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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凝是程羽菲的大學同學,當年還住在一個寢室,兩人的關係因此不錯,程羽菲也對簡凝多有關照。程羽菲自認自己不是一個愛心泛濫的人,但對着簡凝,就是有幾分放縱之意,即使是很麻煩的事,也願意幫着簡凝。對此,薛佳柔曾經好奇的詢問過,程羽菲都總是搖頭,只說畢竟是朋友。
只有程羽菲自己清楚,她之所以會幫着簡凝,有屬於她自己的私心。在她的家庭還未破碎時,她也和簡凝一樣,有着最純粹的笑,認定這個世界美好如童話,而當家裏出現了巨大的變故,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成長,像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那樣為生活而奔波。
因此當她看到簡凝眼中的純粹時,竟然下意識的希望這個女孩能永遠單純美好下去,好像這樣就可以去彌補自己曾經缺少的那一個部分。
程羽菲看着手機上簡凝的來電,還是答應了與簡凝的見面。
她們在離他工作地點不遠的一個公園見面,這個時間點,人並不多,加上溫度低,顯得有幾分冷清之感。
簡凝來的時候,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絨服,脖子處有許多白色的毛茸茸的東西,原本應該顯得她更加暖和,卻無端的襯托出她的臉更小了。程羽菲想,簡凝又瘦了,與上次相比。
簡凝很快就說了自己的來意。
簡凝的兒子如今被她的丈夫帶走,簡凝想要找律師問問現在這個情況她有沒有機會奪回自己的孩子,但迫於她丈夫的勢力,竟然沒有人願意出面為她解答一二。簡凝希望程羽菲能求薛佳柔幫幫忙,讓徐兆倫出面。
程羽菲死咬着唇,沒有再開口,她不願意對簡凝說任何不是簡凝希望的答案,那未免太讓人難受了,可簡凝眼中的請求意味卻讓她難受得想哭。她之前感到自己無能為力,不能將程家棟救出來時,也是這樣的感覺。可她不能對着簡凝點頭,薛佳柔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在薛佳柔現在和徐兆倫關係最微妙的時候去打擾為難,哪怕她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偽善。
直到簡凝離開后,程羽菲還是坐在那裏。她看向遠方漸漸下沉的太陽,明明還有着太陽光,天氣卻依舊冷得讓人心驚,她的手已經完全冰冷下來。
她突然就想起了上一次和簡凝的景象。
那天他陪着薛佳柔去做手術,薛佳柔的身體不好,卻在那時肚子裏有一個孩子,醫生的建議是讓薛佳柔把孩子打掉,薛佳柔也從來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當下就約定了時間做流產手術。程羽菲提醒着她,要不要把這事兒告訴徐兆倫,薛佳柔在醫院時,只是搖了搖頭。
這些年來,程羽菲不清楚薛佳柔的婚姻狀況,卻很清楚,薛佳柔心裏不是沒有藏着一個人,只是藏得太深,一直沒有拿出來見過光,好像那個人就真的沒有出現過。
在她與薛佳柔走出來后,恰好看到了簡凝。她與簡凝已經好久不見,當下就感到好奇,她沒有想到有一天還會在這座城市見到簡凝。但她當時陪着薛佳柔,不能與簡凝多交流,只是讓簡凝留下了聯繫方式和地址。
在第二天時,程羽菲便又去了那家醫院,找到了簡凝。她去的時候,簡凝正在為著病床上的男人洗臉,簡凝的動作很認真,也很緩慢,卻無端的讓人踏實。看着簡凝與那個男人之間的互動,她也能知曉,他們的關係定不一般。
她心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不是祝福,只是單純的很想哭。她始終記得簡凝曾經說過的話,要找一個長得帥氣身份地位又高對她又萬般好的男人,疼自己,寵自己,愛護自己。很明顯,病床上的男人滿足不了少女關於童話世界的美夢。
真是奇怪,我們自己常常守不住那份單純和幼稚,卻偏偏希望別人能守住,當看到別人也無法守住,最終融進這個現實的世界后,心裏某個地方,彷彿破碎了什麼,那麼不舒服。
她和簡凝到天台說了一會兒話之後,便又回到了病房。
她從未想過,她和安亦城在多年後的見面,會是這樣的方式。他站在病房內,氣質冷然,目光如炬,彷彿是她午夜夢回里的一個幻覺,但不是,他是一個真真切切的人。可他沒有看自己一眼,哪怕他從自己面前擦肩而過的離開。
當他從自己面前走開后,她輕輕的閉了閉眼,原來她的猜測是真的,當他們再一次見面,她仍舊不用猶豫就知道是他,他的名字已經被自己刻在了心裏,再也無法抹去,可她對於他,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存在,他根本不記得自己。
簡凝讓她離開,她默默的走出病房,站到電梯裏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大口的呼吸着,腿也在不受控制的發抖,她盯着自己不斷抖動的腿,心口更是湧起了一股兒酸流。他只不過在自己面前出現了那麼一下而已,自己就能有如此誇張的反應,多麼可笑又諷刺。
她靠在冰冷的電梯壁,盯着對面照出的自己狼狽樣子,突然覺得薛佳柔過去罵過自己的話很正確,她簡直就是一個奇迹,她和那個男人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她竟然能表現成這個樣子,真把自己當成偶像劇里的女主角了。
她閉了閉眼,眼角無端的掉出一滴淚。
七年前的那個少年,永遠穿着一身白襯衣,純凈的白色,好像只要穿在他身上,就註定纖塵不染。那時程羽菲跟在那個少年身後,就曾多次去想,他的襯衣為什麼能夠永遠都那麼白凈呢?而不像她的衣服,穿久了,總是呈現出暗淡的黃。
那時他是老師和同學的寵兒,老師只要提到那個叫安亦城的學生,總是溢滿着笑容,誇他聽話懂事,成績優異。即使是傲氣的男生,也不得不佩服他,他總能將考卷上最後一道大題答得滴水不漏,滿分對於他,是家常便飯。
怎麼會有這麼聰明的學生呢,老師們對於他如此感嘆加驚奇。
怎麼會有這麼聰明的同學呢,同學們不由得內心佩服起來。
那個在老師同學心中優異得不像話的一個男生,變成程羽菲心口的一抹白,閉上雙眼,彷彿看到當初那個穿着白衣白褲白鞋的少年。
他永遠走在最前面,不曾回頭,看不到在他身後,默默注視着的她。
那時的程羽菲,努力的學習,把所有的時間全花在學習上,最好的成績也只能是全年級一百名以內,並且再也無法進步。她多想靠近他一點,再靠近他一點,可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將全年級前一百名紅榜上兩個人的名字拉得更近一點。
那個名字,在紅榜的頂端,而她的名字在靠近末端的地方。
每一次月考之後,她都會一次又一次的站在紅榜前面,身邊的同學圍過來又散場,只有她,一直站在那裏,看着頂端的那個名字,彷彿要將它刻在心間,無論如何都無法抹掉。
她苦笑一聲,走出電梯。
走到住院部大門時,一道身影,卻擋住了自己的路。
“程小姐,好久不見。”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有着精緻白皙的面容,五官柔和美好,他的眼睛半眯着,透露出點點深意。
這張熟悉的面孔,如此的清晰,比任何一次的幻覺都來得真實,她伸出手,想確定他的真實與否,只是手微微一動,便停了下來,她不敢。就算是幻覺,她也想多留一會兒,七年了,她懦弱的還是沒有忘記他,還是將這個當初的少年放在內心深處,時不時還會拿出來複習着。
她想對他笑,可自己全身僵硬,甚至連呼吸都帶着輕微的疼痛感。
安亦城在她臉上掃了幾秒,轉身,迅速離開,留下一道長長的背影落在她眼裏。
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她準備的那個笑,終於慢慢綻放,只是他再也看不見,如同過去一樣,他從不對她回頭,這次也一樣。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了,她才像回過神來,終於不再像個傻子站在那裏了。
程羽菲在公園坐了很久,想到那些過往,不由得輕輕的嘆了嘆氣。可這一刻,一個事實卻無比的清晰起來,他記得自己,似乎一直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