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謀財
不出林貞所料,年初二各處便熱鬧起來。先是到王家拜年,王家人苦留,林家三口在王家樂了一日。大妗子尤其熱情,林家替她養了一年多的女兒,養的琴棋書畫樣樣都會,年節吃酒走親戚,哪個不贊?有意說親的都多了許多家。看看玉娘這些年的幫襯,她還指望着秀蘭也嫁的那樣好,日後兒子可就不愁了!這幾日不斷有人下帖子,邀她帶着秀蘭去吃酒,瞎子也知是相看的意思。先前她還想把秀蘭嫁到京里去,後來轉念一想,嫁那麼遠,便是想顧娘家也顧不來,不如同玉娘一樣嫁在左近,還可以接侄女去教養哩。真箇划算。遂今日下了血本,各色珍饈佳肴皆擺上案前,連林俊吃遍酒席的都贊好。一日也算賓主盡歡。
初三開始,官員大戶開始走禮。旁人家人口多,有出去拜年的,便有在家看家的。唯有林家,只得主母一個。去別人家拜年都不安生,除了陳指揮使家裏多坐了一會兒,余者同趕場似的,忙亂不堪。林貞也跟着四處跑場子,不由感概:“果然多子多福!”
常言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林家金銀滿倉,與林家相干的人家也喜笑顏顏,不相干的卻不大高興了。
前文有述,公侯勛貴,無事擺譜、奢靡成風。每到過年管家奶奶們莫不使出渾身解數,恨不能天上能掉銀子,才好撐起臉面。若說林家請客唱戲賞新錢,是財大氣粗,勛貴家丟上台的便是心頭血。往年大家都一樣,誰也莫笑誰。頂天了宣寧侯有幾個門生孝敬一二,過年割的是胳膊肉、大腿肉不是心頭肉罷了。卻不想今年,宣寧侯家因胡亂認得乾兒子發了,他家霎時鬆快許多,旁人家裁人哩,他家倒一氣買了十二個水嫩嫩的舞姬養在家中。把年下只夠錢請外頭班子的人家氣了個死。
其中有一戶尤其嫉恨,此戶便是壽寧伯家。壽寧伯乃皇後生父,因女得封,首代伯爵,人口還未來得及繁衍,按說即便不是金銀滿倉,也該遊刃有餘。只是旁人看着風光,未必就真箇風光。如宣寧侯承平公之流,乃老祖宗的基業,家也不繼而已,若肯舍下臉面省儉一二,也不是過不得。然外戚又有不同。皇後有育嫡長子,已冊封為太子。然天家之事極不好說,後頭無數皇子,不少出自勛貴家,哪個不比皇後娘家有臉面?誰知道他們動甚壞心思?勛貴再窮,也好過昔日連勛貴都不是的壽寧伯家!若不是當時趕巧,聖上的嫡兄死絕,誰知他竟能當了皇帝。真箇造化弄人。
既然聖上的嫡兄能死絕了,誰知現在的情形?皇后且沒三五個嫡子死哩,通一個寶貝,再不護着,連壽寧伯家都萬劫不復。休說太子的小動作,便是正兒八經的打賞東宮屬官,都要許多錢。這錢還不敢問聖上要,還不只得外家填上?太子又小,鎮日跟在聖上身旁,連個走門路的銀子都收不到,真是苦煞人也!皇后一系只得苦哈哈的等着太子長大,才好財源滾滾。
可壽寧伯家已經撐不下去了!
太子暫無實權,旁人討好,不過是討好。本朝對外戚防範甚嚴,送禮之人都同做賊無二。年初三時,壽寧伯夫人忍不住點了一回家資,差點哭出聲兒來,對丈夫道:“年前替太子尋年禮,早花的精窮。過了一個年,庫里竟只剩下幾百銀子。這年怎生過得!”
壽寧伯皺眉道:“年前聖上賞的一百金子呢?”
“哪還有?戲酒不是錢?走禮不是錢?”壽寧伯夫人道,“實在沒法子,只好叫人偷着把不要緊的傢伙當些銀子出來救急。”
“胡說!”壽寧伯跳起來,“我才不幹那沒臉皮的事!才笑了宜川侯家當東西呢!我自打自臉啊!”
壽寧伯夫人怒道:“那你去想法子!不然今年我便和媳婦們背上那妒忌名聲,把你們爺幾個的姬妾統統發賣,既得了錢還省嚼用!”
壽寧伯氣的眼都鼓出來了:“你敢!?”
壽寧伯夫人把賬本往丈夫身上一摔:“你看我敢不敢!好不好我把那幾個賤種賣與商戶去換銀子!我與你不一樣,橫豎滿府里我嫡親的子孫就那幾個,偏着他們餓自家,我還不如偏了太子外孫哩!你看着辦!”說完,一打帘子走了!
壽寧伯翻開賬本看了一回,重重嘆了口氣,竟真箇窮了!又不捨得如花似玉的小妾,如何是好呢?抬眼望窗外,忽然見到窗子上鑲嵌的雲母片兒!一拍大腿:“着啊!何不把生意搶過來!我乃太子外公,怕他一個鳥四品千戶?”忙使人喊了三個兒子來,道:“伯爺我要去發個大財,你們幾個帶上人手,一同去!”
世子問:“老爺要做甚?且與兒子們分說分說。”
壽寧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說,兩個幼子皆叫好。
唯有世子又問:“那宣寧侯和承平公”
壽寧伯嗤笑:“承平公一家廢物,鳥他作甚。宣寧侯還敢跟老子硬杠不成?他乾兒子也賺的夠多了,竟是日進斗金,早該輪到別人享福了。莫不是天下只許他家發財?你休做娘們樣,抄上傢伙,唬的他交出生意,宣寧侯能耐我何?家裏通只有幾百銀子,你們不過,老子還要過!孩兒們,走!”
林家正請年酒,誰想到大年下的叫人打起主意來?便是那最刻薄的地主兒,也不在正月里收租!殺父仇人都不過如此。
那壽寧伯也不是傻子,並不直撲林俊而來。從京城到廣寧,冰天雪地里千多里路,竟是急行軍的速度,只半個月便到了廣寧。真箇是人為發財,命也不要了。到了廣寧,先不做聲,原地狠狠休息了兩日,於正月二十一日,擺出儀仗,大步流星的衝進了陳指揮使家。
陳指揮使並不大看得上壽寧伯,然則正經的國丈,不好怠慢,忙迎了出來,擺上酒果,熱情招待。那壽寧伯當日憑着一股貪念,硬是奔赴千里,心裏早憋着一肚子氣。三個小公子並隨從更是暗地叫苦連天。便也不寒暄,開門見山的道:“今日來貴府,有一事相求。”
陳指揮使忙道:“不敢,憑伯爺吩咐。”
“我欲想做那雲母生意,買了林千戶的鋪子,你同我做個中人吧。”
“啊!”饒是陳指揮使久經沙場,也目瞪口呆!你大年下不要命的跑來搶人家鋪子,想錢想瘋了吧!?
壽寧伯壓根不理他,只道:“你便去請林千戶來吧。”
陳指揮使又不是林俊他親爹,着實沒必要替他說話,以免胡亂得罪人。只要他去請,那去請便是。他陪着壽寧伯,隨意使人去了。
那人只道壽寧伯來者不善,顧不得天冷路滑,一路跑至林家,對林俊如此這般一說。林俊又好氣又好笑:“莫不是太子也不要名聲了不成?”卻也擔心又變,忙喊了興隆吩咐:“你立刻上京稟報侯爺!太子外祖家,耍起橫來咱也不好抗。要他做個準備。天冷,你進去問你娘與你兩件上好的大毛衣裳,並多支些銀錢,帶上人,趕緊去!”
吩咐完畢,才換了衣裳,到陳指揮使家裏來。
見面寒暄后,壽寧伯張口就來:“林千戶也賺夠了,不如賣與我家吧。”
林俊道:“裏頭有宣寧侯家的本錢,我不好獨自做主。伯爺且說多少銀子買,我好使人上京稟告一番。”
壽寧伯有銀子還干這搶錢的買賣?他料到林俊要搬出宣寧侯來,冷笑道:“我來時已同他說了,你只管交予我,他並無二話。”
“契約呢?”
壽寧伯怒道:“我堂堂國丈,騙你作甚?”
林俊無奈,只得再退一步:“伯爺想多少銀子買呢?”
壽寧伯皮笑肉不笑的道:“暫且無現銀,打個欠條如何?”
林俊叫氣笑了:“便是官買雲母且不曾有過賒賬,整個鋪子如何賒得?”
“林千戶那是不肯咯?”
“伯爺體諒則個。”
這廂正磨牙,那三公子惱了!壽寧伯家的三公子乃京城第一紈絝,仗着是太子表兄,橫行霸道。索性本事小,不曾弄出甚大事來,京城的人懶怠理他,誰料他自以為得了意,只當眾人不敢惹他,越發胡作非為。世子又厚道些,常在後頭跟着賠錢。年前還在京城縱馬,踩傷了進城買年貨的農夫,督察員正待參他,又要過年,萬臣朝賀,恐傷儲君顏面方擱下了。
這樣一個混世魔王,自認在京里都無人敢惹,豈會把林俊放在眼裏?他壽寧伯家要鋪子,你不乖乖雙手奉上,還要這個要那個?簡直翻了天了!一時怒道:“不識好歹的東西,還敢談錢來?”
林俊也惱了,好不好他乃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一個黃口小兒如此無禮,便是太子表兄又如何?沉着臉道:“買賣買賣,無買哪有賣?我這鋪子一年賺多少,伯爺心裏也有數。既是國丈,下官也不好說經濟之事。若說起來,百萬銀子總值的,如今只當是下官孝敬,十來萬兩的本錢總要與我,國丈說是也不是?”
林俊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連世子都嫉恨起來。堂堂國丈家,過了個年便過的精窮,你這兒倒動輒幾十萬上百萬,如何不叫人惱?
壽寧伯也知他是硬搶,偏林俊非要他拿出現銀來,兩下僵住。
陳指揮使在一旁裝死,內里暗罵壽寧伯老不死的!雲母片兒在林俊手裏,他一年白得幾千兩,壽寧伯若搶了,連帶他的肉也割了。割肉便罷了,竟還空手套白狼,下作過了些!他心裏向著林俊,又不好說出口,腦子轉的飛快——怎生弄走這祖宗?
與林俊對望一眼,林俊有了主意。
只聽林俊賠笑道:“如今天寒,鋪子不得開工,工匠借回家過年。移交並不好談——總不至於給國丈一個空殼子,那是我不厚道了。何處採礦、何處磨邊、何處運輸都是講究。總要等開春才好說話。國丈且賞臉吃杯水酒,日後再談,如何?”
林俊使得緩兵之計原也算上策,然壽寧伯卻不吃這一套!等到開春,宣寧侯同承平公往聖上面前一哭,他還搶個屁!聖上可不能顧着外戚不顧老臣,好不好,那是跟過□□的人家!但此刻要搶了,聖上便好使個拖字。時間長了,眾人忘了,他就白得了一注錢財。既然是搶不是買,何苦等到那早晚。偏又說不出理由來,只得耍賴,怒道:“好你個林千戶,我還沒參你賄賂上官!你竟與本官頂起牛來!你若不交鋪子,仔細我壓你進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