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番外一 陸駿弈
他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無論出生多麼貧窮低微,終有一天也會站在世界的最高峰,享受着所有人的羨慕嫉妒恨。
陸駿弈的出生很平凡,一個南方的小村落,能夠吃飽飯,穿暖衣,但也不夠富裕,他的名字還是大字不識的父母去村裡一個所謂的大學生那兒求來的,代表着他們對他的希望,也寄託着他們一輩子的夢想。
在農村,一個無權無勢無背景的孩子要出人頭地,只有讀書這一條路,但陸駿弈的腦子不算靈活,雖然不是最墊底的,但也只是中下流,中考的時候,走了狗屎運才一舉考中了他們縣裏頭最好的中學,但對於未來,陸駿弈十分的迷茫,以他的腦袋,真的可以走的那麼遠嗎。
初中時期的陸駿弈身高不高,顯得有些胖乎乎的,因為老是在外頭跑,膚色很黑,一定要說優點的話,估計只有皮膚還算光滑,沒跟周圍的男生似的滿臉痘痘。但這樣的男生,顯然不是女生喜歡的對象,所以被學校裏頭的女神拒絕,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很多年後,陸駿弈一次次的想着,如果不是這一次的意外,自己的生活會不會截然不同,也許他會順着普通人的軌跡一天天走下去,有一天找一個不漂亮也不聰明的女人結婚生子,過着平凡卻踏實的日子,他曾經一度無法想像自己會有失敗的這一天。
失足滑下山坡,撿到修真口訣,一躍成為修真者,自己的資質居然非常不錯,這絕對是小說裏頭主角才有的待遇。那時候的陸駿弈也曾經看過幾本YY小說,但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好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修真對陸駿弈來說,簡直就是第二次生命,一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撼動天地的力量,但一天天靈力改變的,首先就是他的外貌。黝黑的皮膚一點點變得白皙,身高居然在暑假一連串的長高,直接超越了班草,而原本肥肥的身材,也日漸蛻變中。經過一個暑假的改變,陸駿弈再一次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敢相信那就是他。
人類是外貌協會的主要成員,外貌的變化,給陸駿弈帶來的好處是明顯的,不說那個扭扭捏捏送上門來的班花,就是老師對他的態度也比以前容忍許多。即使有看他不順眼的傢伙找上門來,但修真之後的人,即使只是練氣一層,對付一般的小嘍啰已經十分容易。
陸駿弈想,自己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改變的,一天天的自視甚高,一天天的狂妄自大,終於有一天,把自己送上了絕路。但那時候的少年並不知道未來,他只是沉浸在周圍人的誇獎中,沉浸在那種報復的快感中,沉浸在所有人的喜愛中,沉浸在美人的溫柔鄉中,一發不可收拾,多年未曾覺醒。
直到那一天,他真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是世界的救贖,就該懲惡揚善,斬妖除魔,結果,被收拾的卻是他自己。別說那個魔頭,即使一直不被他看在眼中的君天瑜,收拾起他來也是輕而易舉,也是這一刻,陸駿弈終於認識到,自己並不是這個世界所鍾愛的,他之前的自負像是一場笑話。
從高處跌落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那兩人留下他一條命來,不是因為善良,而是對他的不屑一顧。
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逃離的人,已經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陸駿弈。
躲在山坳深處,他一遍遍的嘗試着修鍊,卻無能為力,被破壞的丹田和經脈再也不能容納靈氣,所有的動作都是無用功。手中的靈石靈草都成了擺設,如今貿貿然使用的話,反倒是會更快的要了他的性命。
陸駿弈怎麼能夠接受這樣的命運,他拖着衰弱的身體下山,找遍了所有熟識的修士,妄圖找到一個修復丹田的辦法,但迎來的卻是眾人的嘲笑。
他的那幾個紅顏知己,自己給與了許多幫助,許多好處的女人,不是避而不見,就是此落落的嘲諷,顯然並不把已經失去實力的人看在眼中。
曾經這些女人中間,他最為厭惡君嫣,因為這個女人無理取鬧,如果不是礙於君家,他肯定不會多看她一眼。但事到如今,倒是只有這個女人帶着他求見了君家的老祖,讓他幫忙出手診治,只可惜,最後結果還是失敗了。
君嫣再沒有出現在他面前,不知道是君家的意思還是她自己的意思,陸駿弈還有幾分骨氣,自然不會糾纏。
即使離開了修真界又如何,這些年來,他積累了多少的財富,即使沒有了修為,也能風風光光的過完一輩子。
對,他家中還有一個妻子,一個兒子,他們也都是普通人,一定不會嫌棄自己。
帶着這樣的期盼,陸駿弈掙扎着趕回家中,曾經那個矮小的屋子已經被掃平重建,一棟風光的別墅,在他的家鄉十分顯眼,陸駿弈卻忽然覺得陌生起來,是的,從這棟房子建好之後,他一次都沒有回來過,每次家裏頭電話過來,總是說不了幾句就掛了,那時候他忙,忙得沒時間關心自己的家人。
“兒子,是不是你兒子,你可回來啦。”站在門口的女人精神頭似乎很好,只是已經滿頭白髮,看起來十分滄桑,即使如此,女人還是帶着燦爛的笑容,看見他也帶着十分的歡喜,那是真實的,不帶一絲虛假。
陸駿弈忽然鬆了口氣,笑着走了進去,無論如何,他還有一個家不是嗎。
女人的喋喋不休第一次沒有讓他厭煩,只是家裏頭除了兩個老人,卻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陸駿弈不由問道:“小雲和安安呢?”
女人的臉色微微發僵,嘆了口氣,看了他一眼說道:“兒子,你們都離婚好幾年了,還提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做什麼?”
離婚,兩個大字直接砸在陸駿弈的身上,他只記得自己越來越忙的時候,就讓妻子帶著兒子回到了鄉下,但從未有過離婚的事情。雖然他身邊的紅顏知己一直不缺,但對於那個給了自己第一次的女人,他還是有幾分惦念的,寄回來的錢向來不少,更別說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兒子。
他沒有同意,哪裏來的離婚,陸駿弈費盡心思找到了曾經的妻子,卻只看見那個女人帶着幸福的笑容,靠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而他的兒子也帶着甜甜的笑容,跟在兩人身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如果仔細看的話,女人的肚子微微鼓起,似乎又懷孕了。
看見他的出現,女人居然也不慌張,只是避開如今的丈夫,對着他說道:“我沒有想到你還會回來。”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的,似乎是覺得全天下都對不起自己似的,狠狠的質問那個女人:“你怎麼對得起我。”
女人的眼神依舊柔情似水,只是看着他的時候帶着幾分冰冷,嘴角的冷笑也顯得諷刺:“我對不起你,咱倆到底是誰對不起誰,你外頭有過多少女人,不說別的,私家偵探幫我拍到的就有三個,再說了,我們結婚的時候,結婚證你一直找借口沒去辦,算起來,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合法妻子。”
“這些年你寄回來的錢我也不要,你愛給誰就給誰,但安安一定要跟着我,反正,你也從來沒正眼看過這孩子。”女人冷笑着說完轉身就走,遠遠的,他似乎聽見那個男人再問是誰,女人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老同學,而他的兒子,只是奇怪的說了一句,“那個叔叔看起來好奇怪。”
陸駿弈很想大聲說,我不是叔叔,我是你的爸爸,我曾經抱過你,在你兩歲還是三歲的時候,但他說不出口,女人的話沒有一句不是真的,曾經他只以為自己會越走越遠,越走越高,從未回頭看過這些陪伴着自己的人,更加沒有關注過這個孩子,而現在,他們要離開自己,也是理所當然的!
除了金錢,他一無所有。
不,至少他還有愛着自己的家人,陸駿弈跌跌撞撞的回到家中,母親果然滿心歡喜,而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也已經去世了,那時候母親通知他的時候,他忙着一個女人的事情,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前半輩子,他為了功利奔波,後半輩子,他用那些錢財恕罪。那些被他報復過的同學,或許只是一句無心的話,卻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那時候他不懂事,更加不知道,自己的隨手之舉,會給別人帶來這麼大的傷害。
那些他隨手接收,卻拋之腦後的女人,有些甚至只能偷偷的墮胎,只因為再也找不到忽然出現忽然消失的愛人,那些無辜犧牲的孩子,他們甚至來不及看這個世界一眼,那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償還的罪孽。
而他最對不起的,是生育了他,養育了他,教養了他,將一輩子的心血都傾覆在他身上,最後臨死卻沒來得及見他一面的父親,他不知道父親臨死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只知道再多的眼淚,流淌在冰冷的墓碑之上也無濟於事,如果他多在乎一點,父親會不會還活在人世。
無盡的悔恨吞噬着他,一頓陸駿弈只覺得萬念俱灰,直到那一天,他的老母親顫顫巍巍的走進來,拿着那張紅色的存摺,語重心長的抓着他的手說道:“娃娃,別擔心,就是錢賠光了,還可以再賺,你還年輕着呢,這些年你寄回家的錢,媽都沒捨得用,都存着你,你看看,是不是能用得上。”
即使這樣還包容着自己的母親,即使為了她,自己也要繼續活着,他已經對不起父親,不能再對不起母親。
陸駿弈重新審視着自己的人生,曾經的日子像是一場夢,但至少夢醒的時候,那些錢財並沒有消失。
他一開始還擔心君天瑜不會放過自己,誰知道擔心的為難從未出現過,男人啞然失笑,也是,在那個人的眼中,自己已經是螻蟻,哪裏需要擔心。
踏踏實實的日子,比他預料的要更加讓人安心一些,雖然沒有別人的討好敬仰,但他卻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想要什麼。
一天天,一年年,他終有一天會還清自己的罪孽,曾經的風光背後,何嘗有過幾分真實。
當拿到那些獎項的時候,陸駿弈總是覺得好笑,曾經賺到這些錢財的時候,他可覺得分外的輕鬆,如今想要安安穩穩的花出去,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在沒有絕對實力的時候,他需要做很多的事情,來確保自己的安全。
他偷偷的去看自己的兒子,看着那個小小的孩子一天天長大,似乎比自己修真的時候還要出色許多,如今他就算是走出去,也沒有人會以為他們是父子了吧。
那孩子選擇當一名律師,他適合這個行業,只是這樣的正義感也需要人來維護,陸駿弈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即使對方不知道,但作為父親,他也要盡自己的義務,他虧欠這個孩子良多,曾經的印象裏頭,這孩子似乎很喜歡自己抱,每次看見自己都捨不得放開,但他卻很少抱他,嫌棄孩子太煩,嫌棄這孩子不太會說話,嫌棄這孩子……
他最該嫌棄的,應該是自己啊!
歲月滄桑,某一天醒來的時候,鏡子裏頭的自己也已經白髮蒼蒼,這些年他送走了不少人,也迎來也不少生命,曾經修真的日子已經越來越遠,他幾乎不再會想起那時候的日子。
如今陸駿弈最喜歡的,是坐在院子裏的葡萄藤下,喝茶度過悠閑的時光,也許有一天,他唯一的孩子,血脈相連的人,或許會從那扇門進來,真心實意的喊他一聲爸爸。
陽光灑下來的時候帶着點點星光,他忽然想到那一日,自己滑下懸崖的時候,看到蔚藍色的天空偶爾閃過的雲彩,那時候的他大腦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是,要是我就這樣死了,誰會為我傷心。如今,又是誰會為了我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