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點絳生比粟立榕早上片刻到達深淵的另一端,甫一入眼便是自己的愛徒半身鮮血淋漓地與暗銀面具人纏鬥的畫面。
衛琳琅的左臂被劃出了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汩汩地往外冒,除了此處最嚴重的刀傷外,渾身上下深深淺淺的傷痕不計其數,像被貓科動物玩弄過的獵物般,凄慘無比,卻一息尚存。
衛琳琅處於絕對劣勢,幾乎要喪命了。
——當然,以上只是一般人眼中看到的情形,點絳生卻能透過表面看到事情的真相:衛琳琅看似弱勢,其實和宮主勢均力敵,且猶有反壓之兆。
徒兒的傷口確實嚴重,但正因為經歷了遊走在生死之間的激戰,反而讓她再次進入了習武之人求之不得的玄妙之境。在這個過程中,人神智清明,*的痛苦抽離,心神溝通天地,一招一式延自自武之大道,頓悟武功劍法種種關竅,一瞬的修行能勝苦練十年。
真正的武道行家才懂得,說一個人習武有天賦,並不僅僅是看他的根骨資質,更為重要的是看習武者的悟性如何。劍法到了頂尖的層次,決勝的關鍵絕不是比誰的劍快僅此而已,而是境界。
點絳生的眼界何等之高,當年會收衛琳琅為徒,實際上也不是看中了她的習武資質,但如今衛琳琅的表現倒真的沒讓他失望!試問,江湖上聽說過誰在一流高手的層次就一而再地頓悟玄奧、觸摸到武道的邊界?
點絳生老懷大慰,立時放下心來,不去插手衛琳琅和天鬼宮宮主的戰鬥。反正宮主看見他來了之後,就算之前想下狠手現在也不敢了,如此,正好讓一名後天高手當徒兒的義務陪練!
正巧,此時粟立榕也從另一條懸空繩索上踩到了實地,點絳生便悠然踱步過去,袍裾翩翩,纖塵不染,端得是一副高人風範,可他說出的話卻讓粟立榕瞬間被澆了個透心涼。
點絳生風輕雲淡地說:“‘武林盟主’?可笑,連初代盟主呂天策都是我的手下敗將,又何況是你?黃口小兒妄自尊大,這一路上若是沒有你攪事該順利多少?我早便看不慣你,如今,天時地利,我不想再容忍你了。”
粟立榕大驚,不遠處宮主在於衛琳琅交手,其他人又還沒有過來,一個幫手都找不到。點絳生這種實力的人若鐵了心要殺死他,他簡直叫天不應、無處可逃。而他很清楚點絳生並非是愛說笑的人。
下一刻,點絳生便化身一道白色殘影,瞬時現身在粟立榕之前的位置,而粟立榕則提前預感到了危險,飛速朝洞壁下的甬道逃去。他心知此時再往繩索那頭跑是不明智的,唯一的生路便是通往墓穴二層的這條甬道!
……
衛琳琅終於從那種玄而又玄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初時她感到了一陣不適和茫然,就好像一個用慣了輕功的武林高手瞬間被打回普通人的原形那樣,巨大的落差讓她有些恍惚。然後左臂上一陣鑽心的疼痛使她迅速地完全回到了現實,她看了眼立刻脫離戰圈的宮主,彷彿聽她說了句什麼“終於解脫了”?又看了看自己鮮血淋漓的左手和握着碧蕖劍虎口撕裂的右手,深深地嘆了口氣。
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衛琳琅回頭一看,原是師父。視線再往後方偏轉些許,卻是武林盟主……不,該說是前任武林盟主粟立榕的屍體。
衛琳琅有些呆愣,這……這是怎麼回事?粟立榕就這麼死了?被師父所殺嗎?
想當初,作為盟主主持武林大會時的粟立榕多麼意氣風發,他和昭明深夜密商各種陰謀陽謀的那股勁頭,讓人不由地相信他還有無限可能,可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真正成為當代豪傑,讓別人提到他名字的時候,不再僅僅用“盟主”一詞概括他的一生……
但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扼殺在了壯年,再沒有豪傑,再沒有盟主,有的只是一具血腥而冰冷的屍體,在場無人有興趣看第二眼。
粟立榕最根本的死因,作為敵對方的天鬼宮宮主看得一清二楚。有威脅和看不順眼只佔很少的原因,點絳生此舉更多的意味在於殺雞儆猴。點絳生這是在宣告,這支隊伍他才是掌控一切的人,懷有異心的人最好不要不自量力地挑戰他的權威。
正因為清晰地了解點絳生的目的,宮主就更加不敢放肆、做些什麼小動作了。事實上她的神經極度緊繃,剛才點絳生秒殺粟立榕的場景歷歷在目,宮主不會天真地認為自己能像他的徒弟一樣得到寬容……
那個外人眼中殺神一樣的師父正在耐心地給衛琳琅講解玄妙之境的始末緣由,他暗含期望地說:“也許你繼續修鍊下去,境界會遠遠高出你武功的水平,說不準還能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憑藉一流武功晉入後天之境的傳奇!”
而乍聽聞這一說法,衛琳琅呆愣得連傷口都暫時忘記了疼痛,她可以嗎?她這樣的武功一直比下有餘、比上不足的人,也可以成為名留青史的傳奇嗎?總覺得這是遙遠得一輩子都不會發生在身邊的事,更別提自己有可能成為傳奇故事的主角。
“前輩,琳琅,你們都在,太好了呃……天哪盟主他!”剛剛抵達此處的白喜瞪着粟立榕的屍身,掩唇驚呼。衛琳琅只好放下心中的自我懷疑,去跟好友解釋剛剛發生的一切。
陸陸續續地,昭英和天鬼宮的兩名宮人也都來到了這邊,雖然其中發生了一些小意外和波折——比如昭英笨拙地用體重摧毀了其中一根脆弱的繩索,但結果還是好的,昭英被白喜及時地拉了上來,不至摔得粉身碎骨。
衛琳琅和師父、白喜和昭英、天鬼宮三人都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休息,順便等待後面的人前來匯合。
接着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胡闖和趙向天。他們看見粟立榕的慘死之狀大吃一驚,但瞄了一眼閉目養神的點絳生之後,便紛紛猜到了前因後果。
趙向天是其中最為震驚的一位,他不久前還內疚於自己決定效命於粟立榕的事,現在卻發現自己的主子已然身死,不禁讓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重新發起愁來。
談笑山莊是不能待了,他和秋霜今後該怎麼辦呢……
天鬼宮除了宮主和已經抵達的兩名宮人外,還有兩名輩分稍小的弟子,早該過岸的兩人卻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恐怕是出了什麼變故。
於是天鬼宮宮主有些坐不住地發話:“你們過來了,那我剩下的兩名弟子呢?你們看見他們了沒有,還是說……你殺了他們?”
“你這娘們兒說的是什麼話,那邊除了那個小捕快之外哪裏還有人!”胡闖皺了皺眉,十分不喜宮主這盛氣凌人的樣子。
“沒人?”胡闖用詞不雅,宮主本想發火,餘光瞟見粟盟主這個前車之鑒,於是硬生生把火氣按捺了下去。
她懷疑的視線轉到了身邊的兩名宮人身上,質問:“你們師弟呢?怎麼只有你們過了岸?”
其中一名宮人大感冤枉:“宮主明鑒!師弟們本該在我們之後過岸的,怎麼可能不在繩索另一端!這胡闖和趙向天實在可疑,誰知道是不是這二人對師弟們下了毒手?!”
胡闖大怒:“哪裏來的狗東西血口噴人污衊老子?老子跟你們這遮遮掩掩、戴着面具不敢見人的小破門派沒仇沒怨,好端端作什麼要殺人!要我看,莫不是你們兩位殺了師弟,反過頭來栽贓在我們身上吧!”
“你!”那名宮人衝動地拔出武器,卻被宮主拉住。
“眾位別急,等那位捕快兄弟過來就能證明我們的話是否屬實了。”趙向天在其中做和事老,他還是相信清者自清,“那位捕快是朝廷六扇門的人,想必不會與我們同流合污,也不會故意幫我們說話。”
宮主點頭,行,既如此,那便等,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樣。
誰知,沒有等來最後一名捕快,等來的卻是遠方一聲慘叫和最後一根繩索的斷裂。
眾人相顧無言,捲入複雜事態的胡趙二人與天鬼宮三人隔空對視,現場氣氛再次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