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訣

“……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然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龍易風的聲音忽然現出，恍然間，楚雲軒彷彿回到了那個小山洞。

這是什麼意思？

追尋不到源頭，亦看不到終結，不可捉摸的事物本就無可把握，既然無可把握，又怎可固定己身？萬物如此，與人相鬥如此……

如何？

卻要如何與人相鬥？

這些晦澀難懂的語句忽然間支配了楚雲軒的身體。

就在朱耀千的雙指即將碰觸楚雲軒的時候，楚雲軒的雙腳如蛇般滑動，身軀也如被壓彎的樹枝般彈起，雙手自上而下，竟是繞過朱耀千的雙手，逕自打上他的雙腕！

朱耀千本就漫不經心，楚雲軒此招速度又是快極，朱耀千竟是來不及變招，硬生生化指為掌朝上反轉，欲要硬接此掌。然而楚雲軒卻不繼續，反是前跨一步，單掌前伸，左掌在後掃開朱耀千雙手，右掌正中朱耀千右肩！

朱耀千雖是慌忙運功，但還是不得不後退三步，肩上吃痛，才知楚雲軒此掌功力不淺！

朱耀千竟是笑了起來，“好小子，好功夫！”

楚雲軒其實這才剛剛清醒，回想起剛才的武功招式，竟像是防禦訣中的敵攻訣連接一個反擊訣中的逆風訣！

只是這些招式與其中所載又不盡相同。

聽到朱耀千這麼一說，自己反是詫異起來：剛才半醒之中浮現出的語句不斷衝擊着自己，彷彿受到什麼衝擊而不斷回饋着什麼。

這一擊卻是引得眾人拍手叫好，赫蘭胤什自是嚇了一跳，但隨即便變了臉色。

“朱耀千，你莫不是故意放水，不殺這個攪亂吾地牢的罪人吧？”

朱耀千身子微震，道：“大人何出此言？”

赫蘭胤什冷笑一聲，“以你的武功，對付這個毛頭小子會這般困難？我早就懷疑你們之間有所勾結！”

“勾結？”朱耀千猛然側身，神情凄厲。

“不錯！你身邊的六侍衛呢？吾讓你帶回來的三個餘黨呢？為什麼這幾個小子就敢闖了我的監牢？若不是吾機警，怕是已經把鏢局的一眾亂黨給丟了！”赫蘭胤什把小棠甩到一邊，旁人立刻接住並繼續押着她。

“朱耀千，你是不是不管你的孫子了？”

這一語，讓朱耀千渾身一顫，他低下頭，雙眼籠罩在黑影之中，雙拳握緊，終是低沉而又決絕地說道，“大人，我朱耀千說過的話定當算數，但是若我真敗於這個少年手中，也是天命。”

赫蘭胤什蔑然道，“除非你死在他手，否則你就給吾把他的頭拿下！”

小棠在一旁聽着，心中卻已盤算許久，她罵了一句，“卑鄙！”

赫蘭胤什本就心情不爽，哪裏容得下一個黃毛丫頭罵自己？轉身一甩手，清脆一響，竟是把小棠的嘴角都抽出了血！

小棠雖是吃痛，但無奈動彈不得，卻倔強地盯着他看。倒是一旁的凌龍發怒了，他雙手雖被制住，兩腿卻是不停地想要飛踢過去，嘴中還罵著赫蘭胤什。

赫蘭胤什哪裏受得了這般辱罵？順手抄起一把刀來，朝着前面就是一砍！不止凌龍，連身旁的兩個官兵也遭了罹難，三人胸前都被砍出一條長口，血流不止！

凌龍慘叫一聲，自是罵不出口了，但心裏卻對他的惡毒憤慨不已。

旁邊的官兵被迅速抬走，兩個官兵又補了上來，還惡狠狠地警告凌龍，“你小子老實點，要是讓老子也遭了連累，老子把你的嘴給撕了！”

凌龍哪裏管他，剛想開口叫罵，卻看見小棠對他輕輕搖了搖頭，他便乖乖閉上了嘴，再隨着小棠的眼光望去，楚雲軒在空地上又和朱耀千戰了起來！

“赫蘭胤什，你憑什麼出手打人！”楚雲軒怒氣衝天，想要衝過去教訓赫蘭胤什，朱耀千卻死死擋在身前，一時又陷入苦戰。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麼心思顧其他人？”朱耀千怒道。

楚雲軒知道不能分神，只得把目光從小棠身上收回，卻又疑惑起朱耀千的語氣，他為何對自己發怒？如果剛才自己分神之際，以朱耀千的功夫便可了結了自己啊！難道他正是為此而怒？

剛才他與赫蘭胤什的對話又一次劃過自己腦海。

小棠剛才還罵了赫蘭胤什一句“卑鄙”，種種情況迅速穿插，織成了一副模模糊糊的圖畫來！楚雲軒不禁低聲問道，“你的孫子到底是誰？在赫蘭胤什手上嗎？莫非你是受他要挾？”

朱耀千驚訝不已，出招都慢了一些，他突地后跳幾步，也低聲道，“你在說些什麼？”

“看樣子是真的！”楚雲軒也收手而立，“若是如此，你我二人協力，救出你的孫子，把這狗官給廢了罷！”

朱耀千緩緩搖了搖頭，“我的孫子，現在在皇宮之中，只要赫蘭胤什一出事情，他便會立刻送了命……這是天意啊！”

“皇宮中？”楚雲軒懵的一驚，視線不自覺的移向小棠——龍易風目前正在前往那裏啊！

赫蘭胤什聽到了他的話，頓時狂笑起來，他的聲線漂浮，彷彿隨風頓挫，聽上去頗有些歇斯底里，“吾還以為你已經忘記自己的孫子是誰了呢！吾還以為你已經不顧自己孫子的性命了呢！你以為他現在很安全了嗎？你以為，皇帝讓他做了一個‘朱雀’你便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靜止。

彷彿世界停頓了下來。

小棠和凌龍都停止了掙扎，現任“朱雀”是朱耀千——前任“朱雀”——的孫子！

楚雲軒更是驚訝萬分！

“朱雀”，他到底有着什麼樣的秘密，居然讓眼前如此強大的老者卑躬屈膝地畏縮於赫蘭胤什的麾下？

再次回視着朱耀千，這個老人彷彿一下衰老了十歲，垂着的腦袋，讓人無法聯想起那個絕對強者的模樣。而在赫蘭胤什那接近癲狂的笑聲中，彷彿他被無限的縮小着，映襯着這無比巨大的黑暗！

“楚雲軒，命運如此，我別無選擇。”朱耀千終於還是開口了，他猛地抬頭，目光兇惡，“而你，也無從選擇！”

語畢，他忽做攻勢，踏步前來，楚雲軒根本沒有準備，慌亂之中雙掌交叉，內力疾走，腦中不自覺的繪出了那幅恢弘而又蒼莽的圖景——

“洪荒掌！！！”

“夕鶴二十四輪雀！！！”

二人的爆喝彼此交融，又互相炸斥，掌指相接，內力相碰，宛若熾熱爆裂的熔岩碰上無數碩大堅硬的冰刺！

二人中間的地面被強勁的內力轟出無數裂痕，碎石與沙塵伴隨着內力形成的漩渦張揚翻騰，瞬間便掩埋了二人的身影！

赫蘭胤什狂笑着的嘴巴依然張着，他根本無法料想一個少年竟能把朱耀千逼到這種程度！

凌龍和小棠看到楚雲軒用上了至強一掌，都牢牢盯着翻騰的塵霧，既是緊張又是期盼。

所有的官兵心中也都感到無比的恐慌，在他們眼中，朱耀千就是戰神一般的存在，普通人甚至碰都碰不到他，但眼下這個少年居然能與他內力相拼，激戰如斯！

而諸位藍天鏢局的倖存者們心裏只有一個聲音，“打倒他吧！”

眾人，期盼，驚訝。

於是，塵散。

楚雲軒的雙瞳緊緊收縮，彷彿就剩下一對眼白，甚是可怖——他的雙掌抵在朱耀千的雙指上，口中“哇”地噴出一團鮮血，彷彿收不回那噴涌而出的氣，頹然倒下！

“楚雲軒！”小棠的眼淚無法遮掩地留下，伴隨着一聲凄厲的呼喚。

鏢局也罷、凌龍也好，腦中都瞬間空白。

這二人的內力差距竟是如此懸殊？

“洪荒掌？”朱耀千收手而立，“想不到你如此年紀就有此造詣……何君聖，竟是做到如此地步！”

何君聖！

這三字如同揮散煙霧的風，把楚雲軒行將失去的意識吹了回來！

他雙手撐住地，身子雖在顫抖，口氣卻毫不軟弱，“我……不信命運！因為我要做救世大俠……像我的師父那樣！我不會認命！”

他猛地抬起頭，表情倔強，堅韌，彷彿靠着眼神支撐着他疲憊不堪的軀體！

他雙手抬起，回想起在那個學會洪荒掌的夜晚，自己對於“破訣”的疑惑以及那靈光一閃般的感悟——

殤之所在，震之所在。陰陽不以為用，然何以為合？

成敗在此一舉！

所有的內力驟然分為兩股，瘋狂地湧入他的雙掌，他的雙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下提起，推向了朱耀千！

“破訣！”孤注一擲的決絕，伴隨着迅如雷電的肉掌，令人膽寒的聲響破空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