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孫遠遙的報答
洛陽,打馬巷,德仁堂:
午後的陽光照不進屋裏,卻把屋外的天井倒了個白熱。兩名夥伴正提着桶,用一種看上去像是蒲扇樣的東西往桶里蘸了水,灑到地面降溫。
屋裏坐着一個雞皮鶴髮的老人,老人面前擺了一個木盤,木盤上蓋着紅綢,紅綢之上有着五、六枚銅針。
這五、六枚銅針長度都是二寸半許,直徑粗細不等,大的直徑有三點五個毫米左右,小的一毫米不到,做工極為精緻。
鐵匠鋪的夥計站在那裏夸夸其談:“桂老,制這六枚針可費了王師傅老大的工夫。您要求這針硬度要足夠,表面要足夠光滑,特別是還要求是空心針,難度真的不小。鋪里其它的師傅都做不出來,最後還是王師傅出馬,且還借鑒了些珠寶行打簪子的技巧才弄出來。別看這六枚小小的空心針,花的工夫可是足足的十天。”
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為了多討些賞錢?
桂海川微笑不語,拿起其中最小的一枚,試着放在嘴裏吹了吹,發現其透氣性良好,果不愧為王氏鐵匠鋪的出品,工藝着實過關。
“桂老,小人只見過金針、銀針,這種銅的制空心針拿來有什麼用?”王氏鐵匠鋪的夥計小心的問。鋪里的王師傅打造這幾枚空心針的時候嘖嘖稱奇,知道其肯定有所妙用,卻不知道具體的用處,這才有派夥伴來打探的行為。
“當然是用來施展醫術所用。”桂海川道,並沒有詳加解釋。一來是向這等夥計解釋也解釋不清楚,二來是用此等銅針來代替當時的竹枝剌喉異氣之法在外人看來着實有些驚世駭俗,為了避免不良情況發生,還是少作宣揚為好。
夥伴打探不出什麼來,面上表情不免悻悻然。桂海川見狀一笑,也不介意,客氣的和代表着王氏鐵匠鋪的夥伴寒喧,都是些以後免不得還要麻煩貴店云云。
正說著,有小廝來報:“孫大人來了。”
桂海川吩咐拿五兩銀子酬謝鐵匠鋪,自己去迎孫遠遙。
孫遠遙進門,先是抱拳向桂海川一禮,而後自動自覺的到顧客問診的位置上坐下。
桂海川解開他脖下的布,仔細觀察傷勢,然後道:“大人年輕,氣血旺盛,脖上的針孔好得差不多了。為了穩妥,還是再換一兩日的葯。”
徐遠遙微笑,稍帶沙啞的嗓聲道:“多謝桂大夫。”
“別謝老夫。”桂海川擺手道:“說來奇怪,聽了百花樓小藥罐子的說法,說空中有着看不見的毒素,對待這等外傷需要消毒的手段。是以老夫除了換藥以外,次次都依着他的消毒法擦拭傷口,還別說,傷口就是好得更快,也不見發炎紅腫,想來他那毒素一說確實是真。不然像這等炎熱天氣,傷口絕計好得不會像這樣快。”說罷,嘆了口氣,又道:“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高人研究出如此妙法,教會了那小藥罐子。照我說,小傢伙真是有着天大的福份。”
“哦?”孫遠遙一笑:“這麼說,桂大夫近日百花樓走得勤,看樣子是收穫頗豐?”
“慚愧。”桂海川臉上微有得色,道:“百花樓的蘇二娘不待見我,小藥罐子卻不是個小鼻子小眼兒之人。老夫最近隔三岔五的去一次,着實收穫不小。一來是毒素與消毒的理念,老夫以前聞所未聞,但實踐到孫大人身上時卻證明它着實無誤。二來是這種空心銅針。”
桂海川拾起一枚空心銅針來給孫遠遙看,道:“當時若是有這種銅針,大人脖頸就不會受創那麼厲害,此等小剌傷三、五日就能癒合,如今卻是足足花了十天。”
見孫遠遙拿着銅針細看,桂海川臉上又露出些高興得意的神色,笑道:“和小藥罐子詳談一陣之後,老夫突發奇想,就去請鐵匠鋪打造這種針。沒想到還真的成了,哈哈!回頭找那百花樓的小子炫耀一番。”
老人笑得暢懷,很有一種臨到老了學術上都還有着突破的喜悅。
此等心態孫遠遙懂,抱拳向著老人道恭喜。
桂海川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道:“還得感謝那小傢伙兒,他腦子裏稀奇古怪的東西不少,越是與他接觸,越是受益良多。這陣子夫夫盡往百花樓跑,就是想見他,他的奇思妙法總能讓老夫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這不,您看,空心銅針老夫請人打造出來了,還有這工具箱,也是匠心巧思。”
“哦?”孫遠遙來了興趣,問道:“什麼工具箱?”
桂海川醫學一途有了突破,也如小孩那般興奮的想向人展示,忙呼陳皮拿出一個木箱來。
打開木箱,瞧見裏面是三層結構。打開的方式有點類似於大富人家貴婦房裏梳妝盒,有着一種層疊的結構。握住最上層兩邊的把手往兩邊一拉,三層的階梯狀結構就滑展開來,露出裏面的內容,卻是左三層,右三層,層疊而上,每一層都是精緻小巧的抽屜,可以用來盛放穩中有各類小工具。待到收撿工具的時候,只需將工具收入那些小抽屜中,把那些小抽屜需從兩邊往中間一推,它便重新合攏成一個嚴細嚴縫的木箱,當真方便之極。
“像這樣。”桂海川再次把它打開,又把銅針放到其中的一格里,道:“瞧,各類工具都可以放進去。有了這個,出門行醫時各種工具都放在裏面,攜帶容易,拿取方便,確實是個好事物。”
如此醫藥箱,當真是極具巧思,孫遠遙不禁眼裏精光閃動:“是那小藥罐子弄出來的?”
桂海川道:“正是。老夫當時還有些小瞧它,覺得它不過像是婦人的用具,卻料不到一時好奇請木匠做出來后真正用過了才知道它的妙用。呵呵,前幾日有同行見了那是大為羨慕,老夫就是不告訴他做法,且讓他們猜去。等到老夫歡喜夠了,也把玩夠了才告訴他們做法。”
見得這個雞皮鶴髮的老大夫得了好東西正像個少年一樣歡喜不禁,孫遠遙卻想得更多,道:“這麼說來,小藥罐子懂造具,又懂急救,還會用藥,那是真的會醫術了?”
桂海川卻是搖頭:“倒不是。依我所見,教小藥罐子那位厲害的異人大約只是隨性而教。他別的本事我不知道,就醫藥一途來說,小傢伙學的本事頗有點紙上談兵的味道,藥理這一塊要麼學得不精,要麼就是不熟練。”
孫遠遙皺了皺眉,這倒是跟他猜想的不一樣,便問:“何以見得?”
桂海川回憶着,臉上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近日總跑百花樓,也見得那小傢伙給人開方子。那些個方子……”突地忍不住撫須大笑:“那些方子倒是妙,既便是普通的解毒化瘀清熱通淋的方子都有着不凡之處。只是開方子的小傢伙對醫理倒通不通,大方向正確且精巧,小細節卻是糊塗。體熱的病人他用了熱劑,體寒的他又用了寒葯,道理就跟火上澆油,冰上倒水一樣,最後的結果大事倒是沒有,病也能治,就是吃得人要麼精神萎靡,要麼就上吐下瀉,沒得折騰人。”
孫遠遙想着那情景: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吃了小藥罐子開的葯,個個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不拉嘰……還跑茅房跑得特勤。
噗!
孫遠遙也噴笑出聲,搖頭受不了的道:“這小子!”
桂海川接口:“這小子倒是個可造之材!腦子聰穎不說,所思所想半點不受局限,就是老夫與他聊天談話,常常也是觸類旁通收益良多。可惜,如此可造之材,卻是出身青樓,唉,埋沒了。”
孫遠遙神情頓了頓,緩緩的開口道:“桂大夫,學生有個請求。”
桂海川聽弦間就知其義,道:“不是我不想收徒,他這等資質的徒弟,不搶着要是瞎了眼。只是……”
“嫌百花樓的出身太低?”
桂海川瞪眼:“老夫可不是這等眼皮淺薄之輩。只是搞不懂蘇容的態度。”
孫遠遙心中一動,是了,回想往日的種種,蘇容蘇二娘看似無意,都隱隱的總有一種把那少年護起來的感覺。這是為什麼?孫遠遙不解。
換作往日,孫遠遙必定會去深究其中的原因,但現在卻不會。都道孫遠遙做為李廣手下的智囊,其性狡詐如狐,又性疑,好思量,卻不知孫遠遙其實本性溫良,別人給他三分好,他便十分報答。現在小藥罐子在危急中救了他一命,孫遠遙心裏想的早已經不是以前的想法,只想着利用這個有着幾分能耐的青樓小廝,套出他一切的技藝。活命之恩,那可不是小事,以怨報德的事孫遠遙萬萬作不出來,所以才有請求桂海川收徒一事,想的就是為那小藥罐子打算,學得醫術好跳出青樓過上更好的生活。
桂海川還在道:“要不是蘇二娘態度暖昧不明,老夫早搶了他做徒弟,現在卻不敢,只能老着臉整日跑百花樓和他聊天。話說老夫心裏也不舒服,這等良才美玉混跡在百花樓,當真是明珠暗投。”
孫遠遙手裏端着茶,臉上神色不動,嘴裏道:“明着收不行,暗着教也不行?桂大夫一身醫術,難道就不擔心以後失了傳承?”眼光看了一眼旁邊切白朮切得滿臉大汗的陳皮,又道:“倒不是我誠心小瞧他,您這小徒弟……成事不足。”
桂海川聽了,心裏大是意動,像他這般上了年數之人,最擔心的就是自己一身本領的傳承問題。眼下大徒弟已經能坐堂,但其心性好名好權,醫途恐難走遠。而小徒弟陳皮的悟性實在是……如此一想,百合樓的小傢伙着實讓人心動。
“這事容老夫再多想想。”桂海川道:“倒是不懂大人為何對這件事情這麼上心?”
孫遠遙心裏微有喜意,桂夫夫已經意動,自己不必再在背後推波助瀾。聽得桂大夫這麼道,便放下茶杯,正色道:“活命之恩,不敢不報。多收一個資質上佳的弟子對桂大夫來說只是景上添花,對於我來說卻是救命之恩的一番報答。我希望對我有恩之人能過得更好,僅此而已。錢財,我能出,只是錢財我能出多少,又能供他生活多長久?提攜,我勉強也能做到,但我又能把一個青樓出身小廝提到多高?官途,我自己都走得小心如踩薄冰,更不說如飄泊如浮萍一樣的他。俗說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替他討門醫術護身,以他的資質,將來他雖不見得能大富大貴,衣食則可以無憂。恩人活得自在,我心裏也能寬心。”
“大人有心!”
孫遠遙擺手,又笑:“沒事。倒是那小傢伙對我防備得很,現在想跟他交個朋友也難了。日久見人心,慢慢來吧,總有機會交上朋友。”
“倒不見得。”桂海川呵呵笑:“就這幾日我和他相處,那小傢伙機靈是機靈,很多時候也很缺心眼,又大大咧咧的,應該不難交。要不,大人隨我走走,去百花樓一趟?我有些小問題想問他,另外也想看看能不能拐來了當徒弟。”
孫遠遙想了想,道:“好啊。”
兩人皆是起身,相攜往百花樓而去。
(我愛我家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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