐可莫折煞奴才,皇上仁孝,聽得太後娘娘病中也念着小姐,當即便下了口諭,命奴才前來宣您進宮。”
微一彎腰,擺出邀請的姿態:“馬車已為小姐備好,就候在府外。”
皇帝聖旨,講究金口玉言,縱然喬嫣然是太后的親侄女,皇帝的親表妹,也沒有說“不”的權利,雖然,喬嫣然壓根就不想邁進皇宮一步。
作別母親,喬嫣然帶了貼身丫鬟竹雨和竹雲,坐上富麗堂皇的馬車,前往金邊鑲就的華麗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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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大盛皇帝,乃先帝第五子,名喚盛懷澤,三年前承繼大統,國號明寅,喬嫣然的姑母喬玉婷,由貴妃娘娘一朝躍為太後娘娘,成為大盛王朝地位最尊貴的女人,太後母家也隨之水漲船高,滿門榮耀。
喬家子孫繁茂,嫡女卻少的可憐,堪堪只有一位,正是剛過十六歲的喬嫣然。
明寅帝繼位三年,中宮之位也懸空了三年。
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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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中——
淑貴妃此刻心情,頗好,算計着時辰去太後宮中問安,果真途中偶遇了皇上,微涼的秋風中屈膝扶腰作禮,柔軟的身姿頗為動人,柔聲道:“臣妾見過皇上。”
明寅帝盛懷澤,今年二十有三,生的是劍眉星目,格外俊逸,一襲錦衣玉帶,更襯尊貴無匹,望見楚楚行禮的淑貴妃,玉樹臨風的站着,神色安然的受禮,並未伸手攙扶,只溫言道:“貴妃免禮。”
淑貴妃緩緩起身,腳步輕移,走近距離盛懷澤一尺處站定,開口說道:“臣妾聽聞太後身體不適,心中很是惦念,正要前往康和宮問安。”
明寅帝露出一縷淡淡的笑意,依舊溫聲道:“難為你一片孝心,朕也正欲前往康和宮,既如此,貴妃便與朕一道吧。”
聞言,淑貴妃喜意攀上眉梢,聲音仿若浸了春泉一般軟潤:“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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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嫣然不是頭一回入宮,不過,每回入宮遇見皇帝,總能看到他身邊,跟着風姿綽約的嬪妃。
上次是灧嬪,嗯,這次換成了淑貴妃。
喬嫣然十分想拔腿便走,但是,這種意欲退避三舍的想法,顯然不太現實,身邊的一堆人已然呼啦啦的跪了下去,來古代這麼久,喬嫣然最不爽的便是給人磕頭,在家日日跪父母,進宮叩太后皇帝,忒鬱悶。
剛要下跪參拜既是表哥,也是皇帝的盛懷澤,頭頂已飄下一串好聽的天籟之音:“嫣然,免禮吧。”
喬嫣然順勢止住跪地的身形,直起腰的同時不忘謝恩:“謝皇上。”
待仰起臉時,喬嫣然已是一副笑顏如花。
朝臣之女見駕,需行跪叩大禮,皇帝剛免了這麼一大禮,喬嫣然總不能擺着“其實我很不爽”的表情,只得以一副明媚恍眼的笑容以對。
笑靨鮮活,近在眼前,盛懷澤伸出右手,在喬嫣然腦門彈了一記輕栗,唇角彎起,神態親昵,道:“表妹不必言謝。”
喬嫣然抬手,摸了摸被敲的額頭,燦爛的笑臉有點僵,站在皇帝背後的淑貴妃,幾乎要維繫不住僅剩的一絲笑意。
眾人共行,盛懷澤與喬嫣然行在最前,聊着家常閑話,不時有笑聲傳入耳中。
隨行在側的淑貴妃,此刻的心情已然頗惱,對於這位皇宮中的常客,不得不說,她十分厭惡,後宮嬪妃中以她出身最好,位份也最高,入主鳳儀宮,是她此生夙願。
而成為後宮之主,路途中最大的一顆絆腳石,正是這位喬家唯一的嫡女,太后的親侄女,喬嫣然。
偏偏,她隔三差五就來宮中小住,有事沒事都往皇上跟前湊,而,皇上待她也頗多憐愛,每逢喬嫣然入宮,皇上總會冷落後宮,若是不出意外,這喬嫣然日後進了宮,進駐鳳儀宮則指日可待。
一念至此,淑貴妃不由暗生煩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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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康和宮,進入太后寢殿,喬嫣然還未跪下請安,便被太后姑姑揮手招至床邊。
喬玉婷早年寵冠後宮,自然容顏姣好,如今雖已過四十之齡,由於極重保養,是以看着不過三十如許的年紀,風韻絲毫不減當年,喬嫣然走到床邊,觀看太后姑姑臉色,明玉珠暉下,只見太后臉色略白,精神欠佳,顯然是真在病中。
太后膝下無女,只有當今聖上一子,所以對自家兄長唯一的嫡女十分疼愛,幼時,喬嫣然已是皇宮常客,日積月累,已伴隨喬玉婷度過悠悠數載。
日久見真情,喬嫣然誠心實意的關切道:“姑姑,怎的就突然生病了,前一段不還好好的?”
太后靠着軟墊,輕輕一嘆:“人老了,身子自然就不中用了。”
“姑姑的容顏,和我十二年前,第一次見時一模一樣。”喬嫣然露出疑惑的神色,道:“哪裏老了,我怎麼沒瞧出來?”
太后掩嘴一樂,道:“嫣然,你又哄姑姑開心,十二年前,你不過四歲,哪裏記得姑姑當時的模樣?”
喬嫣然一本正經的答道:“我當然記得,嫣然第一次見姑姑時,姑姑穿的衣裳是明紫色,上面綉着連瑾花,雖然只戴了一支紫玲瓏步搖,卻十分光彩照人,我當時都看傻了,連眼珠子都不會打轉啦。”
太后拉過喬嫣然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滿是慈愛之意,笑道:“就你嘴甜。”順手用了些力,道:“來,坐姑姑身邊。”
於是,喬嫣然坐到了太后床邊。
喬嫣然與太后演繹姑侄情深,盛懷澤淡定的坐在綉墩上,口氣微酸,卻不掩笑意的說道:“母后好生偏心,見了嫣然,連朕也撇在一旁,不管不問了。”
撇在一旁的何止皇帝,還有站在一邊的淑貴妃。
太后眸光微轉,瞧向盛懷澤,笑道:“哀家許久不見嫣然,所以多說了幾句,皇上吃這乾醋,傳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話。”
盛懷澤微微一笑,一向稜角分明的臉,帶了絲柔和的暖意:“嫣然一來,母后都有力氣訓朕了,當真是一劑上好的良藥。”
喬嫣然在心底呸呸了兩聲:她才不是葯。
太后看了看微垂着頸,貌似羞澀的喬嫣然,說道:“良藥利病,若是嫣然能一直陪在哀家身邊,那就好嘍。”
盛懷澤一雙好似刀裁的眉梢,淺淺掠起飛揚的弧度,保證道:“若是母后喜歡,這又有何難。”
喬嫣然的腦袋垂的更低了,非常惆悵:是沒什麼難的,弄進宮就是了。
太后滿意的頷首,忽而目光一轉,望向垂首恭立的淑貴妃,道:“淑貴妃也來了。”
淑貴妃含着文靜賢淑的笑意,款款作答:“臣妾聽聞太後身體不適,特意前來探望。”
太后略微點頭,溫言道:“你有心了。”隨即吩咐:“賜座。”
淑貴妃屈膝行禮,恭敬道:“謝太后。”謹慎的在宮女搬來的綉墩上坐了。
太后貌似不經意的開口問:“前幾日太醫院來回哀家的話,說嫻貴人的胎象略有不穩,現下如何了?”
掩在錦帕之下的手指略緊了緊,淑貴妃讓自己笑的溫婉寬容,恭敬道:“劉太醫每日請脈,今日午後來回話,說已一切安好,請太后寬心。”
太后淡淡的“嗯”了一聲,又道:“好,那哀家便放心了,皇帝膝下子嗣不多,嫻貴人和柳美人先後有孕,是宮中難得一見的喜事,你身為眾妃之首,掌管後宮事宜,可要細心照料,萬不可出了什麼差池。”
話倒最後,已是嚴厲之音。
淑貴妃忙立起身,垂首應道:“臣妾曉得,定會細心周全二位妹妹,平安誕下孩兒。”
此時,時辰已不早,太后喚了一聲:“庄德福。”
一個中年太監走進來,手捧拂塵,脊背微彎,正是康和宮首領太監庄德福,已跟隨喬玉婷二十餘年,可謂是衷心耿耿:“太后,奴才在。”
太后目光和藹的看向喬嫣然,吩咐道:“哀家的嫣然一路過來,想來也該餓了,即刻傳晚膳吧。”
庄德福彎了彎腰,應道:“是,太后。”
太后目光轉向皇帝,同樣的慈和寵愛,道:“皇上有幾日沒和哀家一起用膳了,今日便留下吧。”
盛懷澤笑着應下:“母後有命,朕自然遵命。”
因回話已站起身的淑貴妃,頗識大體,見此情狀,主動說道:“太后,皇上,臣妾還有些瑣事需料理,就先行告退了。”
盛懷澤溫聲道:“好,你去吧。”微頓之後,又接着道:“劉全祿,替朕送淑貴妃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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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皇帝單獨用膳,喬嫣然不是第一次,只是隨着年歲漸長,每一次都會比上一次,更顯的拘束些,宮中飲食,自是美味佳肴,喬嫣然吃在嘴裏,卻愈來愈感覺,味同嚼蠟。
“嫣然,可是這菜不合你口味?”
皇帝用餐,一大波宮女太監在旁候着,等待隨時被差遣,連喘氣都是悄悄的,生怕驚擾了皇上興緻,一時殿內寧謐無聲,靜可聞針,喬嫣然就在這種天家威嚴的氣勢下,默默用餐。
盛懷澤突然出聲問話,着實嚇了喬嫣然好一大跳,以至於嘴裏的筷子一顫,差點沒直接戳到喉嚨眼裏,驚嚇之餘,更被口內的米粒卡了嗓子,不由“咳咳咳咳”出聲。
“怎麼了?”本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問話,卻引得喬嫣然嗆咳不停,盛懷澤當即站起身來,大步走到喬嫣然身邊,素來溫清的聲音染了焦灼之意,緊張的扶住喬嫣然,疊聲問道:“嫣然,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嗆飯嘛,嗆完了,自然也就沒事了。
只是,察覺到皇帝的兩隻龍爪緊按在肩頭,貴重的龍頭也挨的極近,溫熱的氣息淺淺呼在臉頰,不自在的感覺一瞬間籠遍全身,喬嫣然心神一凝,忙站起身,掙脫盛懷澤,退後兩步,垂首說道:“皇上,臣女沒事,只是不小心嗆着了。”
手上一空,細削的觸感已不再,喬嫣然言辭很是恭敬,動作格外疏離,盛懷澤心頭再次湧上失落之意,佇立不動,半晌無聲。
寬敞的大殿內,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之中。
就在這時,皇帝的大太監劉全祿手持拂塵,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到大殿之中,最尊貴的兩人都站着,一個埋着頭,一個默着臉,心知必有不妥之事發生,當下躬身,非常隱晦的稟報:“皇上,張英壽前來請安。”
張英壽是敬事房的大太監,說的直白一些,就是來請旨皇帝,今晚要和哪位妃嬪共寢。
喬嫣然垂着頭,盯着鞋面上的兩粒大珍珠,一動未動。
劉全祿弓着身子,不敢起身,直到老腰已經彎麻了,才聽到盛懷澤終於開口:“全部都退下去。”
一眾宮女太監躬身領命,魚貫而出,劉全祿最後離開,輕輕將門掩上。
閑雜人等走了個乾淨,場面卻不能再這樣冷下去,喬嫣然正想着如何改善氣氛,視線中已出現一雙明黃色的靴子,還未做出反應,下一刻,左腰間突然一緊。
一個餓虎撲食,喬嫣然對盛懷澤投懷送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