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一直都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一種償還,欠了他人的債,一定要還,這是因果,有時候是以清楚的方式,有時候,卻是以不自知的方式。
而這樣也好,起碼是以自己知道的方式。
她跪下的時候,有髮絲拂過墨言的臉,然後是一陣風劃過,感覺到前方空了一塊,墨言身形微動,卻沒有去扶她。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笑容溫暖,放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叫他動容生氣,他略低了低頭說:“我要的不是你的身子。”
扶兮不語,靜待下文,卻暗自穩了穩心神。
上方有紙張展開的聲音,一張宣紙呈現眼前,墨言說:“我要你簽了這張賣身契,呆在我身邊,三年。”
扶兮錯愕抬頭:“你明知我是楚國公主,這樣大膽就不怕我殺了你?”
言從容道:“怎麼會呢,若你是想以公主的身份來壓迫我要挾我,便不會只身前來,況且殺了我,對你沒有好處的。”他很溫和,卻也信心十足:“夷平九重宮,你有這個本事,卻沒有這個心的。”
錯綜的思緒還未理清,聽墨言又開口,扶兮問道:“你要我呆在你身邊三年?為何。”
墨言已經重新坐下,懶懶散散的循着聲音努力面對着她:“你也說了,我這裏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我一隻想找個有求於我的人幫我洗衣做飯打掃收拾,剛巧你來了。”
剛壓下的怒火再次波濤洶湧起來,扶兮還未開口,墨言想到什麼又補充了一句:“對了,還有暖床。”
‘嘩——’
空氣中疾風閃過,墨言的胸前忽然多出了一把劍:“你這個人,可惡至極!”
明知道胸口有一把劍抵着,他卻不慌不忙,重新取過一個杯子,斟茶。
扶兮見他不為所動,還在悠哉的品茶,怒意更甚:“你!你不怕?!”
“公主,你的手在抖。”墨言抿了抿唇,氣定神閑的喝完杯中茶,又斟了一杯:“不知公主這身功夫是跟誰學的?”
握劍的手鬆了幾分:“你想說什麼?”
“難道他沒有教過你嗎?”墨言擱下杯子,抬頭面對着扶兮,微微一笑:“握劍,手不能抖。”
扶兮愣住不語,墨言推開劍走到扶兮身旁,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握住扶兮的手腕。
他的動作很輕柔,手中的力道卻大的很,溫度透過手掌傳到扶兮的手腕上,堅定的力度讓扶兮的手不再發抖:“公主這雙手是用來握劍的,無論何時,都不能抖。”
近在咫尺額度距離讓扶兮很不適應,她下意識的一把推開墨言,見那個書生踉蹌的後退了好幾步才平緩了心緒開口:“你,你不是說你不會武功?”
“公主這話說的”墨言搖了搖頭,笑得無奈:“公主你是個女人,難道你這輩子就沒見過男人嗎?我雖不會,可我沒說不懂。”
“少廢話,人你是救不救!”扶兮收好劍,板著臉看他。
“救,可是我的條件也在那,公主你說了,只要我要的,只要你能給的,絕不吝嗇,那麼這賣身契,你簽不簽呢?”墨言撫了撫宣紙,像是挑逗。
扶兮看着他手中的賣身契,猶豫道:“三年過去,我穆郎不早就沒命?”
“這無妨。”墨言從袖中取出一個紅塞瓷瓶:“這裏有三顆藥丸,一年給他喂一粒,可保他三年壽命,與平時無異,三年後我自會救他。”
“可我是楚國人,更是一國公主,如今天下時局動蕩不安,楚國需要我,三年,我恐怕沒有這麼久時間陪你耗。”扶兮想了想,道:“我看你不如隨我回宮,你想要多少人伺候都可以,或者,我派人來伺候你。”
“公主有求於人的時候都是這麼沒有誠意嗎?”墨言摸索着宣紙,寸步不讓的說道:“夫君是你自己的夫君,若楚國需要你,我不攔你,辦好你的事情再回來。”
這世上,重要的事都不好辦,總要付出些代價。扶兮無言,咬咬牙,拿過賣身契,臉色很是不好,這賣身契寫的面面俱到,無一錯漏。墨言手中的藥瓶更像是誘餌一般叫她棄之不得,總算墨言沒有限制她,賣身契簽了她總還是自由的,狠了狠心,扶兮道:“拿筆。”
墨言笑意更甚,嗓音高了高:“阿清,筆墨伺候。”話音落,內室走出一名身着華服的少年端着筆墨而來。
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稜角分明的臉,一身黑袍,面無表情,放下筆墨也未做聲,又悄然退回內室方向。
扶兮順着少年消失的地方望去,卻被雕花屏風遮住目光:“他一直在內室偷聽?”
墨言但笑不語,食指敲了敲桌面示意扶兮,扶兮嘆了口氣,狼毫沾了墨在紙上寫下‘願賣身九重宮主墨言為奴三年’末了還用紅印泥蓋了手印。
寫好后交給墨言,墨言將紙收回懷中,笑的別有深意:“我叫阿清來,並非是要他筆墨伺候的,我只是讓他做個見證,也讓公主做個見證,我這裏並非全是瞎子,免得你在紙上亂寫糊弄我。”
扶兮再次啞口無言。
“你也不用回去了,先把後院的衣服洗了,再給本宮主做頓吃的,晚上記得去暖床。一會我帶你熟悉一下這裏。”
扶兮繼續啞口無言。
“這葯拿着,本宮主平時沒事素愛養些鴿子,你把葯綁上,書信一封回去。”
扶兮挪了挪腳步去拿那瓶葯,卻在瞅見藥瓶那一刻漲的滿臉通紅,燙手山芋似的的一把把藥瓶扔回到墨言懷裏,憤然道:“無恥!”
墨言摸索着懷裏的瓷瓶,忽然極其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然後又恢復神色,從懷中重新取出一瓶:“這個才是,剛剛那個……我的失誤。”
扶兮臉上紅霞未退,心有餘悸的看着他重新取出的瓷瓶。
原因是方才那個瓶腹,印着一女子衣衫裸/露的的圖案,一旁還有三個閃亮的字:**丸
***
月上樹梢,初春的夜還有些許寒冷,山莊內,燈火通明,比之外面的清冷情景,這一室融融,燭光熏暖,而山莊外,恐怕朔風正狂。恍若另一個世界。
銀蟾被烏雲遮去了大半,廊下有人煢煢而立,身影被拉的頎長,月下一人,孤寂有餘。
“唉,多愁傷感多傷壽啊。”又有一人自屋內走出,月光頓時拉長了兩人的身影。
扶兮偏過頭看了眼來人說:“你怎麼知道我在多愁傷感,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哦,那便是睹物思人了。”墨言負手而立,笑的格外明朗:“你在這站了快一個時辰了”
扶兮身後的廂房是墨言的寢室,而作為丫鬟,她的床也在這間寢室內,只不過墨言在內室,她在外室。
傍晚的時候,墨言帶她熟悉了這裏,真的到了後院才發現九重宮裏住的除了那個阿清,也就只有墨言一人。
與平常山莊一般的後院,幾間廂房,迴廊假山,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都有,扶兮唯一覺得是驚訝的是穿過小橋上的迴廊后便是一大片桃花林,春風一吹,簇簇桃花紛紛跌落,而桃花林的盡頭,便是一條可以通往雲曇山的崎嶇小路。
夜風更寒,不知過了多久,扶兮才想起身後有一人也站了許久,她回過頭來看着他,月光下,那抹烈焰圖騰有些暈目,不知怎麼,扶兮忽然有些煩躁:“你總是跟着我,關注着我幹什麼?你平時都沒事做閑的慌嗎?”
墨言依舊是那平穩隨和的性子,他勾唇道:“我一個瞎子,能幹些什麼,唉,你總是冤枉我。關注你,我無目,便注不得,至於跟着你,我其實是想跟你說……”頓了頓,才緩緩道:“你該去暖床了。”
“你!”扶兮一聽,頓時惱火,在面對墨言那張盈滿笑意的臉后,又將怒火壓了下去,越過墨言走進屋去的時候扶兮又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墨言卻聽到了,所以扶兮沒有看見墨言的唇邊無意透出一抹桀桀的笑,還有那聲低嘆:“你是這輩子造孽了。”
屋內燭火搖曳,扶兮進了內室,脫了鞋子便上了那張生硬而又冰冷的石板床,她還穿着那身白色單薄的衣裳,墨言的床似大理石製成,又好像不是,反正是又硬又冷,扶兮躺上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埋怨道:“這樣的床你都能睡,真不知道你這身子骨怎麼受得了!”
尾隨而至的墨言摸索着坐在一旁的案前,案在內室,看起來是很奇怪的擺設,但考慮到他一個眼睛不方便的人也就沒什麼奇怪。
案上燭台閃着昏黃的光,墨言隨手取過一本書簡,手指輕撫上面的痕迹:“從前是受不了,現在有你給我暖床,也就受得了了。”說到這手中書簡低了低,他抬頭道:“你這算是關心我?”
扶兮無奈,翻了翻白眼,乾脆不去理會他,蜷縮了身子努力想快些暖好這好像怎麼暖也暖不了床。
被是普通的段子,上面還殘留着淡淡的桃花香,面料雖普通,到有一種尋常百姓的感覺,她曾希望做一回尋常百姓,如今不如苦中作樂,當做是做一回百姓,過一回平凡的日子好了。
方才看天,夜無星,風越刮越大,似乎有變天之照,通常這種時候,宮內已經炭盆高燒,三年前那一箭險些要了她的命,三年內每逢陰雨天氣,傷口便酸疼的要命,夫子說那是中箭過深,傷及脈根,要調理好恐怕很難。
傷口發作時,縱然她拚命忍着,可那蝕骨錐心之疼卻是常人無法忍受的,好像掉進冰窖,寒冷的身子渴望的是那炎炎烈火。
如今身在他鄉,扶兮有些擔憂,再發作時又會怎樣難忍,因為這一次不會有炭盆宮人,而墨言一個眼睛不便之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如何顧到她,而那個面無表情的阿清,她更是不指望。
念及此,空氣中多了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雖小,墨言卻聽到了,他放下手中書簡問道:“小姑娘沒事為何總愛嘆息,多愁善感的多傷壽。”
扶兮一驚:“這你也能聽到?”
“五官缺一,四官更甚。”燭光下墨言笑的頗為得意,俊顏妖嬈嫵媚,只是不知為何,扶兮突然很想上去給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