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赴宴
看大家都坐定了,周媛就跟春杏說:“阿娘摘了帷帽吧,在屋子裏怪悶的。”她仗着自己長得小,不肯戴帷帽,就這麼出來了,春杏卻覺得不太適應,還是戴了帷帽出來。
春杏見跟過來服侍的是婢女,也就摘了帷帽,跟周媛喝着茶聽屏風那邊歐陽明的介紹。
“……今日這頭一支蝶戀花新曲乃是謝二公子新作,據聞已在京師和東都傳唱一時,咱們揚州倒還是第一遭有人唱。”
謝希齊新作?楊琰剛駕崩四個月,京里就開始唱新曲了?周媛的心情有些複雜,這人雖是自己身體的生身父親,可是與自己並沒半分父女之情,他死了,周媛也不覺傷心,當然,也不至於覺得高興。可是聽說不過四個月京里就開始傳唱新曲,心裏又有些說不出的不舒服。
春杏也想到了這一點,眉頭跟着皺了起來,還伸手握住了周媛的手。
周媛轉頭對她笑了笑,示意自己無事。她已覺釋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1,何況親人都無悲,還能要求別人什麼?
懷着這樣的心情,當聽到劉一文清亮柔媚的嗓音唱出那一支曲時,周媛不免被震住了。這個謝希齊,還真的是膽大啊!他這詞當真不是指桑罵槐、影射韓氏父子嗎?
什麼“月隱星稀風乍起”,什麼“遠望江南,故國無處覓”,你就算假託懷古,大家也都明白意思吧?當初韓廣平供着你是為求名,可他現在已經挾天子令諸侯了,難道還會把你一個小小才子放在心上?就算你是謝家子也不行吧?
可是這曲子竟已在京師傳唱了,現在還傳到了揚州,這到底是什麼節奏?周媛糊塗了。
新曲雖然好聽,卻並不長。劉一文一曲唱罷滿堂喝彩,周媛就着窗口往樓下掃了一眼,只見高台周邊座無虛席,還有小夥計在往來送茶。再往樓上對面打量,眼見四面也有幾扇窗子開着,窗前都有人坐着往下看,看來這裏人氣還挺高。
這一曲唱完之後,劉一文下台,有一群舞姬擁了上來,在台上跳起了舞,旁邊屏風外的說話聲也又響了起來。
“謝侍郎真不愧為大才子,愚兄雖不大通文墨,也覺這詞極好。耀明賢弟與謝侍郎是同鄉,不知可曾見過謝侍郎?”周松問道。
周媛好奇的支起了耳朵,就聽歐陽明答:“說來是小弟三生有幸,曾於謝二公子入京之前,與他在珍味居見過一次。且珍味居能有今日之盛名,還真多虧了謝家幾位公子。”
周松聞言就追問道:“一向只知謝家乃江左名門,門下子弟多青年才俊,猶以謝大才子為個中翹楚,倒極少聽說謝家其餘幾位公子的事迹,不知賢弟可願為愚兄解說一二?”
“哈哈,難得周兄有興緻聽,小弟自當從命。啊喲,正戲開場了,谷東來要與劉一文唱雜劇,咱們且先聽了這一折再說。”歐陽明看見高台上的舞者退去,谷東來扮的書生提步上場,就停了話頭,邀周松跟周祿一同看戲。
周媛也就順勢往高台上看,書生上台意氣風發,唱詞說的是他上京趕考,來日蟾宮折桂要榮歸故里之類的,接着是路遇寺廟投宿,遇見了來上香的大家小姐,後面自然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這種梗周媛已經耳熟能詳,但她依舊看得津津有味:那劉一文扮女裝真是太俊俏了,難怪他不留鬍子!
不知不覺一折戲唱完,樓上樓下喝彩聲不斷,又有對面雅室叫賞,劉一文和谷東來在台上謝了賞,接着弦樂一變,第二折開唱了。
這一折看到一半,周媛因喝的茶水太多,就有些內急,她低聲叫婢女,春杏聽見回頭望,周媛示意她不用管,讓她繼續看,自己和婢女一同出門去尋凈房。
那婢女引着她出了門向樓梯的方向走了一段,正待示意她向右轉,不妨周媛身邊那間雅室的門忽然打開,一個高個男子走了出來。
周媛和婢女看見那個男子同時一愣,腳步都緩了一下,那男子瞟了她們一眼,卻跟沒看見一樣繞過周媛逕自轉向了左面的走廊。
是那天在亭子裏遇見的美人!這是周媛腦子裏不停彈出的彈幕。她眼看着那男子不見人影了,轉頭問身旁的婢女:“那是誰?姐姐識得么?”
婢女顯然也被美色所迷,臉頰透了點粉意,羞怯的搖頭:“奴婢不認得這位公子。小娘子,請這邊走。”忙低頭引着周媛去凈房了。
周媛也不太在意,她覺得出來上個廁所都能看見帥哥,已經很幸運了,所以心情越發好了,進門以後陪着春杏看戲也不嫌劇情老套了。
到四折戲唱完,時間也不早了,歐陽明請周家人移步下樓,要帶他們去吃飯。他並沒把請客的地點設在家裏,也沒有定在珍味居,而是放在了他開的另一家小食肆:月皎。
“這一間算是我的別院,平日只招待一些親友來聚,不及珍味居名氣大,勝在清凈。”歐陽明帶着周家人進了門,邊走邊介紹。
這是一處小而精緻的院落,門口也並沒有明顯的招牌或者幌子,只在門側有塊黑色的木牌,上面刻着“月皎”兩個字。一進門迎面是雕着出水芙蓉的影壁,繞過影壁之後就見院子裏挨着牆邊遍植修竹,面朝著影壁有三間敞廳,從開着的廳門望過去,能看見後院小小的假山。
歐陽明請周家人到廳里就坐,周媛和春杏進了西間,與在正廳的歐陽明、周松和周祿隔了一架落地屏風而坐。接着就有婢女端着水盆、皂莢等物上來,服侍眾人凈手,又另有婢女上了清茶。
“上次冒昧叨擾,有幸品嘗了北方家常風味,今日小弟做東,便也請周兄和嫂夫人嘗一嘗我們江南小菜。”歐陽明客套完了就命上菜。
婢女們魚貫而入,先在小几上放下兩碟涼菜,周媛看着一個滿盤青翠,一個紅黃相間,細看之下發現分別是清拌的萵苣和筍絲,筍絲里還加了胡蘿蔔絲,所以看起來顏色鮮艷。
接着又送上兩碟小菜,一碟是切成薄片,看似透明的皮凍,裏面灑了切細的薑絲,好像還澆了醬汁。這道菜周媛認得,宮裏開宴也常吃,有個好聽的名頭,叫做:紅絲水晶膾。
另一碟則是切成絲的肉脯,那肉絲色澤紅潤,還泛着濃郁的香氣,也不知是腌的什麼肉。
周媛正在打量,屏風外面的歐陽明已經舉杯祝酒:“難得今日周兄和嫂夫人賞光,帶着賢侄賢侄女上門做客,小弟深感榮幸,這第一杯酒就祝我們兩家之生意蒸蒸日上,以後小弟還要多承周兄照應。”說完先干為敬。
周松和周祿也忙跟着飲盡杯中酒,又連說不敢,“……實是愚兄承了賢弟之情,若非賢弟有意提攜,愚兄一家如何能這麼快就在揚州立住腳?來,愚兄藉著賢弟的酒,也敬你一杯。”
兩人飲盡這一杯之後,歐陽明就招呼大家吃菜,又介紹每道菜的名稱來歷,周媛這才知道那碟肉脯竟是腌的黃雀肉。
“嫂夫人和十娘也不要客氣,全當在自家一樣。我讓人預備了自家釀的梅子酒,嫂夫人嘗一嘗。”歐陽明隔着屏風向內說道。
春杏忙道謝,由着婢女給她倒了一杯酒,就跟周媛舉著吃了起來。就在眾人開始吃飯的同時,在屏風外面響起了琴聲,想來是歐陽明找了人在外間演奏助興,讓周媛不由讚歎,首富就是首富,真會享受。
她舉起筷子先挾了些黃雀肉脯,想起前世小時候似乎曾經在老家吃過炸的麻雀肉,只是早已忘了味道。眼前這肉脯挾到鼻前隱約可聞到一股淡淡的酒糟味,等嘗進嘴裏時卻只覺酥軟微甜,跟她想像的味道大不相同,不是她喜歡的口味,於是只吃了這一筷子,就不再吃了。倒是春杏似乎還蠻喜歡,吃了好幾口。
吃飯的過程中,婢女又托着托盤上菜,這一次卻是大大小小好幾個碟子,最先放下的是一個大些的盤子,上面有切成薄片的魚肉擺成魚形放着,其餘幾個小碟子裏面則都是調味醬料。
那邊歐陽明又在介紹,說這是用新鮮的鱸魚切的鱸魚膾,最是鮮嫩好吃,又把各種醬料的口味一一說了。
這個菜上了以後,後面都是些熱菜了,鵪鶉羹、魚頭豆腐羹、清蒸湖魚、旋炙豬皮肉、燙錦葵等等,大大小小的碟子擺了滿幾,或青翠或乳白,還有紅黃交雜,盛在精美的銀碟子裏,沒等吃就覺得賞心悅目,可見歐陽明的用心。
估計是考慮到人少,每樣菜都上的不多,裝在小碟子裏。但樣數卻着實不少,每樣嘗上兩口就已經有了半飽,周媛又喝了兩小碗羹,就幾乎吃不下什麼了。
此時外面諸人也都吃得差不多,開始飲酒談天,歐陽明終於開始講謝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