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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對父子走了很久,程羽菲還站在原地,她似乎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有一個小孩站在她屋子的門口,對她說他來找他的爸爸,而那個孩子喊安亦城爸爸。
那孩子的那一聲爸爸讓她心裏有什麼東西炸了一下,那些被炸開的碎片傷得她五臟六腑都痛起來,而那炸開的一瞬似乎還帶來了熱氣,讓她心口有着無法忍受的高溫,可最難受的地方是除了那裏,別的地方都處於超低溫,於是極冷極熱處於同一個地方,讓她覺得自己下一秒都會暈倒。
她還是站在那裏,如果有人在這一刻看到她大概會嚇到,她現在臉色蒼白得厲害,並且身體也在不停的抖動,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身體滑倒在地。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從地上爬起來,她都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失態了。
孩子,六歲,安亦城的孩子。
如果她的孩子還在,那應該多大了,會不會也像這樣喊他爸爸,然後喊她媽媽。有些傷痛,因為太痛,因此從不願意去回想,彷彿這樣就可以告訴自己真的已經忘記了,卻不知道在某一個時刻被提起,突然湧入的痛還是超出了自己的承受範圍。
媽媽,多麼美好的名詞,太過美好,讓她淚流滿面。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良久,才後知後覺的去想,那個孩子來找自己,是不是在怪自己搶了他的爸爸?他幼小的心靈又是如何在想她這樣的女人。
安亦城說過,他沒有結婚,他在她面前似乎一直都坦蕩,於是他肯定不會騙她,那麼這個孩子的媽媽是誰?從安亦城的態度來看,這個孩子的媽媽也不可能是夏孜孜,哪怕夏孜孜最像。
她在迷糊中胡思亂想着,一邊忍不住去想這個問題,一邊又禁止去想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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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小嘉回家去以後,他接受了安亦城的拷問,從在那位阿姨那裏被爸爸抓個現行,他就知道,免不了被爸爸說一頓,但他不怕,因為他現在有着隱隱的喜悅。
回到家,小嘉就又開始低眉順眼了。安亦城冷冷的瞧着自己兒子,倒是知道好歹,知道自己情緒不好,做出這副聽憑懲罰的樣子來。
“說吧,你為什麼會去那裏?”好一會兒后,在小嘉偷偷打量了他好幾眼,他才漫不經心的開口。
小嘉撇着嘴,“我就是想去看看那位阿姨長什麼樣子。”
“嗯?”
“七叔說你和那位阿姨在一起了,你不在家的很多時候都在那位阿姨那裏。那我就想,既然爸爸那麼喜歡那位阿姨……”
“誰告訴你我喜歡她?”
“那爸爸不喜歡那位阿姨,怎麼又會和她在一起?”安明嘉的表情特無辜,還眨了眨眼,“我就是覺得爸爸喜歡那位阿姨,所以那位阿姨有可能當我媽媽,我才去那裏的……”
小嘉低着頭,覺得自己大概不是乖小孩,因為他對着爸爸撒謊了。
安亦城看了兒子半響,才讓他離開,而小嘉則難掩興奮,哪怕爸爸的臉色看上去並不怎麼好。小嘉跑到自己的房間,太想把這個消息拿去與人分享了,而現階段能與他分享的人恐怕只有七叔了,於是他立即撥打七叔的電話。
“小嘉。”
“七叔,我告訴你一件事,我今天去那天你帶我去的那個阿姨家了,我覺得她很有可能是我媽媽,如果我爸爸後來沒來,我一定能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媽媽。”
阮遇銘先是被小嘉那句“我飢餓的她很可能是我媽媽”驚喜到,隨即又被小嘉的“如果我爸爸後來沒來”給驚嚇到,“小嘉啊,你爸爸知道你去那阿姨哪裏去了?”
“七叔,這不是重點。”
“小嘉,這就是重點。”阮遇銘鬱悶,而且是極度的鬱悶,“我會被你爸爸扔到撒哈拉沙漠去的。”
“七叔,我沒有說你帶我去找媽媽的事,我只是告訴爸爸,你說爸爸和那位阿姨在一起,所以我想去看看爸爸喜歡的人……”
“那可能比撒哈拉沙漠近一點點。”阮遇銘說這句話時,還專門伸出自己的右手,在拇指和食指之間,弄出了那麼一點點距離。
“但那位阿姨真的有可能是我的媽媽,她問我幾歲時,我想說七歲的,可那時爸爸來了,爸爸竟然說我六歲……如果那位阿姨和我沒有關係,我爸爸幹嘛撒謊呢!”
“小嘉,你真聰明。”阮遇銘也覺得很有可能,不過轉瞬又給小嘉潑冷水,“萬一是你爸爸怕在那位阿姨留下不好的印象呢,高中時期都讓人懷孕了,這個是有點不好,換成大學就不同了……”
小嘉撇嘴,“反正我覺得她很有可能是我的媽媽,七叔你哪天陪我一起去,我們再去觀察觀察……”
………………
小嘉的那個“哪天”沒下文了,阮遇銘被安排去出差了,出差的地方屬於連鳥都不去的地方,把最偏僻最貧窮按在那個地方也不為過,在阮遇銘心中,還不如扔到撒哈拉沙漠呢!然後他超級超級鬱悶,去出差前,每天都苦着臉。
紀柏軒知道阮遇銘要去那破地方出差,忍不住有幾分可憐他了,“你到底哪裏把四哥給得罪了?還得罪得這麼徹底?”
“我那只是為小嘉獻身,勇敢的幫他找媽媽。”
紀柏軒一聽,沒想到阮遇銘還真把這事兒放在了心上,惹來四哥這麼大的反應,不由得拍拍阮遇銘的肩膀,“節哀順變,我為你點蠟。”
“給我點蠟沒用,還是給我燒點紙。”
“那行,我給你多燒點,讓你在地下日子好過點,絕對當超級富翁。”
阮遇銘表示十分的感動,握着紀柏軒的手,就差淚落兩行了,“我們果然是好兄弟。”
“……”
“那個,在燒紙前能不能先把那家保齡球館劃到我的名下?”
“……”
他其實也不是覺得那家保齡球館有多好,而是那是全市最大的保齡球館,那個“最”字聽起來多麼高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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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見面,是程羽菲主動打的電話,而安亦城在電話中只是說“難得”。他的情緒似乎沒有變過,還和以前一樣,全然與她這些天的夜夜失眠不同。這讓她覺得,自己這些天的心情,就像個笑話而已。的確是這樣,她早知道他有個兒子,但真正見到了,那種感覺,複雜得難以形容。
他們還是在那棟小別墅見面,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只是她很緊張,說不出的緊張。
他們像以前一樣吃過飯,便一同去二樓,只是她今天完全沒有進行床上運動的興趣,在他從浴室里走出來后,憋了幾天的話,才終於吐出來,“那天的那個孩子,是你兒子?”
他靠在浴室的門口,斜看着她。這有一定的距離感,她不知道為何,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是。”
她似乎笑了下,究竟有沒有笑出來,她也不確定,“他很可愛……是你的親生兒子?”
“是。”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回答。
她咬着嘴唇,“他六歲……那他的母親呢?”
他看出了她的緊張,而且這種緊張很莫名其妙,他故意沉默了好一會兒,“你應該知道我那時的家庭情況,你覺得憑着那時的我,有哪個女人願意跟着我?”
他說得極其輕巧,卻讓她聯想到別的東西,“是因為他的媽媽走了,你母親又生病,你一個人帶着孩子,你是因此而選擇退學的?”
安亦城自嘲的笑了一下,“你這樣詫異做什麼,很難讓人理解嗎?那時的我,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那個女人只把孩子丟給了我,我母親又沒有工作,只好把小嘉背着一同出去撿垃圾,小嘉連奶粉都吃不起,後來我母親生了重病,連去醫院看病的錢都沒有。你說,我不退學我能做什麼?難不成我還能坐在教室里享受所謂的教育,丟下我兒子不管?”
他臉上諷刺的意味越發的濃厚,那種無力的感覺,他到如今都還能記得。他從未因貧窮而自卑過,可他看着自己母親虛弱得下一刻都會離開的身體,聽着小嘉不停的哭泣着餓了肚子,那一刻他多麼痛恨自己的無力,第一次因着貧窮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堅持下去。絕望,難受,痛苦……可他連頹廢難受發泄的時間都沒有,孩子在哭,母親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顧,連崩潰都沒有資格。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只有在晚上,看着熟睡的小嘉,他才有了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不敢想未來,不敢想明天,只能夠過一天是一天,那種難受每一秒都是煎熬,可他就是這麼過來的。
都過去了,他挺過來了,所以才走到了今天。
程羽菲啞了啞口,“你很喜歡小孩……”
像陳述句,又有點像疑問句。
“呵……”他裂開嘴角,“你這是在可憐我嗎?”
她咬了下唇,她有什麼資格去可憐他……
安亦城卻不等她反駁,“你知道那個時候我都在想些什麼嗎?”
她看着他,目光艱澀。
“我在想,總有一天,我要飛黃騰達的出現在那個女人面前,讓她看看放棄我是多麼愚蠢的行為。”他搖搖頭,他自己也有過那麼幼稚的想法。
“你做到了啊。”憑着他今天的地位,想必曾經不看好他的人都會詫異,何況是放棄他的人,不知道會後悔成什麼樣子,“你做到了嗎?”
她兩句話意思差不多,他卻能懂,前一個是說他現在做到了飛黃騰達,后一個是問他有沒有那樣去報復那個女人……
“我正在去想,應該怎麼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