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守在搶救室外面,萊爾不止一次地思考着艾倫為什麼會忽然病情惡化的原因，想着醫生那些含糊不清的關於艾倫是因為忽然受到刺激所以機體能量失調之類的解釋,他除了大罵醫生一通之外,便是無法抑制地被煩躁和不安襲擊了整個大腦。
神的審判這種病已經夠玄幻了，萊爾不想再聽醫生說那些奇形怪狀亂七八糟的疾病，他只想艾倫快點從急救室中安然無恙地出來。他兩次都不過是離開了病房一會兒，艾倫就發生了令人無法預測的事情,這讓萊爾有一種以後要將艾倫綁在身上的衝動。
但是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艾倫康復的前提之上。
這次急救的時間並不長，不過數十分鐘，急救室大門邊被打開，隨着艾倫被推出來，主治醫師也到了萊爾面前報備。他的臉上帶着些微難堪,回答內容也十分含糊。“情況……不是很好。”
“我沒有太多時間聽你解釋。”萊爾面無表情。
這位宮廷醫院的內科首席醫師不知道怎麼跟萊爾解釋，艾倫的病情實在已經脫離了他的職業知識範疇，就在數十分鐘內，艾倫的身體機能迅速下降，各個器官也呈現出快速萎縮的狀態，對此他們完全手足無措。
“真的十分抱歉！公爵大人……”醫生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我們儘力了。如果短時間內無法找到王子殿下的病因的話——可能就得為殿下準備後事了！”
“……你說什麼？”萊爾反問了一句，語氣十分冷靜。“你重複一遍。”
醫生垂下頭不敢直視萊爾的眼睛。“如果短時間內無法找到王子殿下的病因的話——可能就得為殿下準備後事了！”
這次萊爾彷彿是終於聽懂了醫生的話，沉默許久，沒有再說什麼，轉身便朝艾倫的病房走去。
病房內，艾倫正安靜地躺在那裏，他明顯早已經蘇醒，雙目十分清明。萊爾簡直無法想像這樣的艾倫竟然被下了死亡通知書。
看到萊爾進來，艾倫朝他笑了笑，帶着些釋然。萊爾驀地一怔，他總感覺眼前的艾倫有些不一樣了。
“今天的天氣真好。”艾倫的笑發自心底，自從知道巴洛現在處於一種跟死差不多的狀態后，艾倫就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還需要做什麼，重生之後一直為之奮鬥的目標忽然間被完成，他茫然了，也忽然產生一種他此生已經完滿了的感覺。
他重活一世的目的已經完成，他還需要做什麼？巴洛成為了植物人，這輩子蘇醒的機會已經太小太小，即使他蘇醒過來，他的政治帝國也不會再是他自己創下的那一個了，前世他對亞薩王室犯下的一系列罪孽也忽然間似乎被滌盪乾淨，艾倫恍然中覺得自己好像什麼也沒做，對手就自己倒下了。
世事無常。艾倫萌生了一種因果輪迴的念頭，又開始對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實存在產生了一種懷疑。
說白了，艾倫被剝落了神聖光環后的普通人本性在這一刻顯露出來，他因為外界而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一種懷疑——從一開始對於自己重生的震驚在這時候終於浮現了出來，他那遲鈍到無人可比的反射弧讓他至今才對自己重生以來的種種玄乎事件進行了反思。
那一刻這位神棍大人感覺自己升華了，也覺得自己升天了——他腦海中對生命的放棄指令使身體迅速做出了反饋，生理機能迅速衰退——這就是艾倫被死亡的真相。
萊爾自然是不知道艾倫的身體發生這麼玄幻的事情的，他只是靜靜地站到了艾倫身邊，忍住內心鋪天蓋地而來的悲慟，扯開笑容。“哪，艾倫，天氣這麼好，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伊麗莎白公爵大人此時完全沉浸在一種“艾倫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的無限悲傷循環狀態中，想着艾倫就要死了，一定要在死前讓艾倫走完人生最美好的時刻。儘管他已經在努力聯繫那些在相關醫學領域上的專家，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悲痛。
聽到萊爾的問話，艾倫忽然感覺眼前又亮起了一盞生命的色彩之燈——他，除了對付巴洛，其實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是嗎？他可以到處去走走，他還要壯大耶和教！在得知巴洛成為植物人那一刻開始拐進死胡同的腦神經在這一刻終於突破了桎梏，迅速邁向了康庄大道！
於是，這一個覺得自己可以死了但是忽然間又不想死了的人雙眼泛起了光芒！艾倫的臉上微微有了一絲血色，“我想要回南極小鎮看看！”
“嗯，等你稍微好轉一點，我陪你回去看看好不好？”伊麗莎白公爵大人自然不知道艾倫忽然又不想死了身體機能瞬間迴轉變回正常人這種說出去別人只會以為你是蛇精病的事實，只是努力忍住內心漫天的悲傷，看着艾倫臉上的血色和變得有力不少的聲音，“迴光返照”一詞在腦海中無限循環。
他轉身，聲音中都帶上了些許哽咽，“我去處理些事情，等我，很快，很快就帶你回家鄉看看。”說著如同逃離一般離開了病房，他擔心自己繼續留在那裏會丟臉地哭出來。
自然，萊爾也就沒有看見，在他的身後，艾倫滿的臉上煥發出一股重生的光彩，前世巴洛留給他的桎梏在那一瞬間被突破，關於巴洛此人在他生命中的烙印終於被磨滅，他終於回到最原本的，沒有遇到巴洛之前的艾倫的生命中。
萊爾離開了宮廷醫院后一直在王宮內晃悠，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大腦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身體卻依舊不受控制。只是走着走着，他便到了艾倫的寢殿。他頓了頓，拔腿走了進去，守門的侍衛看見他也沒有阻攔，他便暢通無阻地進了艾倫的寢殿。
在絕對的權力之下，王權的威力實在薄弱。當然，艾倫的重要資料都在書房而不在寢殿這也是導致他的寢殿守衛十分鬆懈的原因之一。萊爾剛走進殿內，就聽見一聲極為綿長的“喵——”聲，他望過去，果然看見小貓正懶洋洋地在陽台曬着太陽。
萊爾莫名感覺內心的壓抑消散了一些，他走過去，瞅瞅四周，小貓正橫躺在最舒適的日光浴位置，小小的身體愣是佔了一大片位置，眼神慵懶，帶着些自顧自欣賞的狀態，估計腦海中全都是些“孤芳自賞”，“玉體橫陳”等亂七八糟的自我形容詞語。看見萊爾它只是照例丟給他一枚高傲的眼光，直到萊爾始終堅持不懈地盯着它許久后，才輕輕“喵”了一聲，不甘不願地起身，挪了個位置給萊爾坐，全身連毛孔都無一不散發著“本女王是在施捨你”的氣息。
萊爾：“……”
他果然和這隻貓不對付。
不過此時小貓的悠閑姿態還是讓他稍稍歇了口氣，不顧小貓的不情不願，他抱起小貓放在自己眼前問它，“你還真悠閑啊！你的主人——”他頓住，嘆了口氣，“真是沒心沒肺。”
小貓扭頭，不想跟這個愚蠢的人類說話，想它一隻舉世無雙的貓，它的主人怎麼會輕易出事。
萊爾將小貓抱在懷中為它撫毛，小貓被順毛順得舒暢了也就不跟他計較什麼，勉強聽聽這個此時精分為憂愁公爵大人的萊爾說話。憂愁的公爵大人始終皺着眉，“為什麼生命這麼無常呢？為什麼花兒總是無法常年盛開，樹兒總是——嗯，忘詞了。”萊爾頓住。
小貓：“……”
誰快點來將這個蛇精病拖出去！
公爵大人又換了話題，他揉了揉小貓的腦袋，“為什麼艾倫不給你取個名字？”
小貓仰頭，那是因為小貓這個名字已經足夠高貴！
萊爾自然是不知道小貓想要表達些什麼，但從小貓的姿態看來肯定不是什麼謙遜的回答。他忽而笑笑，終於跳到正常的頻道上。“……其實，我怎麼會喜歡艾倫呢？”
雖然知道在這時候想這個話題好像有些違和，但是說實在萊爾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艾倫，艾倫的長相也不符合萊爾的審美。但萊爾想到一個十分令人牙酸的說法——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莫名又覺得自己似乎被說服了。
就是因為喜歡，所以艾倫在南極小鎮的過去，他的一切背景萊爾也不想再追究了。這次艾倫提起要回去南極小鎮，萊爾也並沒有什麼不自在，權當完成艾倫人生最後的願望吧。
只是忽然間，萊爾想到了什麼——他！根！本！沒！有！跟！艾！倫！表！白！過！艾倫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他！
伊麗莎白公爵大人石化了。小貓從他懷中掙扎着出來，頭也不回地丟給萊爾一個不屑的“喵——”聲，然後施施然地往外跑了出去。
小貓一路跑到宮廷醫院，熟門熟路地進了艾倫的病房，就看見艾倫正赤着腳站在地上折騰着書桌上的什麼東西，看見推門的聲音就發現了小貓正歪着頭看自己，眼中帶着明晃晃的疑惑，似乎在懷疑眼前這位和以往行為截然不同，毫無形象的病人是不是它的主人。艾倫倒是沒有在意小貓奇怪的眼神，朝着小貓笑笑，“小貓，過來吧。”
看到艾倫熟悉的笑容，小貓終於確認了這位是它真正的主人，輕輕地一躍就到了艾倫肩上。艾倫正在翻閱着桌上一本厚厚的書籍，上面赫然寫着《亞薩遊記》。
艾倫自從想開了之後就頗有一種自己重獲新生的感覺，以往的壓抑一掃而空，他感覺自己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那個老頭子艾倫被他一腳踹翻，胸中各種豪情壯志，就想着接下來要壯大耶和教，然後游遍亞薩，當然首先是先回老家一趟。心中鬱結解開之後，啊總有一種要打破自己往日死板行為的*，於是讓人找來了《亞薩遊記》，然後乾脆光着腳下床，頗有一種這樣做了就能突破自己往日死板形象的姿態。
不過端莊形象這種東西從某種程度上基本是死跟着艾倫身上的，只是在地上站了一小會兒，他就感覺整個人不大對勁，好像做了什麼大惡不赦的事情一樣，正有些喪氣地準備洗洗腳上床，就看見萊爾推門進來，一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在萊爾眼中，這完全就是艾倫知道了自己病情，然後自暴自棄的做法！他連形象都不要了！但萊爾又不敢直接問他是不是真的發現了自己命不久矣，只能一臉要哭不哭的表情，沉默着拿着拖鞋，蹲下給艾倫穿上，然後又把艾倫推到書桌的位置，意思是“你喜歡就在這裏看吧！我不會阻止你的！”
已經打算洗腳上床的艾倫：“……”
萊爾還在自己各種腦補艾倫內心知道自己病情后傷痛萬分，但卻強擺着笑容，翻閱遊記，想要營造出自己很健康的樣子，努力讓自己最後的人生過得更精彩的想法，覺得自己對這樣堅強的艾倫的喜歡又多了一分。
但是，他！根！本！沒！有！跟！艾！倫！表！白！過！艾倫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他！萊爾又傷心了。
跟萊爾相處已久的艾倫自然之道此時的萊爾又在各種神遊腦補些什麼，但他萬萬猜不到的自然是萊爾究竟在腦補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關於自己的事情。對於情愛這一方面，艾倫實在遲鈍得令人咂舌。上輩子的艾倫作為一名神官，他幾乎是全身心都投入到對天父的尊崇上去了。你讓一位每天都活在歌頌天父的人愛上非教徒？哦，這個倒不能說沒有人，菲利普一世和女神官的愛情故事已經夠感人，但是艾倫吧——
萊爾從某個方面上來說的確十分優秀，但是作為一個凡人，他實在無法比仁慈的，博愛的，無所不能的天父更優秀。
艾倫《亞薩遊記》合上，朝着萊爾笑，一如往常的溫和，卻又帶上了與往常不同的，那種釋然的味道。“過些天，我們就去南極小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