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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穹洗凈,血染殘陽
“小公主”賀慕南駕在馬背上,看扶兮強忍着痛伸出另一隻手捂着胸口,鮮血順着鎧甲溢了滿手,笑意更深:“怎麼,心裏很疼?恨?哈哈哈哈——”
手陡然一松,便跌下了馬,扶兮仗劍俯跪於地,順也不順飛掃賀慕南一眼,蒼白的唇瓣輕揚,冷冷一嗤:“我這裏所有的兵馬加起來才不到三萬,即便是死,也要與你拼個你死我活。扶兮能有賀將軍陪葬,死,也足矣。”言罷,飛身上馬,卻被賀慕南一腳踢中胸前的傷口,再次摔落在地,一口鮮血濺在了馬蹄旁。
賀慕南看着她,目光冷如寒冰:“我不想再與你廢話了,這個時候,姜懷璧應該在奮戰。你壞我太多好事。實在是——”
罪該萬死四字到嘴旁時換做了低低的冷笑,賀慕南拉着韁繩,闔上那雙美麗的眼,再次睜開,薄唇高聲吐出一個字:“殺!”
頓時,身後的殺伐愈發激烈。
扶兮緊握手中長劍,疼痛鑽入心臟,難以站立。
看着三萬兵馬在眼前越來越少,將士倒在血流成河的黃泥地上,心中一急,撐着劍想要站起來,卻扯到了傷口,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氣。
賀慕南刺的這一劍與當年墨言的那一箭距離相差不過分毫。
熟悉的疼痛感再一次盈滿全身,她捂着尚在流血的胸口苦澀一笑。
原來,已經八年了。
八年前,她還是個小姑娘,便馳騁沙場,卻被人射了一箭,險些喪命。
八年後,她已嘗盡人間冷暖,一樣征戰沙場,一樣被人刺傷,不同的是,這一次,她不會再有僥倖了。
“扶兮一生戎馬,死在戰場本就是最好的歸宿,只是若死在你手中,倒不如我自行了斷。”鋒利的長劍抵上脖頸,賀慕南高高駕在馬背之上,扶兮仰視他,光線灑在他長如羽的睫毛之上,美艷的連女子都自愧不如,難怪墨言的父親對他百般恩寵。
扶兮靜靜的看着他,四目交匯的一瞬間,手中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賀慕南原本掛着張狂笑意的臉突然冷落了下來。目光凝聚在前方,帶着幾近瘋狂的殺意,就連牽韁繩的手都在抑不住的顫抖。
扶兮順着他的目光轉過頭去,廝殺的兵馬之中,有一抹青色素衫駕馬從容的踏過地上的橫屍向她走來。
身懷百膽,笑若春風。即便身處戰場,腳踏橫屍也若無其事。
“阿扶。”白馬停在了扶兮身邊,兩軍停止了廝殺,看着主將們。
扶兮沒有答話,開口的卻是賀慕南,帶着一絲憤恨:“褚兒,好久不見,我沒想到你竟然還活着。”
“賀叔叔不死,我又豈敢先走一步。”墨言尋着聲音的方向頷首一笑:“賀叔叔死了,墨言也會長命百歲,替你活着。”
談吐間,墨言的氣息十分平靜,扶兮壓抑住心中複雜的百般滋味抬頭打量他。還是那身青衫,那塊青布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眉心那塊如火如妖的火焰。
三年了,扶兮已經學會如何細微的觀察一個人,比如此刻墨言雖然全身上下一絲不苟,但是他垂落的髮絲卻有些許雜亂——他是策馬疾馳着趕來的。
“好兒子,你這是——”賀慕南抬眸看了看墨言身後,並未發現有兵馬,才笑容重新浮在臉上:“一個人來的?”
“賀叔叔有何指教?”墨言從容的端坐在馬背上,他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他不知道馬下的扶兮是用一種怎樣的目光看着他,是悲慟,是憤怒,亦或者是二者交融。
三年了,再見面,在這樣的情況,在他一聲溫柔如往的‘阿扶’
賀慕南原以為墨言帶了救兵,如今看來並未。如果真是這樣,即便墨言武功蓋世,也是雙手難敵四拳,他又有了信心。垂下的劍重新舉起,指向了墨言。
墨言身有所覺,卻不慌不忙的勒緊韁繩,動作緩慢的翻下了馬背,前行兩步,朝着虛無帶着血腥的空氣中伸出手來:“阿扶。”
他的淡定叫賀慕南一時沒了主張,不知是否要下手。
塵土滿天,扶兮看着他咬咬牙,忍住了撲上去的衝動。
他的臉色比以前蒼白許多,原本清瘦的身子又瘦了幾分。三年來,音訊全無,原本以為此生不復相見,又或者他一個人快快活活的逍遙人間去了,可如今看來,他過的似乎並不好。
“你是來救我的嗎?”扶兮沒有上前。
“我是”聽到魂牽夢縈的聲音,墨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傷的很重。”
墨言嘴角的笑意瀲了斂,抱歉道:“阿扶,是我來的遲了。”
扶兮搖搖頭,生平的第一次,她替自己心疼,心疼的快要哭出來了。
二十歲那年,她聽伺候的宮人說起自己:她的身上有多處大小的傷,除了面頰外,根本無法相信她是雄霸一方的楚國帝姬,亦無法相信,她不過才雙十芳華。
那時候大家的語氣里有惋惜去憐憫,她一笑置之,未曾當回事。
如今卻真是頭一次心疼起自己來了,在這個她一度信任與牽絆的男人面前。
穆黎歲曾經問她這麼拚命究竟是為了什麼?
從前她有想要保護的人,有想要達到的目的。
而如今為了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嘴角瀉出一絲苦笑,她指了指胸口:“傷口在這兒”她說的很輕,很柔,那樣的溫柔是墨言從未聽過的美好,手指劃過胸前,她極力剋制着自己:“就在你當年射傷的地方,往右一點點。”
綿綿的聲音迎風撲入耳中,距離幾步之遙的青衫卻猛地一怔。
動作大到就連賀慕南都看見了,賀慕南剛要開口,墨言立刻又平靜道:“阿扶,這是敵人的戰場,先跟我回去。”
“敵人的戰場……”扶兮笑了笑:“對我來說,哪兒才不是敵人的戰場?是有着視我為敵人的父王所在的楚國,是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的賀大將軍所在的秦國,是於我水火不相容的容瀲所在的梁國,還是說當年險些害我至死的公子褚所在的齊國?”
墨言徑直走向扶兮,無言以對,面對着她,半響才開口道:“我從未想過,原理窺視一個人久了,竟然是會愛上她的。阿扶,跟我回去吧,這裏很危險。”
扶兮困惑的看着他伸來的手,反問道:“窺視?”
墨言沒有解釋,戰場上刀劍無眼,賀慕南陰險狡詐,這時候不是談話的時機,扶兮深諳這個道理,所以沒有再多說什麼,拉住了墨言的手。
墨言的力道很大,一下將她拖到了身後,然後便讓扶兮引他去馬旁。
“公子褚!”賀慕南見扶兮上了馬,怒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你能走的了?你太不將人放在眼裏!”
“你說的不錯,我是不將人放在眼裏,可是,我從未不將你放在眼裏過。”墨言衝著聲音的方向笑了笑:“因為我從未當你是人過。”
“混賬!”賀慕南舉劍揚鞭,大喝一聲:“來啊!給我殺!”
殺字出口,兩兵再陷交鋒。墨言卻翻身上馬,駕馬而去,賀慕南大軍欲追,卻被四方突如其來的兵馬困圍。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說一個人來的嗎?”賀慕南一時沒了主張,拉着韁繩的手抑制不住的瑟瑟發抖,眼見兵馬愈來愈少,忽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是了,公子褚說話向來喜歡說一半,他方才的話鐵定是沒說完。
這一戰,賀慕南註定以敗而告終了。
望着秦兵越來越少,賀慕南殺敵之餘,忽然朗聲一笑,那聲音衝上了九天雲霄,震飛了高空倦鳥。
*
墨言與扶兮同駕一馬,扶兮在前,墨言在後。他似乎疲憊的很,扶兮駕馬的時候,他整個下巴都是抵在扶兮的肩頭之上的。
“你怎麼知道今日齊秦有戰。”
“哦,這是大事,百姓都在議論,我知道不奇怪。”墨言頭抬了一下又抵在了扶兮的肩膀上。
也對,扶兮想了想又問道:“不過你及時趕來倒是叫我吃驚。”
“賀慕南詭計多端,你不是他的對手。他幾次叫陣就是想用計對付你。”墨言聲音很輕,扶兮不解:“你怎麼知道是對付我?”
“他要對付懷璧不會等到現在。姜懷璧自能應付那些兵馬,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扶兮緘默,過了一會,又問道:“你的兵符都給了我,這些兵馬……”
“老將軍只認兵符,但除了兵符之外,他還認我這張臉。”
“哦”扶兮點點頭,面對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墨言溫柔的笑了笑:“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我——”扶兮剛要問他三年來去了哪,一想到八年前是他射傷了自己,怒火和恨意便自胸口騰起:“沒有。”
她冷了臉色,很奇怪的是墨言並沒有解釋什麼,更加沒有溫言去哄,墨言似乎比扶兮更為冷淡:“我有些困了,先睡會。”
說完幾乎是整個人都攤在了扶兮的後背之上,扶兮側目看他,倒真像多日不睡覺那樣累。
不多時到了軍營,墨言一把拉住她的手,掰開,奪過韁繩:“你先下去。”
扶兮也沒說什麼,冷淡的翻身下馬,直走向帥營。
身後,墨言在馬背上坐了半響,確認她已經走遠后,才緩緩扶身下馬,腳跟尚未站穩,大片鮮血便自口中溢出,瞬間染紅了青色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