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謊言
“師父,您何必為了不孝徒兒髒了自己的手?”來人頭戴花樣精緻的銀冠,一身服飾與曲聆身上的相差無幾,紅黑相間的顏色將來人的身段襯托的越發妖嬈。纖腰款款,柔若楊柳,光從身形上來說,不得不稱讚來人一句嫵媚俏麗。
可這樣好的身段,若是配上了青紫交錯,瘢痕遍佈,沒一塊完好地方的臉龐,那就是天仙下凡,也得被人當成了母夜叉不可。更別說就連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都是那些長短不一,深淺交加的可怖傷痕。就像一條條蜈蚣趴在了原本白皙細膩的肌膚上,觀之便叫人心生膽怯之意。
堂內眾人瞧見了來人第一眼,大多便無勇氣再瞧第二眼,總覺得瞧多了,夜裏回去睡覺怕是都會夢到厲鬼。可再一想到先前瞧見的婀娜身段,又隱隱覺得有些可惜。若非臉面被毀,這樣的身段,這樣的花容月貌,還不知是個怎樣明眸皓齒、笑靨如花的女子呢!這樣一想,眾人瞧着鮮於通的眼神,就不那麼對味了!
鮮於通又不是死人,周遭人的目光中傳來的意思,他怎會領略不了?可惜目前狀況,哪裏有他說話的餘地。語言往往比眼睛看到的要蒼白無力的許多,若是沒有阿娜里在現場,他也許還能憑藉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扭轉自己在眾人心中的形象。可是對比着如此凄慘的阿娜里,鮮於通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失算了。
為什麼老天總是這樣不公平,眼看着他就要成功娶到師妹了,卻發生了這樣的鬧劇?!
破壞永遠比建立來得簡單。
想他為了塑造自己清正高潔、恭孝禮讓的形象,花費了多少時間多少心血,卻不料就這樣簡簡單單的被這邪教的師徒倆破壞殆盡!思及此處,鮮於通的心裏不免帶出了諸多怨憤,他恨師父的不公,恨門內弟子的不識抬舉,恨師妹的不肯體恤,恨阿娜里的報復,更恨什麼都比他強上一頭的大師兄!若不是有他珠玉在前,師父怎麼會處處都拿自己與他比較。更悲劇的是,他永遠都是那個被比下去的存在!如今,就連自己能不能在五毒教的妖女手上活下去,都要憑藉白垣的幫助!
這麼一想,簡直不能更堵心!
阿娜里進來以後,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家師父,第二眼瞧見的自然是鮮於通,畢竟是自己曾經心愛的男人,也是因為這個男人,才讓她變得如此可悲。他眼裏對於白垣的嫉妒,簡直滿滿的都要溢出來了。這樣心胸狹窄、狠毒心腸的男人,居然就是她曾經發誓非君不嫁,必要相守一生的男人,她當初到底是被什麼迷了眼迷了心?
阿娜里心中苦澀,面上卻半點不顯,只是用死水一般沉靜的目光看着曲聆,開口說道:“師父,徒兒知道您來此地殺鮮於通,是疼徒兒,想要為徒兒報仇,可是這樣骯髒的男人,哪裏配得上師父您親自動手?您是我們仙教至高無上的聖女,更是徒兒尊敬的師長,可不能叫這樣的人,污了您的雙手,壞了您的名聲。”
曲聆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阿娜里,為師說過多次,你是我親自收入門下的弟子,將來也會是接替我這聖女之位的人,何必如此小心翼翼?你是我的弟子,受了委屈,心中苦痛,我這當師父的,哪裏忍心看你如此?自然是要為你報仇雪恨,出了這口惡氣的!”說到這裏,曲聆低頭逗弄着懷裏裹在襁褓中的嬰孩,聲音狠厲:“何況你忘了我仙教行事向來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滅他滿門?’既然這鮮於通當初敢如此對你,那他就應該知道結果,我苗人向來愛憎分明,對我們好的,我們自然加倍的回報回去,可若是對不起我們的,哪裏能就此逍遙快活而去?”何況你是我兒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脈,我怎麼會讓我與峰哥的血脈被他人欺辱?!
此言一出,堂內眾人一片嘩然,萬不曾想到五毒教做事竟是如此狠辣不留情面,當即便有人叫囂道:“好大的口氣,竟然說要滅華山滿門!”“無知婦孺,竟敢在此口放狂言,莫不是當我中原武林沒人了不曾?”甚至還有人在其中煽風點火,一個勁兒的對華山派的掌門以及諸位長老叫道:“人家都打上門來了,難不成你華山派竟等着別人滅門不成?”
一番話說得華山掌門面上青白交加,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身中劇毒呢!
可曲聆卻像完全沒有聽見周遭人的污言穢語一般,只是指使着青白二蛇慢慢向叫囂的最厲害的那幾人面前游弋而去,幾人登時就安靜下來,不敢再說一句話了。他們可不是華山大弟子,哪裏敢在這兩條怪蛇面前還不膽顫的。
“師父……”阿娜里聞言微微一怔,似是不明白自家師父為什麼會說出如此狠絕的話來,簡直不像平常的她了。但是不過瞬息,阿娜里也就反應過來了,師父這是在提醒自己,自己與華山派是敵非友,與鮮於通更是仇深似海。萬蠱噬心可不只是說說而已,當日她知道自己被鮮於通偷走了教內至寶金蠶蠱之時,便知道自己逃不過責罰。多少年來,沒有一個人能從萬蠱冢內活着出來,蓋因冢內圈養的全是毒性劇烈的毒物。當那些毒蠱還有毒物,一隻只啃噬在自己身上,將毒液注入自己體內的時候,那感覺,簡直生不如死。
從手指開始,毒液蔓延四肢,侵蝕到整個身體的肌肉、骨骼、內臟中,就像滾燙的鐵水澆在了身上一般,要將自己整個人都融化了。無法掙扎,無法動彈,無法叫喊,只能默默沉受,那種滋味,痛入骨髓,每每想起來,都叫她不寒而慄。
想到這裏,阿娜里對鮮於通的仇恨是怎麼都壓抑不住。“師父,弟子知道您是為了徒兒,可是徒兒更想要親手報仇。比起讓他痛痛快快的死在師父手中,徒兒更想讓他也嘗嘗萬蠱噬心的滋味,否則這些年來,徒兒所受的苦楚,又該由誰來償還?”阿娜里的聲音早不是當年那般的清脆悅耳了,此時低沉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彷彿來自深淵地獄。大紅喜蠟的火光照耀下,阿娜里的影子隱隱綽綽,瞧上去頗有幾分張牙舞爪的味道,憑為空她剛才的話,增添了幾分陰冷。
阿娜里都已經這樣說了,若是自己再不分辯幾句,那今日且不說能不能娶到師妹,自己這條命保不保得住,都尚且兩說。畢竟若是師父他們真的信了這賤/人的話,要把自己交出去的話,自己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鮮於通當即便從白垣身後站出來,指着阿娜里義正言辭的說道:“無恥妖女,到了這種時候還在信口雌黃!不但毀我婚禮,還在這裏嫁禍於我。”說完,鮮於通滿面痛苦的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師妹,無限悔恨的朝華山掌門跪了下去。“咚——”的一聲,膝蓋敲擊在青石地板上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禮堂之中,直叫眾人聽了牙酸。
曲聆見了鮮於通為了取信於人的這番做派,腦中只閃現了一句話:為了勾起師父的憐惜之心,這鮮於通也是滿拼的。
“通兒,你這是何意?”6掌門詫異的問道。
“師父,到了如此地步,徒兒也不敢再向你隱瞞什麼了!”
“隱瞞?難道真如這二位姑娘所說,你確實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
“師父容稟,事情的真相根本不是像這妖女所說。當年徒兒奉命下山歷練,因為路上聽人講起了苗疆風光異於中原,便心生好奇。尤其是聽說有人見到了當初禰衡長老煉丹所缺的藥材在苗疆出現過時,便想要去那裏看看。”幾位長老聽鮮於通這麼一說,想起當初禰衡確實是得到了一張古方,欲照着上面煉製一味可解百毒的丹藥,卻始終找不到其中一味關鍵藥材的事情了。見鮮於通提起此事,不免信了兩分。
鮮於通一瞧掌門以及眾位長老似乎相信了自己,立馬再接再厲的講道:“可是苗疆之地,自來神秘,山川壘疊,林間又多瘴氣,平常人哪裏去過那裏,是以徒兒剛到了苗疆的時候,便迷失了方向。繼續前進,不知前路何方;若是回返,徒兒又不甘心前功盡棄。正當徒兒左右為難之際,一個苗女出現了。”聽到這裏,眾人忍不住往阿娜里的方向瞧了一眼,見她並未反駁,便知道鮮於通所言並非假話。
“這苗女性格開朗,熱情好客,知道我到苗疆來是為了尋找藥材,便提出主動為徒兒帶路的話來,徒兒不疑有他,便跟着她去了。”話是這麼說,可實際上確實當時他瞧見阿娜里姿色上佳,便甜言蜜語哄了阿娜里,讓她為自己帶路。“一路上那苗女對弟子頗為熱情,弟子曾聽說苗人好客,便也沒有往其他方面想去。後來等徒兒找到了藥材的時候,為了報答她,便提出與她結為異性兄妹。可誰料那苗女卻說不願意做徒兒的妹子,而是要做徒兒的……情人!”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直念叨:“苗女果然放/盪!”
阿娜里低頭苦笑,鮮於通說的沒錯,這些都是自己說的。可憐自己當初竟被這男人的外表所迷惑,當真以為他是一個風光霽月又孝順謙和之人。曲聆瞧見阿娜里這樣,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頂。
“可是徒兒向來心繫小師妹,怎麼可能答應。於是這苗女便趁徒兒不注意的時候,給徒兒下了蠱,好叫徒兒永遠都留在她身邊。後來徒兒便渾渾噩噩的在她身邊呆了幾月之久,直到機緣巧合之下,徒兒從蠱毒中清醒,才憶起了之前所發生的種種事宜。於是趁着那苗女外出不在家的時候,逃了出來。可惜沒逃出多遠,便因蠱毒,昏迷了過去。後來得逢高人所救,解了身上的蠱毒,徒兒這才返回了華山。想來這苗女是因愛生恨,才會出此毒計誣陷徒兒。至於什麼金蠶蠱,什麼胡青羊,徒兒根本就不知情。”說到這裏,鮮於通又“砰砰——”的朝掌門磕了兩個響頭,“師父,您相信弟子,弟子所言,句句真話,若有一句假話,便叫徒兒遭受萬蠱啃噬而死。”
“通兒,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一早說出來?”畢竟是自己教導多年的徒弟,比起徒弟是個表裏不一、人面獸心、玩弄他人感情、盜竊他門至寶、停妻另娶的假仁假義之徒,6掌門當然更願意相信現在鮮於通所說的話。
鮮於通滿面苦澀,“師父,徒兒一直以來,便傾心仰慕小師妹一人。此事雖是糟了那苗女的暗算,可到底……徒兒怕師父會因此看低徒兒,不願將小師妹嫁與徒兒。何況到底是徒兒對不起師妹,怎麼敢向師妹說出事實。”
“通哥,原來如此,煙兒不介意的。”
“真相”一旦大白,眾人又理所當然的倒向了鮮於通一方。畢竟一個是江湖上的六大門派之一,另一個卻是向來沒有好名聲的邪魔外道,想想便知道該聽信誰的話了。何況鮮於通一字字、一句句說得條理清晰,邏輯分明,若不是自己徒兒就是受害者,再加上自己又是看過原著,知道鮮於通十個什麼角色的人,曲聆簡直都要相信鮮於通了。
“鮮於通,你簡直無恥!”阿娜里聽到他如此顛倒是非黑白,哪裏還忍得住?明明當初是他先來勾搭自己的,明明是他對自己山盟海誓,說要和自己在一起的。等知道苗人相戀,就要互相種下情蠱以後,卻又想要背棄自己。自己雖然給他下了蠱毒,卻仍舊奢望他能回心轉意,是以下的分量並不重。誰知他不但仍是離開了自己,還趁自己不注意,偷走了金蠶蠱。
阿娜里氣的面色脹紅,雙唇哆嗦,配上那被毀容的臉,更是陰森恐怖了。
見眾人都信了自己,鮮於通忍不住有些志得意滿。曲聆一瞧,伸手按住了阿娜里,冷笑道:“是呀,多麼可憐可悲可嘆的一個故事啊!名門弟子不慎被迷,陷落苗疆**數月,這究竟是道德的敗壞?還是人性的缺失?”
“噗——”許多人忍不住笑的咳了起來。
曲聆這話說得惡毒,向來只有女子**一說,哪裏來的男子**?可是聽鮮於通方才所講,字字句句都是自己是被強迫的,自己是無辜的,若是換個性別,嗯……“**”二字用的精闢。
“你……”鮮於通氣急。
“別著急着否認,既然你說自己是無辜的,也根本不認識胡青羊是誰,那麼,你敢不敢與我懷中的這個孩子,滴血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