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九十年代初,中國的國營企業都開始紛紛改制——黃爸他們承包的部門,也不再掛靠原來的單位。註冊掛牌成立了“影月商務”:黃爸出任總經理。既然是自己名下的公司,他可自由支配的時間就比較靈活了。
黃媽是大學老師,每年自然就有兩個長假。因此,一家三口常常結伴出遊。短短兩年,雲貴川蜀、江浙閩粵、東北三省、晉冀魯豫、三山五嶽都已游遍。四處旅遊不但豐富了黃寅的少年時光,還增長見聞,令她比同齡人成熟老練許多——不過她跟嚴光依然親密,每個星期六下午五點,總會去單位宿舍區的運動場,看發小踢球。
1990、94年的世界盃;1992年的歐洲杯——這股足球浪潮席捲了整個中國,jinxiu市也不例外!嚴光那一代的許多男孩,都瘋狂迷戀上了足球:這項很男人的運動。他的房間裏帖滿了古利特、巴斯滕、羅伯特-巴喬的大幅海報。實際上他和一班球友都很有運動天分,雖然沒經過任何專業訓練,但他們的停、帶、傳、射各樣技術動作都一板一眼、有模有樣。而且因為常在一起踢球,慢慢建立了默契——時常出現兩、三人的小配合,精彩場面不斷。黃寅也看得津津有味。
嚴光的這些球友年紀都比他大一、兩歲,都是一個單位的子弟。要知道在青少年段的足球比賽,國際上慣常分u17、u19、u21三個年齡段。可見在未成年組的正式比賽里,小了兩歲,差別是挺大的。但嚴光在和他們的對抗中,絲毫不落下風——總有妙傳送出,或打進好球。每逢這種時候,他都會向黃寅望上一眼,兩人會心一笑。
嚴、黃兩家私交甚篤。嚴家父母對小孩的管教上,也會受黃家的影響——漸漸對嚴光的學習要求,沒有剛上一年級時,那麼刻板了,因此少年男子就有了餘力,專註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但要像黃寅一樣呆在家裏不去學校,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即使如此,和小學相比,升到初中,嚴光也彷彿升到了天堂——他也可以聽流行音樂,玩樂器了。
那時他的音樂啟蒙當然是最紅的張學友、劉德華、小虎隊、beyond了。嚴家是工薪階層,無法承受鋼琴這種貴族樂器。不過機緣巧合,嚴光開始自學結他了。
一個周六的傍晚,男生的足球時段隨着夕陽斜下,也告暫停。黃寅和他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今天在小角度打進一個凌空球,有點巴斯騰的味道!”女孩開始進行賽事回顧。
“其實有一記左腳抽射,我覺得更漂亮!”男孩對自己的左右開弓甚為得意。
“嗯……對!那個球也不錯!你們都沒去體校訓過,就可以踢成這樣——如果能讓專業教練指導一下,搞不好過幾年能打甲a了!”——1994年,中國足球開啟了職業化改革。一時間,甲a聯賽成了國人矚目的焦點。
“那是不可能的!我爸媽只想讓我認真念書,考個好學校,學個熱門的專業,找個穩定的好工作……足球絕對只是業餘消遣!要當成職業,想都別想!”嚴家父母的固定思維依然沒變。
“哦……那也是的。雖然職業球員收入高,但傷病纏身!最多踢十年,也踢不動了——職業生涯太短。”黃寅媽看得遠,也明辨事理。
“除了踢球,你還喜歡做什麼?”女孩接着問。
“其實我很喜歡游泳的!不過上個月,有個初三的學長,下河游泳出事了!我媽就不讓我去了——除非有我爸陪着。下水的機會就好少了……”鍾愛運動的少年嚴光,到了十三、四歲時,體型顯得修長分健碩。
“我覺得游泳可是最全面的運動!你媽不放心你下河,去游泳池總可以吧?改天我們一起去?”黃寅主動發出邀請。
“去游泳池……貴不貴?”男孩很實在。
“不貴……不貴!每次就一、兩塊錢!”女孩笑靨如花。
“那可以……”嚴光瞧着她開始發育的少女身體,也真想看看她穿泳裝的模樣。
兩人邊走邊聊,忽然望見對面馬路邊上坐着兩個年輕男子,各抱一把六弦琴在自彈自唱——他們唱的歌,嚴光很熟:黃家駒的《灰色軌跡》。
兩位街頭歌手一人彈分解和弦,一人掃節奏,一個唱主音,一個唱和聲……琴歌和諧、相得益彰!唱完最後一句:不想!你別去……兩人開始彈那段經典的結他尾奏。
二人輪流solo:一人負責一小段華彩,另一人就幫打節奏。彈完了原版的旋律。兩個人顯然意猶未盡,按着歌曲的和弦走勢,繼續即興發揮——彈的人自得其樂,聽的人陶醉其中……約摸又玩了四、五分鐘,最後伴奏回到六級小和弦,主音走到音階6-。終於結束了這場結他表演。兩人把結他裝進琴袋,自顧走了。
“那兩把琴就是結他嗎?”嚴光輕聲問。
“是啊——真好聽!”已經學了幾年音樂的黃寅,自然知道這六弦琴就是結他。
“是很好聽!他們彈的和原版都差不多了!厲害!”男孩由衷讚歎。
“彈得像原版那也沒什麼——後面他們的即興創作,才叫真的厲害!”在音樂方面,女孩現在是老師了。
“結他應該不貴吧?”嚴光起了學樂器的念頭。
“普通的練習琴,應該就一百多塊吧……”黃寅常去琴行,各種琴的價格大概知道一些。
“叫我爸幫我買一把!”男孩下了決心。
“可是……你要跟誰學?找他們兩個?”
“不會自己學嗎?人家都不認識我,怎麼可能教我彈琴?”嚴光頗有自信。
於是,嚴爸為兒子買來了一把“紅棉”——這時嚴光展現出了非凡的自學能力,他買到了一本最基礎的教材,從調弦聽音開始鍥而不捨的摸索。一般無人指點的初學者,根本不能分辨兩弦對音時的音高,他也不知道怎樣調,才是標準音。可嚴光按着書上所寫,以第一弦為基準,居然能調出一把六根弦音:都相對準確的結他。憑藉樂感上的出色天賦,幾個月後,他已經可以左手熟練轉換和弦,配合右手的節奏,能夠自彈自唱了。
而嚴光對這門樂器的狂熱,簡直有些廢寢忘食了——晚上幾乎要抱着那把“紅棉”睡覺!有許多人學結他,因為剛開始琴弦磨得手指疼痛脫皮,根本沒幾個可以堅持下來!嚴光不但跨過了入門難關,很快也小有所成了。
由於少男少女之間對音樂的共同喜好,嚴光、黃寅在周末幾乎都泡在黃家的琴房裏,享受琴聲、歌聲里的美妙時光。
“你現在可以彈唱了?”黃寅問道。
“教材上有幾首我會唱的,基本上都可以。”少男有點難為情。
“來一個我聽聽。”
“好啊!但你不許笑。”男孩很想表現,但又有些遲疑忸怩。
“我不笑,我不笑!快點;快點!”女孩不停催促。
嚴光第一次在人前彈唱,雖然這人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密友,也不免有點心跳加速。他稍定心神。左手按好和弦,右手打了幾遍一個慢搖的節奏——輕輕唱了一首童安格的《耶利亞女郎》——“很遠的地方有個女郎名字叫做耶利亞……”
充滿遙遠古老意境的歌詞,恰到好處的切分節拍,配上嚴光清亮的聲線。黃寅聽得痴了。一曲唱罷,兩人都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幽幽的說:“你覺得這世上會不會真有長生不老的仙女、神仙?”
“你去了好多地方。中國差不多都走遍了。如果有,你也該見到了。”嚴光對她這樣的提問,有些詫異。
“你說這世上如果真沒有神仙,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神話故事?還有這麼多的文學作品、音樂作品是描寫仙女仙人的,而且還很受歡迎,經久不衰?”
“你說的是《西遊記》、‘八仙過海’這些嗎?……呃……這……我也沒想過。”嚴光知道她一貫思想活躍,見聞廣博,自己遠遠不及。有時她一打開話題,便頭頭是道,自己只有頭頭都點。
黃寅凝望着他,緩緩說道:”中國沒有,可能外國會有。”
嚴光心中一動,覺得她眼神有些異樣,趕緊轉移視線。他低着頭說:“我哪都沒去過——真正是井底之蛙!我媽說‘外國的月亮是比中國的圓一些’……”
黃寅聽他答得詼諧——“撲哧”一笑,說:“那更圓的月亮可能是在英國,或者美國。非洲的月亮肯定沒中國的圓!”
兩人哈哈大笑——又繼續探討了一番鋼琴與結他在樂理上的相通之處,彼此感覺都有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