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艾倫是一名神官，如果將歷史倒帶三百年的話，亞薩的神官還有一個叫法，言者。
後世的人可能並不清楚言者的真正含義，以為此言為箴言之類的意思，實際上這只是單單指神官們皆十分能言善道，巧舌如簧——通俗一點講就是，神官們都是大忽悠。
艾倫大忽悠慢慢踱上台，朝眾人深深一鞠躬，然後翻開了教宗。這幾乎已經成為他的慣性動作。
之前萊爾為什麼選擇直接在會議上對巴洛落井下石，無非就一個原因，議員大會的現場是全國直播的，艾倫選擇在此刻做出如下一系列動作，也出自同一個原因。
全國直播，證明話語權並不是全在與會人員身上，而觀看直播的人當中，平民佔據了百分之七十以上，其中又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平民觀眾都是耶和教信徒。
這就足夠了。
“今天，我站在這裏，承諾將為自己接下來的一切言論負全部法律與道德上的責任。”艾倫臉色十分嚴肅，眼中卻帶着神官慣有的顏色，悲憫而聖潔。“五日之內，亞薩將遭遇一場百年難遇的災難，主要受災區域為以王城為中心的四十萬平方公里內的地區。”
艾倫的發言一出，全場瞬間進入一種寂靜的狀態，很多人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個人在說什麼？他以為自己是預言家嗎？他是在預言嗎？他是在搞笑吧！許多人已經不客氣地嘲笑起這位口氣狂妄的年輕人，噢，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坐在前方一直緊繃著神經的巴洛臉色卻沒那麼好看，他直覺有什麼不對，正想開口阻止艾倫的發言，艾倫卻完全忽略了眾人的議論，乾脆地繼續自己的發言，“我是亞薩王城的神官，”他表明自我身份的這句話遭到了更多人的嗤笑，甚至某些本來就不怎麼顧及紳士形象的平民官員大聲地笑了起來，有點被逗樂了的感覺。艾倫面色不改，“同時，我是這個國家的二王子，艾倫菲利普。”
全場瞬間再次陷入沉靜之中，多年的君主忠誠教育對他們還是有一定作用的，比如此時——儘管王室已經只是空有其名，但許多人聽到王室的名頭還是安靜了下來，甚至有些人開始有點開始相信艾倫的預言。
畢竟，即使時至今日，王權已經敗落至此，亞薩的民眾潛意識裏對王室還是有一種深藏在內心的尊崇與信服，這是亞薩千百年來封建文化使人性深度奴化的後果。
十分滿意地看到現場的議員開始安靜下來聆聽自己的發言，艾倫習慣地將手中的教宗翻到下一頁，“我無法給出更多的關於這場災難即將到來的證據，我的信仰，我的靈魂，我所有的一切也已經奉獻給天父，但是我願意在此向天父祈求，以我之信仰，以我之靈魂，以我之一切，起誓，我所言一切絕無半點虛假！是天父的仁慈，天父的啟示讓我得以知曉這個可怕的消息。人固有原罪，天罰總是存在的，但是，我卻不願亞薩的子民們經受這種厄運，因為，我無法逃脫凡塵，我，還是亞薩的二王子。”
艾倫三言兩語間已經在觀看這場神棍演講的觀眾，包括現場的議員及場外觀看直播的民眾前塑造出一個憂國憂民，悲憫善良，信仰天父卻不忘自己所背負着亞薩萬千子民幸福的王室成員形象，他甚至拐着彎說了，耶和教信奉人固有原罪，天災*那是天父對人的懲罰，作為一名神官他看得通透，但是吧，他還是個愛國愛民的王子呢！所以他跑來告訴大家了。
瞧瞧，這是位多麼仁慈的王子殿下！他明知道這些甚至可以被歸為迷信的預言不會有人信的，他還是固執地說出來了，這還不是因為他有一顆憂國憂民的心啊！年輕的愛國者！許多觀看到這一幕的中年婦人們已經倒向了這位善良的王子一邊，沖他這顆赤子之心，她們都會支持他的提案！
“我不奢求所有人能相信我，但是時間會證明這一切的！在此我只希望我這個短期議案可以通過！緊急加強以王城為中心的四十萬平方公里內地區的抗震防震設施！一定要迅速！”艾倫提高了音量發出呼籲，眉色染上了一層濃濃的愁緒，在台上聚光燈的照耀下，有種莫名的美感。
艾倫長相併非是萊爾那種十分英氣的陽剛長相，也無法跟亞度尼斯那精緻的相貌比較。他五官長得十分平和，給人一種十分溫和的印象，站在教壇上或者是論道時總給人以一種神聖的感覺。那種光芒籠罩在艾倫身上時的聖潔——在這一瞬頓時俘獲了眾多少女的心。
可以說大部分女人們在面對男色時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消費欲，艾倫在女性同胞方面的票數絕大一部分都來源於“非正規渠道”——年輕的姑娘們投他一票完全是美色當前一時衝動，中年婦人及一些老年人完全是看他年輕，他們欣賞心懷國家的年輕人，而且還是國家的二王子殿下——王室需要這樣熱愛亞薩的新生代不是嗎？
亞薩憲法規定關於緊急議案的通過程序需要議員大會出席議員三分之二的投票率，當場外投票數目達到三百萬票以上時，出席議員的投票率可以降低到五分之三。每個擁有個人終端的成年公民都可以參與投票，議員票另外計算。萊爾看着台上靜靜退到角落的艾倫，又斜睨了一眼距離自己不遠的巴洛。
中央大臣及其以上級別的官員擁有否決權，五票否決權可以將一項提案完全置之死地。
艾倫這一刻心中莫名地無比平靜。他想起前世的這個時候，他對於即將到來的災難一無所覺，只是聽從巴洛安排在教堂里過着自己日復一日的佈道生活，在外人眼中是那樣的貧乏無趣。當大地開始搖晃，眾人的哭喊聲穿透宮牆進入他的耳中時，他才驚覺王城周遭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
那是一場許多人多少年後都不敢回想的噩夢，將近十分之一的亞薩國民在睡夢中失去了他們的生命。在這場深夜降臨的災難中，震源中心城市光之城，這座距離亞薩不遠的繁華經濟大城，一夜之間成為了廢墟，幾乎無人生還。
而在這場大地之神狂歡的盛宴之中，倒塌現象最為嚴重就是新型建築。首相大人提倡的新型高層建築。
艾倫看着光屏上面上漲的票數統計，場外票數的上漲速度遠遠快於議員票數。艾倫並不急，這場在眾人眼中看起來十分荒誕的預言實際上並沒有妨礙到眾人的利益，無論災難是否真正會來臨，他們動動手指投上一票也不是多麼麻煩的事情。
雖然他們之中，幾乎沒人相信艾倫的預言內容。地震？開玩笑，亞薩王城建城數千年，大型地震發生的次數屈指可數，那千分之零點幾的概率事件他們怎麼可能相信？
大概只有虔誠的耶和教徒們相信所謂的神示，相信他們以天父名義立誓的神官大人了。王城甚至是許多其他州城的耶和教徒在看見這場直播之後，均懷着信仰投下了莊重的一票，在這一刻，信仰將亞薩國民中的耶和教徒與非耶和教徒完全地分割開來。
六十分鐘的投票時間漸漸地接近尾聲，光屏上場外公民票數已經遠遠突破了三百萬票，議員票數也慢慢接近出席人員的五分之三，艾倫內心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豈料就在此時，一旁的空格上蹦出了一個鮮紅的數字。
否決票，一票。
艾倫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接下來的事情開始往十分不妙的方向發展而去，距離一個小時還有十分鐘，議員票數的漲幅卻變得十分小，幾乎每分鐘只有一票的上升幅度，而那個紅艷艷的一張否決票，卻刺痛了艾倫的眼。
如果是巴洛，應該不會只有一票。艾倫默默說服自己，投否決票的應該不是巴洛一黨，卻又暗自數了一下巴洛黨派的大臣數目。
亞薩中央大臣及以上級別的官員共計九位，首相巴洛，總務大臣，行政大臣，財政大臣，軍事大臣，人事大臣，法務大臣，以及存在感極其薄弱的禮儀大臣，有名無權的王宮管家內務大臣。其中他在前世所知道的前期巴洛的黨派中只有總務，行政，人事，法務四位，加上巴洛自己剛好五票，然而行政大臣卡特——艾倫暗自吁了一口氣，那就只有四票。
叮。否決票，兩票。
叮。否決票，三票。
叮。否決票，四票。
距離一個小時還有三分鐘。
議員票數終於慢騰騰地飄過了五分之三的界限，隔着議會大廈，艾倫彷彿都聽見了耶和教信徒為自己歡呼的聲音。他不由地微微扯開了嘴角。
距離一個小時還有一分鐘。
十秒。
最後三秒。
叮。否決票，五票。
那個赤色的數字五，瞬間染紅了艾倫雙眸。
與此同時，萊爾輕輕地關閉了終端中的投票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