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待
這位默默無聞的朝雲公主生得甚是幼小,明明已經十四歲了,卻還是一副小女孩的單薄身板,小臉只有巴掌大,眉毛輕淡、口鼻小巧,眼帘總是微微垂着不敢看人,整個人毫無吸引人目光的地方。再回想起艷若桃花的鄭三娘,韓肅放下手中的茶盞,終於開口說話。
“早間父親因緊急軍務一早入了宮,所以未能來拜見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緊急軍務?剛跟吐蕃打完仗,哪裏又來的軍務?不過是懶得來見罷了,十娘心中有數,面上只作柔順狀答道:“我是晚輩,本該我去見相公才是。相公公務繁忙,乃是為國效力,我怎能怪罪?”
聲音倒還清脆好聽,可惜音量太小,透着一股怯意,更像小女孩了。韓肅想起父親的話,也不耐煩再應酬這位公主,就起身說道:“某還有軍報未看,要回韓府一趟,公主若是累了就先歇息,不必等某了。”
十娘跟着站起來,期期艾艾的答道:“唔,那,那都督,且先去忙。”等看着韓肅大步出了房門,才緩緩坐回去,悄悄鬆了口氣,又在心底不屑冷笑:回去看軍報?是去看鄭三娘吧!
夏蓮匆忙從門外進來,走到十娘跟前停住問:“駙馬又走了?他們也太欺負人了吧!”
春杏上前來拉她:“你少說兩句,出去看着人,別叫她們亂傳話!”說完去扶十娘,“公主,奴婢服侍您進去歇着吧。”
夏蓮看公主垂頭喪氣的跟春杏進去了,恨恨的跺了跺腳,轉身出門,到院子裏先罵了院門口竊竊私語的守門婆子,又趕了在門前候着的小丫頭去幹活,才把這口氣發了出去。
“公主,這才第二天呢,總這樣也不是辦法。”春杏悄悄跟十娘說道。
十娘換了衣裳,抬眼看春杏:“不這樣還怎麼著?叫我去討好他?”見春杏不說話,十娘嘆了口氣,解釋道:“你也瞧見韓肅的態度了,分明是十足的不情願。韓廣平連見都不見我,也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父皇只怕連我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我這樣一個沒有憑恃的公主,還能如何?”
春杏聽了這番話,不由難過起來,卻還要強打精神勸她:“公主可別這樣想,到底是親生父女呢。”
“呵,親生父女又如何?五姐還是先皇后所生,父皇唯一的嫡女呢,還不是連面都不肯見?他如今眼裏除了貴妃哪還有旁人?別說我們這些女兒了,就連太子……”說到這十娘終於停了下來,她深呼吸了一回,嘆道:“我們謹小慎微在宮裏挨了這麼多年,總不會是為了今天。春杏,我已然是打定了主意,你……”
春杏份外糾結,可又知道這位小主子對外懦弱不爭,私下實則是最有主意的,她既然說已經定了主意,恐怕自己也難以勸服,只能說:“奴婢自然都聽公主的。公主也別心急,且等張松的消息吧。”
十娘也就沒再多說,反正現在時機也還沒到,慢慢再說服春杏也不遲。她早早收拾了歇息,第二日一早起來剛梳妝好了,韓肅就回來接她進宮,兩人一同回宮去拜見了楊琰和蘭貴妃。
到的時候恰好韓廣平也在,他一見了十娘就要告罪,誰知不等十娘開口,楊琰就先說:“她既嫁入了韓家,就是韓家婦,卿是長輩,何用再與她行禮?”反叫十娘給韓廣平見禮,等她行過禮,也沒與她說話就打發她跟蘭貴妃出去。
蘭貴妃拉着十娘去她那裏說話,“公主府住着還習慣么?駙馬沒欺負我們十娘吧?”蘭貴妃剛二十齣頭,本來生得冰肌玉骨,蜂腰肥臀,可惜此時大腹便便,倒看不出她原來的窈窕身段了。
十娘作羞怯狀答了她的問題:“駙馬很好,府里,也很好。”然後就低頭不說話了。
蘭貴妃攏共也沒見過十娘幾回,確實也沒什麼話能跟她說,勉強再說了幾句,就說自己累了,讓十娘回去見胡昭儀。十娘自然立刻起身告辭,帶着人去了胡昭儀那裏。
胡昭儀帶着宜淑公主親自出門來迎,看見十娘就滿臉堆笑:“怎回來得這般早?官家也沒留你說話?”
“父皇要與韓相公和駙馬說話,讓我回來看母妃。”十娘還是一貫的羞怯模樣,說到“駙馬”兩個字的時候還有意壓低了音量。
她八姐宜淑公主就拉了她的手跟胡昭儀笑道:“十妹害羞了呢,娘,咱們進去說話吧。”一手拉着十娘,一手扶着胡昭儀進了殿內說話。
十娘還是一貫的微笑靜聽,問到她就答兩句,不問也不說話,胡昭儀囑咐什麼,她就答應,並不肯多說。好在還有宜淑公主在,不時說些新鮮趣聞,好歹挨到了用膳的時辰。
畢竟不是親生母女,且胡昭儀總覺得是十娘替八娘跳了韓家這個火坑,心裏還有些不自在,就沒有多留十娘,用過膳就放她走了。
韓肅那邊說有公務,並沒有與十娘一同回來。夏蓮聽說就嘀咕了一句:“這才新婚呢,不是還有假么?”春杏使勁推了她一把,拉着她一起服侍十娘上車回了公主府。
回去以後十娘就躲進了房裏不出來,外面服侍的人只看見公主垂頭喪氣一個人回來,然後就悶悶不樂的躲進了房裏,又聯想到駙馬兩天都沒留宿,今天更是一同出去卻不曾一同回來,各自都腦補了一出狗血劇情,偏偏韓駙馬也配合,連晚上都沒回來,據說是有緊急軍務。
有那消息靈通的,就說明明有人看見駙馬傍晚回了韓府就不曾出來過,這哪是有緊急軍務啊!明顯是緊着那邊的鄭三娘,要冷着朝雲公主呢!
就在公主府里各路人馬人心浮動,都琢磨着自己的前途是不是不太好的時候,又一個消息傳來:涼州附近有突厥人往來襲擾,韓都督要即刻回涼州鎮守!
“國事要緊,都督,不用顧慮我。”十娘聽完了韓肅的意思,就絞着雙手低聲說了這麼一句。
看她這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韓肅倒一時有些不忍,略略軟了聲調說:“那某便去了,公主保重,若有事可遣人回韓府去說。”
十娘微微抬頭,怯怯的看了韓肅一眼,問:“都督何時啟程?可要我收拾行裝?”
“明日一早就走,家裏都收拾好了,不用麻煩公主。”韓肅一瞥之間,隱約看到她杏眼裏的水光,怕自己會心軟,當下快刀斬亂麻:“某還要去召集親衛,先告退了。”說完就轉身離去,再沒有停留。
十娘跟着送出了屋子,卻在院門處停下了腳步,只遠遠看着韓肅的背影消失,然後落寞的轉身回房。
這次夏蓮也沒有再多話,只是又出去喝罵了一番外面侍候的人。
第二日十娘並沒有出府去送行,她甚至比平日起來的還晚一些,起來以後也是足不出戶,就悶在屋子裏。整個主院裏靜悄悄的,外面侍候的人都老實了起來,各自尋了地方躲着,不出來互相傳話了。
倒是消息還是一點一點傳了進來,“……韓都督帶着鄭氏和韓家大郎一同去了涼州。”
十娘斜倚在榻上,看着眼前的小個子內侍,問道:“都有誰去送行了?”
“回公主,靖王殿下奉聖命前去相送,還有幾位駙馬也都去了。”小內侍低聲答道。
奉聖命?呵呵,這個昏君爹還真是行啊,女兒賣了就算了,女婿帶着小妾上任,他連管都不管的。十娘面帶譏誚,又把心裏的主意更堅定了一些,“見了你師父了?”
小內侍點頭答道:“是,師父命小的回公主,他已經尋到了門路,只是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他正在想法子,過些日子再親自來跟您回報。”
十娘聽說有了門路,心下滿意,問道:“他手上銀錢可還夠使?”
小內侍答道:“回公主,師父說他那裏什麼都不缺,請公主放心。”
“那就好。”十娘呼出一口氣,又轉頭吩咐春杏:“你看着院子裏的人,該往外清的都清一清,這事讓夏蓮去做,與外面的來往交接,也都讓她去辦。齊祿還是去灶下,有事我會叫你的。”
春杏和小內侍齊祿一起答應了,十娘又想起來吩咐春杏:“人事可讓夏蓮去管,屋子裏的東西和府里的庫房你可得留心看着,別叫人渾水摸魚。”把一些細節又囑咐了一遍,才放他們去了。
自此十娘開始了死宅生活,從韓肅走後一直到年下,她連房門都少出,更別提出門見人了。不過她一向沒什麼存在感,除了胡昭儀和宜淑公主母女,跟她能說上話的人寥寥無幾,那母女倆看到她現今的處境都有些心虛,自不會主動上門來,因此也就無人來尋她,十娘難得過了兩個月清凈日子。
韓肅到了涼州以後曾經來過一封信,只說一路平安,過年不回來了,請公主保重,然後再無其他。十娘想了想,提筆回了一封信,也只說自己一切都好,請都督保重。
可惜過年的時候,十娘也不得不進宮。好在蘭貴妃臨產在即,楊琰沒什麼心思過年,大家都只走了個過場就罷了。卻不想剛出了宮,就有人追過來與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