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平兒心細,待屋裏沒人,方低聲問道,“奶奶莫不是不待見大姐的這個奶娘?”
鳳姐前生今世,都欲拿平兒做膀臂心腹。雖然她前世也做了些背着自己討好賈璉的事,又使些小心機黑了自己,她卻博個良善名,但是那心卻沒有壞到十分去。
如今回來,身邊第一得用的還得是她,故而也不欲瞞她,說,“你這幾日打發個可靠人出去再覓個奶娘,到時這個找個由頭開發了吧。到時太太那邊我自去說。”
平兒應了,看鳳姐臉上尚有淚痕,忙出去打發人舀了水來,服侍鳳姐重新洗臉勻面,收拾的看不出異樣,方出門往賈母那邊伺候晚飯去了。
吃過飯喝過茶,賈母便攆着王夫人帶着李紈和鳳姐各自回房。鳳姐知道這是要使寶玉和黛玉私下多親近頑耍的意思了,也不多言,抽身回來打發人送了錦被緞褥並一頂藕荷色花賬給黛玉,方想闔目養養神,聽門口丫鬟說,“二爺回來了!”
鳳姐猛地睜眼,只見平兒彎身打起帘子,賈璉身上猶還穿着官服,笑嘻嘻的走了進來。
乍見賈璉,鳳姐心裏如同倒了五味瓶,諸般滋味都齊全了。
這個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一生的依靠。從成親至今,夫妻之間還是極要好的,自己喜歡掐尖要強,他就順着自己的意思退了一射之地,諸多事情,只要自己已有主意,他必不敢違拗。
可惜這賈家男人生性風流,慣是喜歡吃着鍋里看着碗裏的,成親沒兩年的功夫,自己四個陪嫁大丫頭被他踅摸上了三個,被自己都打發了出去。只剩平兒一個小心謹慎,最後也沒保住。
最可氣的是當年大姐出花的時節他都不肯消停,下手去勾搭燈姑娘,還留了一綹頭髮念念不忘。後來大伯賈敬死了的功夫,他又色迷心竅偷娶了尤二姐,若不是自己下手的快,絕了那還未出世的孽障,順帶弄死了尤二姐,還不知最後要把自己置於何地。
誰知弄到最後,翻出這些舊事,他竟還要休了自己!
可是------
這真的沒有自己的錯在裏面么?
誰家的男人受得了自己的老婆整天騎在頭上作威作福不算,還要動不動就說出:“我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十年”這樣的話來?
自己已經嫁給了他,就是賈家的媳婦,還說什麼王家,何況王家不過是仗着叔父王子騰在外支撐,自己那父親和哥哥,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都說三從四德,真要論起來,自己哪一樣也拿不到人前分說。
那個尤二姐固然標誌,可是賈璉多年來見過多少美人,單靠模樣哪能完全叫他動心?還不是那女人性子綿軟好拿捏,凡事不敢自專,叫賈璉覺得自己才是天,這才一門心思的要和她過日子,就連歷年積攢的體己都搬出去交給她收着,只等自己死了好接回來過日子。想來上一世自己弄小巧逼死了那個女人,賈璉心裏不知怎麼樣恨自己,只是說不出呢。
至於妾室,連自己賈政姑父尚有兩個呢,自己偏不許賈璉納妾,反叫他在外面偷雞摸狗惹人笑話。記得生了大姐沒幾個月平兒就上了他的手,可自己最後也不肯給平兒個姨娘的名分,現在想來,真是既痴且傻!
縱使平兒對自己尚有一點點的忠心,沒有正經名分的她,也自然要在背地裏偷偷的為自身打算,不但在賈璉面前處處周旋賣好,且還上上下下的處處收買人心。結果自己還沒死呢,賈璉就一心只要把她扶了正------這一切舊事,緣由皆從自己而起。
鳳姐想着這些,臉色就有些陰晴不定。賈璉看她臉色不好,笑嘻嘻的走過來摸她的額,說道,“怎麼看上去氣色不好的樣子?莫不是病了?”
剛說完這話賈璉就後悔了。他素知鳳姐的脾性最是要強,偏恨被人說病,想着不覺縮了手,只怕挨啐,卻見鳳姐嘆了口氣,眼圈慢慢紅了。
賈璉見慣了鳳姐頤指氣使的樣子,忽然見她柔弱起來,倒唬了一跳,也顧不得怕,忙摟過來問道,“你這是怎麼啦?還有誰敢給你氣受了不成?”
平兒看他們夫妻這樣,早就帶了豐兒一干人等出去關了門,自在門外守着不提。
鳳姐紅着眼圈,說道,“昨兒做了個夢,夢見二爺要休了我,真是唬殺了。剛才看見二爺,忽然又想起來了,所以就傷心了。”
賈璉撲哧一笑,摟着她說,“我還當出了什麼事兒呢。你也太要強了,夢裏的事也要找我的晦氣不成?咱們二奶奶如此標誌,又持家有道,我哪就捨得休了你?可不是說笑話了?”
鳳姐任他摟着自己,依舊微紅着眼圈,低聲說道,“可是我過門這也有幾年了,也沒能給二爺養個嫡子出來。倒是把二爺先前那幾個屋裏人都攆出去了。二爺心裏可有些怪我呢?”
這話一出賈璉可真是愣住了,手下也不由鬆開了。坐在鳳姐身邊,只看着她,半響道,“你這說的是哪裏話?我和你都沒幾歲,往後日子還長,要養幾個兒子有什麼難的。那些個人你不稀罕攆出去也罷了,--------何況也不是今日才攆的。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鳳姐知道自己積威日久,他只當自己試探,不肯說實話,況且這個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過來的,也就轉了話頭,不再提此時,只說,“二爺今天怎麼這會子還穿着官服呢,可是有什麼事故?”
見她轉過話頭,賈璉便覺鬆了口氣。
鳳姐的姿色比起前頭那幾個房裏人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況且鳳姐出身王家,陪嫁家世都是一等的,雖說不識字,可是言談舉止麻辣爽利,大事小事都有果斷,新婚燕爾這幾年,他還真心拿自己這個媳婦當寶貝。因此鳳姐一些放肆胡纏,他也就只當閨房之樂一笑而過了。
聽她問及,就說道,“可不是有事故呢。你那個薛姓表哥剛打死了人,苦主族裏告到了應天府,可巧應天府出缺,老爺前幾天剛給一個本家賈大人謀了此缺,薛家打聽到了此節,寫信給咱們叔父大人和老爺,托咱們幫着迴旋一二。剛老爺把我叫去了,叫我明兒就找人寫信給賈大人呢。”
他一說鳳姐心下就明白了,原來薛蟠打死馮淵的案子已經出來了。
上一世就是賈璉的印鑒文書給了賈雨村,後來賈家事敗,這一節也被那天殺的賈雨村供了出來,平白給賈璉多了條罪狀。
此時薛家頹勢未顯,叔父王子騰也正官運亨通,本就用不着賈璉這一節,可是自己那好姑母一心惦記這薛家百萬家財,非要抓乖賣好,生把賈璉填送了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