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艾倫頓住，然後重複了一下對方的問話，“放火？”

傑夫有些尷尬，連忙解釋，“對不起，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有點表述不清——是的，就是想問一下，昨天的第三街火災，有人提到您曾經到卡特家發出過類似警告的言論——”

“——那時我正從同道家中離開，心中有些許不祥的預感，感覺卡特家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故而想提醒他們一下。”艾倫十分淡定，“我猜想是天父予以我的警示，但我無法說服他們相信我，所以不得已做出那樣的舉動。”他的表情帶着悲憫，“天父在上，請原諒我無法完成您的囑託。”

……作為一名排斥封建迷信的新三好社會青年，傑夫實在不知該怎麼跟艾倫這種疑似迷信團伙頭目的人對話，他向自己的同事投去了求助的眼光。

一直在傑夫心中都是碼着“二貨”標籤的蓋文無奈地接過他的目光，挑擔子詢問艾倫，“尊貴的殿下——如您所說，您受到了天父的預示，但事實上這並無法解釋您的行為。關於您對受害者家屬的事前警告行為，這甚至可以被定義為一種恐嚇動作——請相信我並非危言聳聽，你的理由並不足以解釋你的怪異行為。”

“我是一名耶和教神官。”艾倫微笑，“亞薩信仰自由不是嗎？我的信仰促使我所做的一切行為都是合法合理的，或者您可以翻閱亞薩法的基本法信仰章節，它會承認我的一切行為具有合法性。”

探員一方全體默，齊刷刷拿起終端刷亞薩法，然後齊刷刷放下。蓋文輕咳兩聲，“真的十分抱歉，原諒我們的失職——但是我們保留對您的嫌疑指控，您介意跟我們仔細講述一下事發時您的情況嗎？”

“事發時，我在距離起火點十英尺外的石椅上。”艾倫在聽到對方發出“保留指控”的言論時表情依舊不變，“是的，我擔心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我不能允許自己眼睜睜地錯過一次機會去彌補自己無法幫助世人擺脫厄運的罪孽——事實上我還是無法阻止這場令人悲傷的事情，但慶幸的是我救出了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不是嗎？”他十分欣慰地望向了窗外的天空，“那是個多麼可愛的孩子，孩子們都是最純潔的天使不是嗎？”

此時的艾倫沐浴在窗外微微透進來的光暉之中，整個人就如同閃耀着模糊了邊緣的聖父光芒，有種莫名的聖潔感。萊爾看着幾名探員臉上都帶上了點驚艷的表情，有些不忍地別過頭。

實在是……太愚蠢了啊！萊爾悶笑，又是被艾倫的聖父光環唬住的愚蠢的人們！他為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完全不記得是誰至今對艾倫仍然保持着“此人好膩害好神奇”的看法。

事實上直到傑夫和蓋文跟在探長身後離開了病房，站在了醫院大門時，傑夫才如夢初醒，“天哪，我們什麼都沒有問到不是嗎？”

“如你所見，是的。”探長蹲下來，“殿下真是善於轉移話題。”

“但是，感覺殿下不像縱火犯——”傑夫遲疑着開口，立即換回了其餘兩人的白眼，他連忙擺手解釋，“嘿，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殿下，看起來挺像好人的……”

“其實，”蓋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們自始至終沒有懷疑過殿下。”他劃開腳步，“即使他有作案時間，但也完全沒有作案動機不是嗎？”

此時幾人已經走到王宮門口，探長正跟門衛交換宮牌。傑夫不解，“那你們——”

他的話還沒結束就生生地被眼前的場景嚇得吞掉了尾音。只見宮門外聚集了密密麻麻一堆人，正安靜地列着隊做着祈禱動作，場面一時之間無比肅穆。

“噢，這是在——”傑夫的聲音在眾人無聲譴責的眼神中漸漸弱了下來，“……幹什麼？”

一直守在門口的門衛顯然時刻在關注着這邊的情景，見到傑夫問起，想到他好像是大王子殿下帶入宮的人，立即殷勤湊上去回答，“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從清晨開始，他們就守在這裏了。”

這時已經是下午，陽光微微有些曬。眾人雖然站在陰涼的城堡陰影處，但溫度卻依舊不是那麼令人感到舒適。傑夫十分好奇，於是乾脆走過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嘿，夥計，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那人正閉着眼默念教宗中的悲憫詞，乍一下被人拍了下肩膀登時嚇了一跳，睜眼看見傑夫似乎並無什麼惡意，他定了定神，慢悠悠地做了個聖禮動作，“願主寬恕你。”方才輕聲詢問傑夫，“請問有什麼事情？”

傑夫看着對方一系列動作下來有些怔愣，對於耶和教的崇拜瞬間猶如滔滔江水不絕——感覺好神秘！他內心的中二少年之魂熊熊燃燒之中，但他總算沒有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十分抱歉打擾到您——我想請問一下，您，這是在幹什麼呢？”

“我們在為神父大人祈福。”那人一臉虔誠，“神父大人為了拯救天使而甘於奉獻出自己的生命，這是一種怎樣的無私精神！噢，神父大人在用他所言所行向世人傳達着天父的仁慈，博愛！”他的聲音漸漸帶起了更多人的共鳴，許多人也開始發表起自己對艾倫神官的感受。

“那是來自地獄的罪惡之火，它在焚燒這世間的一切不公！那些黑暗的，污穢的！統統都該被燒毀！只是可憐的，有位小天使不小心誤入了——於是神父大人背負主的使命拯救了他！噢！感謝天父！”

“是的！我們的神父大人，他是如此偉大——但是可惡的世俗卻一而再再而三誤會於他！世間的人竟妄想審判神父！愚蠢之人！當天父的審判降臨時，才能得見惡人無法殘喘，罪人無法苟存！”

“罪惡的世間審判所，竟然污衊神官的操行！那簡直是在重現創_世之初墮落者的罪惡！他們才是最應該被審判的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他們的談論聲越來越大，雖然紳士淑女的禮儀教條讓他們的音量始終控制一個範圍之內，但打入內部的傑夫還是不堪重負從中間鑽了出來，一溜小跑到蓋文身邊。他長長吁出一口氣，“這些人的戰鬥力真是——誒，你們聽懂他們在講什麼了嗎？”

探長和蓋文齊刷刷用一種十分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他，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將此人的智商指標level拉下了一個檔次。探長十分無奈，“他們在罵我們。”頓了頓，“準確點是罵你，畢竟一開始就是你提出王子殿下有犯罪嫌疑的。”

“為什麼？”傑夫完全無法理解，“世間審判所是指我們嗎？這個名字聽起來比警察局霸氣好多。”

蓋文無法跟他解釋清楚，難道讓他用最通俗的說法“腦殘粉的世界不需要解釋”？還是仿神棍語氣來一發“那是神聖的世界，吾等愚蠢凡人不可接近？”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沉默，宗教世界他不懂，只是眼前的場景讓他不免有種邪教迷信之類的即視感。

這場荒唐的祈禱儀式，抑或說是討伐儀式並沒有持續很久，約莫數十分鐘，城堡裏面就發出了類似驅逐眾人但措辭較為禮貌溫和的通告，“世間審判所”的三人也打算就此離開。這時，主角卻出現了。

艾倫的臉色比起剛才蓋文幾人在病房見他時蒼白了許多，他此時換了一身黑色的神官服，襯得臉色越發不健康，彷彿大病初癒一般。尤其是他隻身一人從巍峨的城堡大門中緩緩踱步而出時，眾人的心都為這一刻顯得格外脆弱的神官大人揪了起來。

“諸位同道，願主的恩賜與我們同在。”他穿着代表懺悔的黑色神官服，神色悲憫，“感謝同道們為我行此一遭，可是我無法容忍自己對主的辜負，謹以此懺悔。”

看見眾人似乎還想為自己說什麼，他連忙輕聲阻止，聲音中微微沙啞。“希望同道們靜心修道，主總是恩憫世人的不是嗎？主願意給予每一個人向善的機會，大惡之人大罪之人，只要他們願意懺悔，主總會給予他們機會。”他緩緩走到最前方額一名耶和信徒身前，“寬容的主將灰垂憐於我，赦免於我不是嗎？”

那人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艾倫，看見向來高高在上的神官大人靠自己那麼近，瞬間紅透了臉。他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的！主，主仁慈，博愛，愛！”

“非常感謝！”艾倫輕輕地親吻了一下對方的手背，這是神官的祝福禮，然後才輕輕後退幾步，微微拔高音量，“感謝諸位！我將不再逃避自己的職責！服務聖道不是嗎？”

——直到所有人慢慢散去，傑夫看着艾倫一身黑色神官服漸漸隱入了夜色之中，語氣依舊帶着濃濃的疑惑，“為什麼我感覺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探長的眼神也始終追隨着艾倫，聞言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敲了敲手中的煙斗。蓋文倒是笑了，揉了揉自己天然呆同事的頭髮，“大概是一個宣言？某位大人，或許要開始他光明正大的招搖撞騙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