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劇本真的不對啊!”
蘇霓舉頭望了望完全不明的月,低頭深吸口氣,伸手抓住岩壁凸出的地方,手腕略微使勁,借力向上攀去。這套動作她已做了很多次,流暢如行雲流水,速度也不慢。臨近崖頂時,她腳尖在壁上一踢,右手按在崖頂邊緣,全身肌肉同時發力,輕輕鬆鬆地翻到了上面。
懸崖高達數十米,與地面呈九十度垂直。即使是資深的攀岩運動員,也需要器材方能安全攀登。
但是她,蘇霓,一個從未受過專業訓練的死大學生,不僅安然無恙地爬了上來,還臉不紅,氣不喘,彷彿只是在操場上散步了數十米而已。
她卻不覺得驕傲,平靜地拍打着身上的塵土。
一定要說損失,也是有的。攀崖過程中,由於業務不熟,她身上的衣服被刮破了好幾處。布條隨風獵獵飛舞,把她襯得活像個逃荒的難民。不過說良心話,這套衣服本來就破破爛爛,刮不刮破都沒什麼區別。
衣服既然已經沒有希望,她便隨手理了理頭髮,站在懸崖邊緣,帶點留戀地向下望去。
可憐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穿越后被一套套神轉折打得回不過神,到現在還有點神志恍惚。而且對於一個意外死亡,睜眼就發現自己魂穿異世界的人來說,她得到的劇本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既不是綉帳香衾的宅斗流,也不是衣食富足的種田流,更不是縱橫捭闔的爭霸流。她所在的世界貧瘠荒涼,乃是個連學名都叫“厄運”的苦逼星球。而她附身的這具身體,舊主人名叫“妮妮”,被猛獸圍攻的時候逃到這裏,摔落懸崖身亡。
蘇霓清醒過來,還在梳理舊主人的記憶,就發現身體骨折、大出血還極度虛弱,不禁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昏過去。要知道身處這等危機四伏的環境,虛弱的身體等同於說死就死。若非在懸崖底下另有奇遇,她八成會失去生存的勇氣。
此時,兩個月亮正高懸夜空,但亮度遠遠不如地球的夜晚。厄運之星被核戰爭蹂躪過,還被星艦從空中轟炸了一次,大地溝壑縱橫,氣候更是糟糕的可怕,糅合了荒原、沙漠、廢土、極地等地區的特質。在白天,陽光直射大地,帶來強烈的紫外線;在夜晚,氣溫驟然降到零度以下,寒風刺骨,滴水成冰,能把滯留在野外的人活活凍死。
蘇霓並不覺得冷,只是打心底感到茫然。
“還是回去吧,”她想,“至少得找人問清楚這世界是怎麼回事。”
她輕聲對崖下道了一聲謝,轉身朝東方走去。那裏是妮妮慌不擇路逃過來的地方,所謂的“家”也在那個方向。
蘇霓穿到妮妮身上時,繼承了她的全部記憶。但妮妮好像只有十六歲,從記事起就在厄運之星生活,未曾受過教育,認識的字都很有限,記憶中更多的是常識而非知識,對世界和宇宙的了解均極其有限。
想要把日子過好,這點經驗遠遠不夠。
狂風四起,刮面如刀,吹打在蘇霓嬌嫩的肌膚上,像是要撕掉一塊血肉。她對此無動於衷,只全神貫注辨認方向,希望能儘快找到附近的人類。
荒原的夜絕不平靜,近處有怪異的蟲鳴,遠處有悠長的獸嗥,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讓人聽了就全身發冷。這是人跡罕至的區域,時常有超越人類捕獵能力的危險野獸出沒。妮妮的求生*一定極其強烈,才一口氣逃出這麼遠。
“這真是……太不對了。”蘇霓頂着狂風,一邊輕快地走着,一邊自言自語。
沒有人不喜歡第二次生命,但她的生命起點實在太低了。這個時代,人類好像已經進入太空,建立星際帝國,探索開發不同星域的資源,橫跨星系的旅行十分容易,不比乘坐飛機麻煩多少。
未來充滿希望和機遇,命運偏偏把她扔到了殘酷、落後、滿地高能輻射、窮到沒褲子穿、毫無優點的厄運之星上。更差勁的是,妮妮的生存條件算其中比較低劣的。
由記憶可知,儘管一派末世氣象,人類還是建立了不少城市,部分規模不小,生活也還過得去。然而,資源有限,當然要優先能賣命或者賣頭腦的人,或者遵守先來後到的順序。妮妮沒能擠進任何一座,和幾個弱雞同伴擠住在荒郊的下水道里。
這樣的人類聚集點並不罕見,衛星般零落分散在城市與城市之間,艱難地生存着。
蘇霓已經了解環境的嚴峻,沒有任何對他們不敬的意思,但一想自己長途跋涉,辛辛苦苦向一條下水道前進,心裏就充滿了悲涼之氣。
她曾經家庭美滿,生活幸福,吃個零食都擔心發胖,如今餓的眼裏冒火,還不知食物從哪裏來。
一想“食物”二字,悲涼更深。
生命的適應能力極其強悍,並不以區區廢土為意。許多扭曲怪誕的植物紮根於大地,不是帶有劇毒,就是濃縮了大量放射性物質,再不然根本不準人消化。隨着食物鏈上升,肉食動物倒沒有這麼多毒素,卻無法將污染物排出,只好聚集到身體的特定部位。
每個物種都有自己的一套本事,這正是散居人類苦難生活的原因之一。
他們無法祛除植物的毒素,拼不過能征善戰的肉食動物,只能捕些老鼠、沙蠶之類的低級動物。而低級動物往往成群行動,捕獵過程一樣危險重重。
若說厄運之星的人類有什麼優點,那就是擅長忍耐飢餓,但蘇霓完全沒有感受到這項優勢。她飢餓感的增長速度驚人,一開始只不過是有點餓了,很快變成“哪裏能找到食物”,走出幾公里之後,已經飢火煎心,難受到抓心撓肝。
要是面前跑過一大群老鼠,她非得撲過去捉拿兩隻不可。至於食品安全衛生問題啦,老鼠肉是不是很噁心啦,算不算低級人類的食品啦,等她吃飽了再說也不遲。
任誰都猜不到,她居然想要老鼠而不可得。一路上環境惡劣,地形崎嶇,聞聲而不見人,連個鬼影都看不到。雪上加霜的是,每次經過一叢植物,她都能聞到枝幹飄散出來的香氣,引動飢腸轆轆,不知是否是死神的誘餌。
終於,第八次見到植物時,她停下了,轉身看了一會兒旁邊的巨大葉片,伸手扯下一片。
這並非因為她餓到失去理智,寧可自殺也要先吃飽再說,而是因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妮妮的記憶里有這種植物,認為它有毒,吃了會得病,卻不記得它可以發出香氣。這也就是說,蘇霓聞到了妮妮聞不到的氣味。
很多動物靠嗅覺和觸覺判斷食物的可靠程度,包括昆蟲,大概也包括蟲族。人類在這方面的技能點倒是已經倒退回去了。何況,現在的她也不能算純種人類。
五講四美的好少女蘇霓盯着葉片,忽然擦了擦上面的土,把它塞進嘴裏,貪婪地大嚼起來。
葉子形如巨大蕨類,口感很奇怪,但味道有點像生蘿蔔,辛辣中混合甘甜,絕對不難吃。葉中汁水充盈,在她口中流淌,明明是引起常人嘔吐腹瀉的毒質,對她卻毫無效果。她飛快地吞咽着,在十秒鐘內解決了它,然後繼續撕扯這株不幸的植物。
五分鐘后,它只剩深扎在地底的根部,其餘部位全進了蘇霓的肚子。她這才停了下來,滿意地抹了一下嘴。
雖說飢餓感仍在,但已經沒有那麼強烈,下降到可以忍耐的程度。
“我猜這是一個很好的變化……”
蘇霓自嘲地搖搖頭,向不遠處的另外一叢綠色走去,權當嘗試不同口味的沙拉。直到解決了附近的所有植物,她才重新上路。吃飽了之後,她精神抖擻,頭腦清醒的多,不安的情緒也慢慢平復下來。
她隱約猜到超常食慾的來歷,所以並不驚慌。而且事實證明,她能消化其他人無法食用的東西,這無論如何都算一項生存優勢。
厄運之星的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時,以太陽落山為晝夜分界。妮妮沒有表,更沒有手機,所以蘇霓只能估摸現在的時間。
她墜崖之時恰好是黃昏,睜開眼睛時已經月掛中天,折騰了許久,爬上崖頂的時候至少也是半夜時分。她的行走速度和常人的小跑差不多,邊走邊吃,走了約莫兩個小時,可能還剩一半路程。
天邊已經蒙蒙亮了。
灰紅色的光芒微微跳動,似是要從厚重的灰塵中掙脫出來。蘇霓凝視着它,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對聚集地的印象。
在妮妮心裏,那個破舊如貧民窟的地方是她唯一的溫暖。她沒有父母家人,那裏的人就是她的家人。但家人不足以庇護她,她還是得出來捕獵,直到死亡來臨。
她慢慢想着這些人的名字和長相,在心裏一一梳理。他們很可能是她接觸到的第一批人類,無論出於對前途的考慮,還是對妮妮的責任,她必須得和他們好好相處。
可惜,如果她留意於細節,就會發現迄今為止,她的運氣就像正弦曲線,稍微上升一點,立刻向下跌落。
這次也不例外。
正當她開始規劃未來的時候,三條褐黃色的身影忽然跳進了她的視野,讓她下意識哆嗦一下,停住了腳步。她的視力遠勝普通人,打眼望去,只見它們四爪蹬地,神態獰惡,口中生有長長的犬齒,乍一看像是劍齒虎,仔細看卻只是變異了的巨犬。
變異犬,這正是人類對它們的稱呼。
每條狗都有棕熊大小,一前兩后,沿直線向她的位置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