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9章
風一般消失的效果是很震撼,但在高空吹風吹久了,路卡差點被吹成面癱。
快要到達法伊母體的時候,加西輕輕拍了拍翼龍的背脊:“阿獃,可以了,就把我們放在這兒吧,你乖乖等着。”
“吼嚕嚕——”
路卡仔細辨認了加西的口型,再看看外表酷炫氣勢威嚴的翼龍,試探道:“阿獃?”
阿獃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吼嚕——”
路卡聽不見,但對方扭過長長的脖子蹭他的親昵表現他還是能懂的。
於是他幻滅了。
說好的狂霸兇殘滅世邪龍呢!被一隻名叫“阿獃”的翼龍撒嬌一點也不帥氣好嗎!
阿獃迴旋降落,翅膀斜斜耷下,好讓他們平穩下地。
這麼體貼,看來阿獃的脾氣真的很好……
法伊母體就在不遠處,有相應的人員看守,不過這些對於爆髮狀態的加西而言都不是問題。路卡看他毫不費力地掌控那些人,心裏頭還是有些羨慕和懷念的。
他說:“以前覺得麻煩,現在想想,嚮導能力還是挺酷的。”
加西淡淡道:“嗯,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為了給同盟國的下一代營造舒適安全的孕育環境,法伊母體嚴密保護着各個胚胎,需要通過基因認證才可進入探望區,確保只有孩子至親才能接觸到對應編號的代孕裝置。
路卡把手指放在認證盤上,指尖輕微地刺痛,一滴血珠滲了進去。數秒后,法伊母體給他放行。加西沒跟着進來,說是要拿點東西,路卡也沒在意,他此刻的心情有點微妙。
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被傳送到他的面前。
按照長青星的時間歷來算,距離上次路卡和萊恩到這裏貢獻基因已有近五個月,由於之後一直處在緊張的戰鬥狀態,路卡幾乎忘記還有這回事。而且當時醫生跟他們說了,成功率不高,最終融合的三個胚胎很可能都無法存活,所以他沒有報太大希望,沒想到……
“這個……真是我兒子?”路卡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保護罩外,橢球形的代孕裝置呈半透明狀,裏面是微微渾濁的營養液,隱約可以看見有個團起來的小東西。
這個代孕裝置上鐫刻着胚胎編號,還註明了孩子的雙親——
萊恩·哈迪斯,路卡·尤加利。
路卡怔怔望着這個尚未完全成型的生命,一時竟有些百感交集。
這是他的孩子。
他想,真是走了狗屎運,即使衰到了這種地步,他也並不是一無所有。
咕咚——
代孕裝置的艙壁突然顫動了一下,路卡愣了愣,以為是錯覺,手掌在艙壁上撫了撫,又感覺到一陣顫動,他頓時覺得非常神奇,這是……孩子在跟他打招呼嗎?
“別發愣了,鬧了這麼大動靜,很快就會有人追來,我們要儘快把他帶走。”加西扳過他的臉,考慮到路卡聽不到,他現在說話都面對着他。
“什麼?”路卡還沒回神。
“他們不會放過這孩子的,哈迪斯家亂成一團,那些人最擅長趁火打劫,你不帶走他,這孩子必死無疑。”
道理路卡都懂,問題是:“怎麼帶?”
代孕裝置上連接着法伊母體的營養管道,強行扯下來的話,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更何況這孩子還沒長好,他要怎麼養他?總不能塞自己肚子裏吧。
就在路卡七想八想的時候,加西已經快手快腳地把東西都準備好了,他剛剛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個密封罐,看起來裏面是充沛的營養液,罐口伸出一根管子,上面有控制閥,接口跟代孕裝置上的相吻合。
路卡看他輕而易舉地取下代孕裝置,對照着說明書把它連接到控制閥上,這樣一來代孕裝置就成可攜帶的了,另外還有一堆瓶瓶罐罐放在一起,大概是法伊母體的應急包。
整個過程法伊母體沒有發出警告,也沒有啟動防禦系統,路卡不禁訝然:“你怎麼做到的?不是只有雙親才能接觸嗎?還有,你怎麼通過門口的基因認證的?”
“不是說過么,凡是需要什麼密碼、指令、認證的東西,對我來說都是無效的。”
“啊,我老早就想問了,你認識代□□的嗎?”
加西沒搭理他,外面傳來一陣騷亂,間或還有爆破聲。已經有人追來了,而且顯然那些人要比他們暴力得多。法伊母體畢竟不是軍事基地,承受不了如此野蠻的攻擊。
“是雇傭兵。”加西道。
“嗯,偽裝成防暴部隊的雇傭兵,他們想一石二鳥,先把我們弄死,再把孩子弄死。”路卡收拾好應急包背在背上,把橢球形的代孕裝置綁在胸前,做好了跑路的準備,“哈迪斯家怎麼了,沒人管事了嗎?”
“哈迪斯將軍如今處處受制,萊恩的情況……也不是很好,他們自己都忙不過來了。”
“……哦。”聽到關於萊恩的消息,路卡心裏猛顫了下,他是擔心,可他能為他做什麼呢?他現在又聾又廢,自保尚且困難,還是不要拖他後腿了。
像他那麼優秀的哨兵,應該很快就有更優秀的嚮導與他綁定了吧……
感覺到後面襲來的氣浪,路卡本能地抱緊懷裏的大橢球,防止孩子受到衝擊。
那群雇傭兵一路碾壓過來,離他們很近了。
加西帶着路卡跑到一塊相對空曠的地方,打了個呼哨:“阿獃!”
不一會兒,阿獃撲閃着巨大的蝠翼盤旋過來,就在雇傭兵的炮口對準他們時,一爪子撈起兩人丟在自己背上,發出一聲兇悍的龍吼,硬生生把那枚斯托炮吼偏離了。
路卡驚魂未定,生怕那個大橢球磕到哪兒了,緊緊抱着不敢亂動,忽地感覺心口連續幾下震顫,他激動地說:“他踢我!”
加西嫌惡地看他一眼:“別說得他好像在你肚子裏似的!”
確實有點傻,不過路卡還是很高興,能動就是沒事嘛。
小傢伙可能覺得很不安,貼着路卡胸口,一會兒蹬一腳,一會兒蹬一腳,像是小心翼翼的試探。路卡輕輕拍拍他:“不怕不怕,爸爸帶你出去玩。”
不知道小傢伙是不是聽懂了,竟真的漸漸安靜下來。
夜幕降臨,坐在龍背上兜風還是有點冷的。
翼龍帶他們去了中樞附近,這一帶路卡很熟悉,以前他就在這裏工作,街對面那家麻辣燙是他的加班最愛,但加西領他走的這條路他從來不知道。
他們穿過一家玩具店的戰艦模型區,老闆就像沒看到他們一樣,專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加西打開一道小門,裏面是通往地下的通道,他朝路卡偏了偏頭:“走。”
路卡莫名有點緊張:“走走走哪兒?”
加西看上去心情很好:“去見我的小天使啊。”
那扇小門在背後關上,咔噠一聲輕響。通道中有自動光源,引着他們向深處走。
路卡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你的哨兵,他究竟是……”
加西腳步輕快:“他叫沙利爾,很有名的。”
“……”路卡乾巴巴地說,“是、是很有名呢。”
不要告訴他就是他以為的那個人好嘛,還“小天使”,這個死戀童癖敢把主意打到前總統頭上,想到這個他就快要窒息了。
可惜加西不給他喘氣的機會:“他還當過大總統,很厲害吧。”
“我、我聽說,他不是戰死了么?”
“他沒死。”通道並不深,他們走到了盡頭,加西指了指前面,笑着說,“他不好好在這兒呢么。我回來了,我的小天使。”
路卡仰頭,看到一個龐大的設備群矗立在那裏,黑色的背景上閃爍着細碎的電子光斑,如同夜空中的繁星,這些設備連通着中樞的數據塔,正在同時進行着數以兆計的演算。
哪兒呢?“小天使”在哪兒呢?
“你終於來了,我好想你。”
路卡聽不見聲音,順着加西的目光看去,這才在林立的機器中看到一抹身影。
那是個俊美的小男孩,容貌的確和沙利爾總統很相像,不過要年輕不少。路卡雖然沒親眼見過沙利爾總統本人,但通過當年的各種報道和父母的言談,他在腦中塑造的沙利爾總統是一個極其冷厲的青年,反正絕不會說“我好想你”這種話。
“他就是你那個笨徒弟嗎?”男孩面無表情地斜了他一眼,絲毫不掩飾眼中的輕蔑,他的聲音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自傲和貴氣,倒是讓路卡有點相信這人是沙利爾總統了。
“是啊,別看他這樣,其實還是挺不錯的。”
“他現在就是個廢物,他的哨兵還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呢。”
“能麻煩解釋一下嗎?”路卡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弱弱地發表意見,“這些是什麼?我從沒聽說過中樞下面還有這種東西。”
“這是sg系統的半個主腦。”加西說。
“sg系統?”路卡怔了下,“我一直以為sg系統在軍部。”
“哼,軍部,軍部那個只是我的備用能源站。”男孩不屑道,“就算那幾個傢伙把那邊炸了,我也依然可以統治同盟國。”
路卡越發糊塗了:“那另一半主腦在哪?”
加西嘆了口氣:“你還不明白?沙利爾是sg系統的一半主腦,而另一半,就是我。”
“……”路卡的第一反應是他們在開玩笑,但隨着男孩的走近,他發現那只是個全息投影,真正的“沙利爾”,恐怕就是這個龐大的設備群。
“當年哈迪斯、胡克和凱因特聯手□□,就像如今對付你一樣對付我……與我切斷聯繫后,沙利爾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急劇惡化,黑暗哨兵的能力一旦失控,最先毀滅的就是他自己,不過,在他最後一次上戰場之前,他用自己的知覺領域創造了sg系統。”加西看着沙利爾的目光很柔和,“教科書上說sg系統是哨兵(sentine1)和嚮導(guide)的終極判定系統吧?那都是忽悠你們的,sg只是沙利爾和加布瑞西的縮寫,我們的名字。”
加布瑞西……
這個名字曾經在戰爭史上曇花一現過,但關於此人的其它信息實在太少,人們甚至不知道他是沙利爾總統的嚮導,不知是他們刻意隱瞞,還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那時候,我是說在沙利爾總統失控之前,你沒有想過去找他嗎?你的精神領域並沒有崩潰吧。”路卡問道。
“那是因為他忘記我了。”沙利爾說。
“忘記你?”
“是啊,我忘記了自己哨兵。”加西苦澀地笑着,“強制解除綁定都會有一定的副作用,我的副作用就是失去了關於他的所有記憶。很奇怪吧,明明是最牢固的精神結合,最後竟然什麼也沒留下。直到他完全崩潰之後,我才重新與sg系統綁定。”
“重新綁定……你們怎麼做到的?”
“是我找到他的。”沙利爾說,“成為sg系統之後,我的哨兵能力就不受身體的限制了,能夠看到的、聽到的更多,自然也查到了他並沒有死。”
“我為了避禍,換了容貌也換了名字,難為他還能找到我。”
“這倒不難,”沙利爾沉聲道,“在我們初次相見的地方,你用同樣的手段在勾搭一個小男孩,我怎麼會認不出來?”
“咳,那是意外,意外。”
“那你帶的那個小天使班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是工作啊。”
“我每次都用這個樣子見你,你還不滿足嗎!”
“滿足!沒有人比你更貼心了!你就是我的專屬小天使!”
路卡見氣氛越來越詭異,插嘴道:“那個,既然你們可以代辦各種假證,那能不能給我辦一套?不用太牛逼,普通居民的就好。”
“……”
加西哄好了沙利爾,看着路卡道:“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呢?”
路卡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耳朵:“因為我聽不見了啊,他的一切,我都聽不見了,我甚至沒有辦法給他做精神疏導。我已經沒什麼用了,而他需要一個嚮導,我不認為自己能忍受他與另一個人的共鳴。”
加西還想說什麼,想了想,還是算了,他們的結,自然要由他們自己去解。
假證辦好了,加西送路卡出去。
路卡說:“我能看看你的圖騰嗎?”
加西拉開領口,手掌在後頸撫了下,原先被遮掩的圖騰顯露出來。
黑色的。
路卡看得很清楚,如沉寂的夜空一般,浸透着最深重的黑暗。
送走了路卡,加西回到沙利爾身邊,他依偎着虛幻的影像,喃喃道:“三個候選人,萊恩·哈迪斯、肖凡·凱因特、艾塔·胡克……沙利爾,我們選對了嗎?”
沙利爾恢復了成年人的模樣,那的確是個極其冷厲的人,只是在看向加西的時候,目光才有一點點的溫暖。
他說:“他們跟我們不一樣,他們比我們幸運。”
加西閉上眼睛休息:“沙利爾,我老了……”
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其實他並沒有忘得一乾二淨,他記得的。
記得那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早晨,他跟這個男孩初次相見。
他想,那麼可愛的一個孩子,為什麼會用那麼惡狠狠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時興起,他就把自己兜里的糖果拿出來逗他:“我來猜猜你在想什麼吧,猜中了,你把你手裏的戰艦模型給我,猜錯了,我把我的糖都給你。”
他是個正在受訓的嚮導,又極有天賦,玩這種遊戲從來沒有輸過。
他很自負,有些哨兵瞧不上嚮導,而他是少有的覺得自己不需要哨兵的嚮導。
可是男孩沒有回應他的提議,仰頭看着他說:“我做你的哨兵吧。”
他愣住了:“什麼?”
男孩把手裏的戰艦模型遞過去:“這個送給你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等你的哨兵,你等我長大,我很厲害的。”
……
都說老了記性會變差,可是那一刻,男孩拽上天的模樣似乎是銘刻在了他的靈魂里。
他說:“沙利爾,我老了,可是你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天使。”
這是一間囚室。
這裏色調明亮,床鋪柔軟,生活設施齊全,醫生說,這樣有助於患者的心理治療。
粗壯的鐵鏈拴住了被囚者的手腳,他的存在與這個“溫馨”的囚室格格不入。
鐵鏈上到處是細小的缺口和划痕,這是那個人用牙齒咬的,他的手腕和腳踝血肉模糊,那不是鐵鏈磨的,也都是他自己咬的,他曾試圖咬斷手腳來擺脫桎梏。
現在他被持續注射鎮定劑,整個人處於昏沉的狀態。
在萊恩醒來、發泄般地拆了軍部療養院之後,他就被哈迪斯將軍關進了這裏。
醫生說,他患上了重度狂躁症。
剛剛養好傷的身體顯得有些虛弱,他靠坐在牆邊,低着頭,像一尊暗色的雕像。數日來,他拒絕所有人的接近,包括要給他做精神疏導的母親。
無論誰來他都不理,他要求見路卡,只見路卡。
哈迪斯將軍對此也無可奈何,他們說的話,萊恩半點也不信。
萊恩怎麼會信呢!
他們說路卡死了。
他們給他看藍星的事故報告,給他看醫生的診斷書,給他看所有證明路卡死亡的證據。
但他不信!統統撕掉!扔掉!他不信!
這一天,打開這間囚室的是加西。
他蹲在他面前,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他不在了,你感覺不到嗎?”
你感覺不到嗎?
那裏只剩下空寂的知覺深淵,再不會有任何回應,你感覺不到嗎?
痛苦在胸腔中匯聚成低啞的悲鳴。
萊恩驟然睜眼,眼球因充血而爆紅,瞳孔收縮又渙散。
那是屬於瀕死野獸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