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仙魄
第36章仙魄
次日一行人啟程離開越都,十日之後,抵達南方天界的百草谷。
見到炎帝,他依然是那個花白鬍子一大把,整天泡在製藥房裏的老傢伙。
九霄拿出那個銅球給他看:“這是在峽谷里的月灣潭邊找到的。”
炎帝“咦”了一聲,伸手接過:“怎麼會在那裏?”
“這是個什麼法寶?”九霄問。
“這叫作鎖靈坤。”炎帝答道。
“是做什麼用的?”
“捕捉魂魄用的。”
九霄忽地站了起來,袖子帶翻了面前的茶盞。她的手微微發抖,瞪着炎帝道:“您說這是做什麼用的?”
為防九霄動粗,炎帝默默地向後挪了挪,捏着指訣隨時準備自衛,這才答道:“此為鎖靈坤,上古神物,用來捕捉神、魔、妖滯留世間的魂魄。”
若不是對炎帝一向敬重,再加上他鬍子一大把,她真想動粗。她咬牙道:“您知道我在苦苦尋找凰羽魂魄,有這等寶物,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九霄,你聽我說。”炎帝擺手示意她不要發怒,坐下說話。
九霄氣哼哼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九霄,”炎帝道,“我知道你與凰羽的情誼。我待凰羽也如兒子一般疼愛,我何嘗不希望他復生?從那場涅槃大火之後,我也在參悟他是否有復生的希望。我知道你因為前世因緣,能感應到他魂魄的氣息。你前世時,只是一個擁有鴆神一半靈力的離體魂魄,就能把他散落在四澤八荒的魂魄集齊。如今你靈力更非那時可比。如果他的魂魄還在,你也應該能感應得到。可是你說過你並未感應到半點,所以,他的魂魄必是散去了,沒有再聚起的希望。我不跟你提鎖靈坤的事,是因為即使把它給你,也不過是空給你些無望的希冀,不會有結果,徒增給你傷心失望。”
九霄抱着鎖靈坤,眼中浮出一層薄淚,低聲道:“即使無望,也要試試啊。”
炎帝道:“九霄,假如他的魂魄沒散,進入了我們不知道的輪迴,那是他的命運,抑或是他的福分。就算是你把他的魂魄捉住了,他的肉身已然化去,無一絲一物寄以托生,反而阻了他往生的路,將他變為一個被囚禁的幽魂。神族的魂魄被捉住又不能復生,若被心存惡意的人覬覦,會為增加自身靈力,以邪術吸取魂魄。若是那樣,就真的害他萬劫不復了。”
九霄捧着銅球,沉默一陣,堅定地道:“如果找到他,我會保護好他的。”
炎帝知道拗不過她。鎖靈坤既落入她手,必是搶不回來,只能由她去了。
九霄看着鎖靈坤,鎖眉道:“為什麼您家的寶物會出現在峽谷之中呢?”
炎帝臉上也現出疑惑之色。未等他回答,九霄眼中又是一亮:“我知道了!必是凰羽的魂魄乾的!他其實是希望我找到他的,不知什麼原因不能與我感應,於是就飄來百草谷盜了鎖靈坤,然後回到峽谷中丟在地上讓我撿到……”
“得了!”炎帝戳了她的腦袋一指頭,讓她清醒一點。
“他是亡魂,與你前世的離體生魂可不一樣,就算是存在,也是薄弱得一口氣就能吹散,哪能進到我設有封印的寶庫中盜寶?”
九霄的熱情被打擊,揉着額角道:“如果不是凰羽……那麼是誰呢?帶着這東西去峽谷中,是要做什麼呢?”她忽然記起消失在水潭邊的那串腳印,有寒意躥上脊背,驚悚道,“難道有人先一步把凰羽的魂魄捉走了?!目的難道是吸取他的魂魄用以修鍊嗎!”
“不會的!”炎帝急忙安撫道,“那個吸神族魂魄修鍊的邪術,並沒有那樣好駕馭,一般是這個魂魄自願被吸取才能施術。凰羽就算是被捉住,也不會同意的。你也別亂猜了,我先查一下鎖靈坤是何時丟的。”
炎帝與九霄一道去往隱在谷中的藏寶閣。看守寶物的兩名葯童看到九霄手中的鎖靈坤,十分驚訝,立馬返回奔向閣內,打開柜子一通找,結果只找到一隻銅盒。鎖靈坤本該藏在銅盒中的,卻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空的。葯童嚇得小臉都青了,跪地求罰。炎帝令他起來,問道:“仔細想想,此物是何時被盜的?”
一名葯童道:“我們二人日夜守衛寶閣,輪流休息,總有一人是醒着的。更何況閣內還有兩隻朱雀守衛,怎麼會被盜寶而毫無察覺呢?小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卻見另一名葯童面色有異,含淚結結巴巴地道:“小人……記起許多年前有一夜,本該我當值的,不知怎樣竟睡著了,醒來時,我見兩隻朱雀也落在樑上睡了……我一醒過來就把朱雀喚醒了,當時還想怎麼就都睡著了?我察看了一下閣內,也沒發覺少什麼,就沒有聲張。歷年來盤點寶物,我們只要看到盒子在,就沒有打開查看。沒想到,竟有人從盒子裏把寶物摳去了……”
炎帝問道:“還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嗎?”
葯童思索道:“這麼一說,也有百多年了。”
“事發當晚,可有異象?”
葯童低頭苦思,忽然記起了什麼:“我極少在當值時打盹的。那天不知誰在遠處吹笛子,曲聲十分美妙,聽着聽着,我就睏倦了。”
炎帝與九霄對視一眼。
是餘音。
炎帝又問葯童:“你可記得那個時候,那個名叫餘音的人可還在谷中?”
“在,那時餘音尚在製藥房裏做活。”
揮退了兩名葯童,炎帝來回踱步思索。
九霄卻是格外慌張,念叨道:“是餘音,原來是餘音。前幾日來時的路上,我在越都遇到他了。我本想順手滅了他,可是看他一副性情淡泊的模樣,又念及他在冰陣上救我時總是存了一分真心,就沒能下得去手。於是我只毀去了他的玉笛,想着他沒了玉笛,就不能再做什麼大事。可是他竟盜了鎖靈坤,可見還是心有所謀。
“我就說,總覺得哪裏不對……總是感覺……他跟以前不一樣了。我還當他是看破紅塵,現在想來,他是變得更加深不可測了。”說著說著她猛地站住了,滿面驚恐,“他拿着鎖靈坤去峽谷中,是把凰羽的魂魄捉走了嗎?!不行,我得找到他,我現在就……”
炎帝忙按住她的肩安撫道:“不會的。凰羽的魂魄你尋了那麼久都不見痕迹,哪有那麼輕易就被他捉去?就算是捉去了,凰羽絕不會自願被吸取,他要個魂魄也無用。”
這一番安慰下來,九霄心中的忐忑有增無減,道:“我這就回越都,找到餘音問個明白。”
炎帝道:“要找餘音我倒有個捷徑。當初以妖丹頂替他的心臟時,我曾剔下一片妖丹碎片捺入手心,可以此感知餘音的方位。”
九霄敬佩不已:“炎帝,您真是老謀深算。”
炎帝橫她一眼:“夸人時也要注意措辭。儘管餘音只是個凡人,卻是個有心計的。他體內植入了妖丹,我自然要防範他。”說罷炎帝握起右手,閉目感應。良久之後,他花白的眉蹙了起來。
九霄焦急地問:“如何?”
炎帝睜開眼,面露疑惑:“竟感應不到他。”
九霄奇道:“那會是什麼原因?”
“有兩個可能。要麼他死了,要麼是有了隱藏妖丹氣息的能力。”
九霄聽了,更是惴惴不安。當日她就匆匆告辭了。
炎帝目送九霄一行騰雲而去,眉頭深鎖,自言自語道:“餘音盜走鎖靈坤的時候,凰羽不過也是離開百草谷不久。餘音如何能預料到凰羽會死去,早早盜走鎖靈坤,等着捉他的仙魄?”
九霄返回越都,廣撒眼線,暗中搜捕餘音,數日下來一無所獲。餘音不知是躲了起來,還是已離開越都。一月之後,仍是毫無結果,餘音彷彿憑空消失了。而九霄想着已是初春,遠方那片森林應是醒來了。將餘音列為北方天界頭號通緝犯后,她就返回了森林中的茅廬。
清晨時走出茅廬,看到外面積雪已融化大半,灰燼中長出的新生樹木的枝頭已有新芽泛綠,九霄心中盈着喜悅,迎着朝陽漫步而行。
腰上忽然傳來微微一震。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去,瞥見腰上掛着的銅球狀的鎖靈坤似是微顫了一下。心中頗是詫異,她把它從腰上取下來,用食指鉤住上頭的繩扣,拿在手中盯着看。突然,銅球無風自動,明顯地朝右邊擺了一下。
九霄跟着朝右邊看去,隱約看到一個瑩紅的微影在遠處的雪堆間一閃即逝。
她想也未想,飛身朝那兒掠過去,一通亂找,卻什麼也沒找到。她站在雪地當中,心怦怦跳得厲害,呼吸都急促了。
是凰羽。確切地說,是凰羽的魂魄。在她瞥見那抹瑩紅時,分明地感覺到了他魂魄的氣息。然而現在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拿起鎖靈坤端詳着。她在這裏尋了十年,也沒有尋到他魂魄的半分氣息,今日非但感應到了,竟還親眼看到了。之所以能感應到魂魄,或許是這個鎖靈坤的作用。
她舉着鎖靈坤,左晃晃,右晃晃,它卻再無反應——她忘記問炎帝這玩意怎麼用了,於是拿着它到處亂走,希望它能再次有所感應。她嘴裏喚着凰羽的名字。呼喚聲彷彿被雪地吸附,單薄而孤單,未得到任何回應。
一直尋到了深夜,也再無所獲。
回到茅廬中時,九霄的靴子、衣擺已被積雪打濕,滿身疲憊。她竟外地發現有客人來了。
炎帝正在茅廬中悠然地飲茶。見她進來,他道:“你的婢女出去尋你也沒有尋到,我就只好在這裏等了。”
九霄愣怔過後,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兇巴巴道:“您快些告訴我這東西怎麼用!”
炎帝道:“晃一晃,喚要捕捉之魂的名字就可以。”
這麼說她的使用方法並沒有錯啊。九霄道:“我晃了一天了!都沒能捉到他。”
“……凰羽嗎?”
“是的。我看到他了。看到他的魂魄了。”
饒是炎帝老成鎮定,也流露出驚訝的神氣。他點頭道:“如此說來,餘音捕捉的本就不是凰羽。我想了這許多天,終於知道了餘音想要捉的是什麼。”
“是什麼?”
“是顓頊的仙魄。”
在東方和北方的大戰如火如荼地進行時,餘音大概是偷聽到了青帝傳給炎帝的戰報,預料到了顓頊的失敗和死亡。他在戰爭還沒有結束時,就竊走了鎖靈坤,潛伏於人間。然後在顓頊死去十年之後,他趁着大雪之夜進到峽谷之中,尋到顓頊的葬身之地,來捕捉顓頊的仙魄。
九霄聽得震驚,道:“難道顓頊並沒有在涅槃大火中魂飛魄散,仙魄滯留峽谷中,被餘音捉去了嗎?”
炎帝道:“按理說是扛不住火,應該是魂飛魄散了,可是凡事皆不能妄下定論,有沒有捉去難以斷定。我今日來,就是要告知你如果遇到餘音,千萬要小心。上古時代也發生過仙魄被他人吸取之事,後果十分可怖。餘音體內植有千年妖丹,體質已非凡人。若真的吸取了顓頊仙魄,我也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你要多加防範。”
“是,我知道了。”
此事雖只是猜疑,也是事關重大,是以炎帝親自趕來北方,當面與九霄商討過後,方才告辭。
餘音的事,九霄聽的時候表情鄭重,炎帝一走,這事就被她丟到腦後去了。現在她的心中只被一個影像佔據:雪地里那個紅色薄影。
心中充斥着激動和喜悅,她恨不能馬上再出門去尋。無奈身體實在疲憊,還是卧在榻上歇一歇再做打算。她睡也睡不安寧,半夢半醒之間,那片紅影總在眼前晃動。心底萬般思緒糾結纏繞,又無着無落。忽有一點疑問在紛雜的夢境中浮了出來,越來越清晰,直到她從夢中猛然驚醒。
從床榻上起來,她來回踱步思量,心中驚疑不定。白天時,看到的那片疑似凰羽仙魄的紅影隱約是人形的,而且忽地就不見了,顯然是會動會跑。
是有意識的。
前世無煙尋凰羽的七魂六魄時,從各種古怪的所在尋回的是一片片碎片,小的瑩然若光團,大的如一團炙手火球。這些碎片有一個共同特點:沒有絲毫意識,不具備行動的能力。只有在被她取到,放進火焰山岩洞內的結界內時,靠熾熱之地養息着本是火系的仙魄碎片,才會稍微喚醒碎片的意識,卻也是十分脆弱和懵懂的一縷弱魂,在碎片拼合完之前,出不得結界半步,否則就會立刻散去。
而白天裏她看到的那個紅影,似乎是人形的,而且會在大雪地里移動躲避,會動會跑。
她站定在屋子中央,滿面狐疑。那難道是凰羽完整的仙魄,並未像前一世那樣散落四處?抑或,那根本不是凰羽……
心中狐疑難定,昨日的欣喜摻進更多忐忑。天還蒙蒙亮時,她就穿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勁裝出門了。站在懸崖邊緣,她迎着晨曦握起拳頭,雙目炯炯有神,大聲道:“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囂張的話音未落,腰間的鎖靈坤突然一陣震顫。她目中一凜,取下寶物拎在手上,順着它微微的力道,定睛看去,就看到一道淺淺紅光正在飛速滑遠。她大叫一聲:“別跑!”拔腿就追。
被她這樣一嚷,紅光躥得更快了。九霄腳下帶風,馭起極好的駕雲技巧,鉚足力氣追去。這一次她有備而來,緊追不放,紅光更似是受到驚嚇,漫山遍野地逃竄。雙方逐力足足半個時辰,紅光得個機會,一頭扎進峽谷的一段曲折之處,拐了幾拐就不見了。九霄追着追着不見了它的蹤影,再折返去尋,也沒有尋到。又一次讓它溜了。
停下腳步,九霄氣喘吁吁地擦着額上的汗,喃喃地罵道:“臭小子,跑得倒快。”
不過,這一次她更清晰地判斷出那紅影的氣息正是凰羽仙魄的氣息。
那是他,無疑。
勾起手中的鎖靈坤,她抱怨道:“這東西不是捉仙魄用的嗎?怎麼不管用啊……哦,對了,是我忘記用了……”方才她只顧得追,只把寶物捏在手中,竟忘記了炎帝說的“邊晃邊喚它的名字”。心中懊惱異常,她咒罵道,“可惡……”
手中鎖靈坤突然又震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抬頭一看,瞥見峽谷崖頂的紅影“嗖”地縮了回去。
“站住!”她大叫一聲,飛身上去。及至躍上崖頂,紅影又沒了蹤影。這次她記得一邊晃動鎖靈坤,一邊聲聲地喚道,“凰羽,凰羽,凰羽……”
漸漸變成了“凰羽你給我滾出來”“你個混蛋給我出來”“凰羽你個王八蛋”……
遼闊的雪野回蕩着黑帝九霄的叫罵聲。
這種她追他跑,她停下他又悄悄靠攏的把戲一天裏耍了數次,直到夜色四合,九霄也沒能抓到他。疲憊之極,她又不甘心這樣回去,就找了棵枯木倚着,席地而坐,把鎖靈坤塞進懷中,閉眼小憩一下。半睡半醒時,她感覺鎖靈坤在懷中微震。她腦子瞬間清醒,卻仍是閉着眼,一動沒動。鎖靈坤在懷中越震越烈,她也分明感覺到那熟悉氣息在越靠越近。
猛地睜眼,她看到那個瑩紅的人形近在眼前,正朝她伸出一隻手,彷彿是試圖碰一下她的臉。這一次離得如此之近,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目。雖然是透明的一片影子,她仍能看清那俊美如昔的容顏。
她的猛然睜眼,似乎把他嚇呆了,他保持着伸手的動作滯住。她猛地伸手抓去,想要扯住他的胳膊,手卻從那透明影子穿過,如穿過空氣一般。她暗罵一聲蠢,情急之下又糊塗了,一個魂魄怎麼能徒手捉住呢!
這一捉卻驚醒了嚇呆的他,紅影迅速向後飄忽退去。她急忙從懷中摸出鎖靈坤沒命地晃,一邊大叫凰羽的名字。紅影卻照跑不誤,並沒有被吸進銅球中。她又急又怒,甩手把鎖靈坤丟了出去,也沒有砸中,鎖靈坤摔在地上滾出好遠。她拔腿追了一陣,卻聽有人喊道:“上神!上神在那邊!”
迎面看到一片火把,原是她深夜不歸,鴆衛們尋她來了。再看看黑暗深處,紅影早就沒了蹤影,她不由得泄氣。彎腰撿起雪地里的鎖靈坤,她抱怨道:“怎麼不頂用呢?”看來今日是捉不到他了。她只好跟鴆衛回去茅廬,明日再接着尋。
但是從那以後,任她怎樣苦尋,再也沒能看到那片紅影。似乎是那天夜裏被她兇猛的捕捉動作驚嚇到了,紅影再也不肯悄悄靠近她。她凝神感應,也隱約能感知他在這片森林的某個方位,只是當她趕過去時,他早就望風而逃了。九霄上神再快,也快不過一個魂魄。數日之後,已是追得欲哭無淚。她很後悔自己太心急。凰羽的仙魄或許心智已蒙,看到她惡形惡狀捉他的樣子,還以為她要吃了他呢,嚇得再不敢靠前了。
她曾在暗夜裏獨自待着,對着黑暗輕聲細語,說她希望他能出現,希望他回來,她不再恨他,不再生他的氣,她只想要他回來。告訴他不要怕她,她絕不會傷害他。
碎碎念一宿又一宿,語聲散進夜風不見,也不知是否有一句半句的落進他的耳中。而鎖靈坤震動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後來乾脆沒動靜了。
她怒而發了個玉簡給炎帝,指責他的寶物不好用。
炎帝回復說:仙魄本就不是容易捕捉的,就算寶物再好,也不能一捉一個準。而且據他分析,不是寶物不好,而是凰羽仙魄對持有寶物的人很抗拒。全都怪她。另,他把寶物借她,還沒跟她要錢呢。
九霄讀完玉簡,感覺被這個老頭打敗了。
一個月過去,事態沒有絲毫進展,那個仙魄也越來越擅長隱藏,她幾乎要感應不到他的氣息了,她心中越來越慌,生怕有一天再也感覺不到他。
春天在這你追我跑的日子裏悄然降臨,不知何時已是處處嫩青。森林已然復活,凰羽卻依然不知所蹤。
一片和煦春光里,九霄沮喪地坐在崖邊,無精打采。憑她一人之力,恐怕是捉不住這個混蛋了。而她又不敢找炎帝或青帝幫忙,擔心他們的修為太高,會把那薄弱的仙魄嚇散了。而修為低的兵士們根本沒有能力以肉眼看到仙魄,更不能參與圍捕。她只能一個人苦苦地追……
忽然有一個人的名字浮現腦中,九霄眼睛一亮,嘴角彎起一個邪惡的笑。
七日之後,黑帝的茅廬神殿的柴門外,戰戰兢兢跪了一個身着黑錦官服的人。
柴門一響,鴆衛走出來,對這人道:“進來吧。”
這人站起來走進小院時,腿肚子明顯軟了。黑帝鴆神,誰人不懼。及至進到茅廬中,他頭都不敢抬,先大禮拜下,抖着聲音呼道:“冥界司命星君叩見黑帝殿下。”
上方久久無聲。
半晌,司命星君哆哆嗦嗦地抬頭偷看,正看到椅上端坐了一名黑袍女子,容顏絕美,眼眸卻凌厲如刀,正冷冷地俯視着他。他嚇得渾身一抖,又趴了回去。
只聽上方傳來徐徐的、寒森森的話音:“司命星君,別來無恙啊。”
星君聽得疑惑。他是冥界官員,從未來過仙界,對於這位出身鴆神的黑帝,他只聞其暴戾毒辣的威名,何曾見過?沒有見過,又哪來的“別來無恙”?
心中萬般狐疑,他也不敢說破,只含糊道:“謝殿下,小人無恙,無恙……”
上方冷冷一笑:“司命星君,你不認得我了嗎?”
他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看着九霄,還是不覺得見過,木訥道:“殿下何出此言?小人哪曾有幸見過殿下尊容?”
九霄的嘴角勾起一個陰險的笑:“好好想想。”
星君在腦海里捋了幾百年的記憶,也沒有捋出個頭緒。只是這位黑帝的臉,越看,他越覺得有幾分熟悉。卻還是記不起在哪裏見過。
九霄眉梢一挑,提醒道:“還記得幽冥河畔,那隻失目的小鳥兒嗎?”
星君一跤跌坐在地,魂飛魄散:“殿下在說什麼,小人聽不懂。”
九霄離座,走近幾步,森森然道:“司命星君賜我重生,我還沒有謝過您呢。”
星君原本就青白的臉色更青了,慌道:“您在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做過!求殿下放過小人,小人什麼都不會說……”他的眼淚都飛出來了,恍然間已知道自己當年隨手推卸出去的麻煩,竟重生為了鴆神。也就是說,這位鴆神其實是假冒的。是當年那個失目的小紅鳥佔據了鴆神的肉身!
百年前的大戰之時,三界盛傳鴆神有假的傳言居然是真的。更萬萬沒想到的是,始作俑者竟是他司命星君。這事若讓天帝知道了,他大概可以死一萬次了。
這樣的驚天秘密,只聽一聽,就能把他壓死,更別提此事是他司命星君玩忽職守造成的。
而九霄上神這次把他招來,必然是為了滅口的。想到這裏,司命星君哭得萬念俱灰,完全沒有看到九霄在偷偷忍笑。
但聽黑帝涼涼地飄來一句:“想活命嗎?”
他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點頭如搗蒜:“想,想想想!”
九霄道:“你幫我做成一件事,以前的事就此揭過,權當沒有發生過。”
星君嘶聲道:“殿下讓小人做什麼都可以!”他變得氣節、節操全無。
九霄領着司命星君走到茅廬外,指着茫茫綠野,道:“在這片綠野中,藏了一隻鳳凰仙魄。你是冥界的人,應該可以找得到他。我要你找到他,捉住,把他帶到我身邊。”
星君驚道:“仙魄?!殿下,仙魄與一般魂魄不同,並不受我等冥界之人約束,怨氣重的還能殺人呢,小人不確定能捉得住。”
九霄斜睨他一眼,挑眉道:“你不能?”
星君精神一凜,一口血咽回肚裏,狠狠點頭:“我能!”
“很好。”九霄滿意地點頭,“去吧。”
星君領命而去,一邊走,臉色一邊垮下來,凄苦自語:“我怎麼這麼倒霉……讓她變成誰不好,偏變成鴆神……仙魄豈是那麼好捉的……”腹誹歸腹誹,為了活命,他只能駕起一陣陰風,在原野上空逡巡徘徊,凝息感應地面是否有異樣氣息。
他知道這片森林曾經有過一場慘烈大戰,三軍將士共計四十萬人喪生於此。按理說,往往會有許多不甘願進入輪迴的魂魄徘徊在此,此地應是陰氣頗重,怨魂重重。要在諸多魂魄中找出仙魄所在,必是十分困難的。
可是他發現這片大地上十分乾淨,沒有那些不散的陰魂。
像是有什麼更強大的力量驅散了它們。此處果然有異。閉目凝神,他默念咒訣。突然,他睜開雙目,朝着一方疾飛而去。
此時雖是白天,陽光正好,星君還是在一棵枯樹之下看到了那抹紅影。普通魂魄懼怕陽光,只在黑夜遊盪,仙魄卻沒有這個避諱,大白天照樣出來,只不過一般人看不到罷了。星君遠遠地就落在地上,慢慢走近那個仙魄。仙魄察覺到了,轉身就欲走避。星君急忙喊道:“請等一下。”
仙魄停住了,側身看過來。星君遠遠地施了一禮:“冥界司命星君見過神尊。”
仙魄帶着戒備的神氣看着他,沒有應聲。
星君小心地道:“小人奉黑帝殿下之命,請神尊過去一敘……”
仙魄猛然色變,化作紅光“嗖”地飄走。星君急忙挾風疾追,一邊嚷道:“您別跑啊!您跑了我就死路一條了!站住!”
仙魄哪裏肯聽,兀自逃得飛快。周圍突然颳起狂風,一時間飛沙走石,灌得星君幾乎睜不開眼。他知道這是仙魄發怒所致,再招惹下去,他小命堪憂。他正欲放棄,突聽前方一聲喊:“哪裏走!”
星君眯眼看去,只見九霄上神迎面截住了仙魄去路,手執傳說中的上古神物鎖靈坤,兩目放出閃閃狼光,大聲道:“凰羽!這次你別想跑!”
仙魄大驚,扭頭轉身折回。九霄跳腳道:“司命星君攔住他!”
星君眼看着仙魄卷着狂風迎面衝來,想躲又怕九霄不饒,弱弱地抬手道:“神尊留步……”
仙魄的速度卻絲毫不減,凶暴地朝他衝過來,緊接着他就覺得身子一輕,被卷進了狂風之中。他一路驚叫着,翻着無窮無盡的跟頭,消失在荒野盡頭……
司命星君漸漸醒來時,只覺得渾身疼痛,骨頭被摔散了一般。他哼哼着坐起來,只見眼前一片漆黑,耳邊隱隱有滴水聲,空氣很悶,像是身處一個洞穴之中。他忽見黑暗深處,有個倚坐着的瑩紅人形光影。
那個仙魄。他被仙魄挾持進了一個洞穴里。仙魄再強,說到底也是一隻鬼。堂堂司命星君居然被鬼捉了,如此奇恥大辱,情何以堪,這若是傳出去,他就不要活了。
星君站起來,摸索着走近仙魄。仙魄見他過來,抬頭盯了他一眼。儘管只是個透明人形,仙魄的目光依然十分凌厲,嚇得星君一抖。仙魄那張十分俊美的臉上表情沉鬱,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模樣。不過,好在他也沒有攻擊人的意思,只抬了抬手,指示了一個方向。星君意會到那是洞穴的出口,仙魄在讓他走。
他倒是想走,但如果就這樣回去了,九霄上神怕是饒不了他。仙魄嚇人,九霄更可怕。兩相比較,星君還是決定與仙魄談談。
小心翼翼地又走近了一步,與仙魄相距五步遠,星君慢慢席地而坐,動作輕緩,生怕激怒了他。他記起之前九霄攔截仙魄時喊了一聲“凰羽”,於是知道他就是當年以骨血化為涅槃之火,結束那場三軍大戰的羽族族長凰羽。星君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對方如此大的來頭,脾氣必然不小,他一個小小星君,恐怕是搞不定。他抬頭一看,仙魄果然在兇巴巴地瞪着他,眼看着就要翻臉。
星君賠着笑臉,恭敬地道:“尊上以身化火,拯救萬千蒼生的事迹,小人一直深感敬佩。本還以為尊上的仙魄已散去,沒想到還滯留於此。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仙魄一臉“不想聽廢話,快滾”的表情。
星君捧着一顆嚇得要跳出來的心臟,道:“尊上,九霄上神只是想請您過去聊聊,您就去一趟吧。”
仙魄聽到“九霄”二字,凶凶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他別過頭去,道:“我不能見她,你走吧。”
仙魄終於肯開口說話了。星君苦苦地道:“上神的厲害,您是知道的。如果我自己回去,她必會殺了我的。您去一趟又能怎樣呢?反正您都……”反正您都已經死了,她又不能讓您再死一次!但這等冒犯的話哪敢說出口,他及時咽了回去。萬一激怒了仙魄,星君的小命就了結於此,不用勞煩九霄上神動手了。
卻聽仙魄黯然道:“我不是不想見她……只是無顏見她。你只消告訴她,我魂飛魄散了,不要再尋我,如此就好。”
星君於是瞭然了。他身為司命,在三生石上記錄過不知多少前世今生、恩怨糾葛,聽仙魄說的這話,分明是前世與九霄上神有過什麼難以開解的恩怨情仇,因解不開心中之結,故而願意天人永隔。
仙魄又道:“抑或星君有法子讓我魂飛魄散,也是極好。”
星君當場叩了一個頭:“您殺了我吧。打散仙魄這種事豈是小人敢做的?別的不說,九霄上神就會先準備一萬種毒藥讓我輪着吃的。”
仙魄煩惱地蹙起眉:“那你就快走,不要煩我。”
星君哪能就這樣走?他苦苦勸道:“尊上息怒,且聽小人一言。您現在已然只餘下仙魄,也理應看破世事了。種種過往,只是前世的煙塵,你又何必掛懷,就當是一場隔世的夢罷了。”
這話一說出來,星君自己也是一愣。如此順口,彷彿是曾經說過似的。他仔細一想,記起來了。當初在幽冥河畔被那隻失目鳥兒的魂魄攔車,索要一顆失憶仙丹,他捨不得給,就以這番話忽悠……哦不,開解她的。真是天道好輪迴,自作孽,不可活。他心中默默悲愴。
卻見仙魄一臉黯傷,低聲道:“那怎麼可能?我欠下的孽債太深,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再面對她的。”
星君道:“既欠了債,就得還。您這樣一味地躲,就叫作躲債,是十分不負責任的態度。”
仙魄道:“我還不起的。”
“哎,還一點是一點嘛。”
仙魄搖頭,失神地道:“我寧願那些記憶隨我魂魄散去,永不要再玷污這世間。若非不得已,我的魂魄早就散去了。若能散去不留一點意識,也好不再受這無窮無盡的記憶的煎熬……對了,有件事請你捎話給九霄……”
星君趁他說得入神,突然出手,將一粒青色丹丸朝仙魄彈了過去。丹丸彈進透明仙魄當中,懸浮於仙魄心臟部位。仙魄渾身忽然遊走着金光,縷縷金光朝着丹丸匯聚過去,丹丸吸取了金光,變得灼灼發亮,整個洞穴都被照得通明。仙魄低頭看着自己身體內的丹丸,面露訝異之色,開口想問什麼,尚未問出聲,就向一邊歪倒,暈迷過去。
星君伸出手來,金丹從仙魄中飛出,落於掌心。看着暈去的仙魄,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道:“是禍躲不過。這筆財還是破了。當年沒捨得給出的忘川丸,最終還是賠在了此事上。”托着手中吸滿鳳凰全部記憶、金光耀眼的忘川丸,他苦着臉道,“這可是強取來的羽族族長的記憶,若讓羽族的人知道了,必會跟我過不去。”他又對着仙魄道,“方才你說想要擺脫無窮無盡記憶的煎熬,這可是你自願的。日後事發,不要找我麻煩。”
仙魄透明的睫忽然顫了一顫,睜開了眼睛。他眸子略轉,落在了星君的臉上。星君喜道:“你醒了?很好。現在,你跟我走。”
據星君的經驗,被抽去記憶的魂魄會變得心智懵懂,如初生嬰兒一般迷茫,會無條件地依賴信任身邊的人,極易掌控。想來這個仙魄也必會如此。
仙魄慢慢坐了起來,盯着星君,半晌不吭聲。星君心道:之前被你的神族威風欺負個半死,這下可得找回來了。遂揚着下巴指使道:“站起來!”
仙魄冷冷地看着他,並沒有順從他的命令。星君忽然覺得哪裏不對,有些慌了。咽一口唾沫,他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給我……”
卻聽仙魄低低地冒出一句:“什麼人?長得真丑。”
星君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仙魄微抬了一下手,洞中突起狂風,他整個人被捲起來疾速沖向洞口,伴着一陣風沙從洞中迸飛而出。星君發出聲聲不絕的慘叫,翻着綿綿不絕的跟頭摔向前方。
但聽前方傳來一聲斷喝:“攔!”
“砰”的一聲,星君整個人撞在了一層充滿彈性的堅韌結界上,重重反彈在石壁上,他分明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