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分羹
林俊若不會做人,也掙不來這份家私。先前是貴人的帖子太多,忙亂不堪,有心而無力。如今騰出手來,一盤底,拋了成本還賺了六七萬兩。奢侈之物,從來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京城裏火爆了,算來下面該做江南那一處。恰好江南盛產絲綢卻又不產皮毛。林家皮草鋪子都是現成的,下江南竟可帶上皮草,回來時少不得販了絲綢,順手就能賺上別家一世都賺不來的錢財。也不是沒人打開礦的主意,只是雲母片的原模樣,通無幾人識得,便是要搶市場,還需些時日。眼下總歸是他的獨家。
說來林俊也廝混了幾年官場,儘管他自己賺的比刮地皮的多,懶干那費力不討好之事,卻也對“規矩”略有耳聞。撿個有名氣的來說,那巨富石崇如何發的家?不就是當荊州刺史時,截取來往商人之錢財么?他自己立身不正,招的孫秀也想來吃一吃這肥馬的夜草,竟有殺人者人恆殺之的意味。
林俊久居此道,自知吃獨食是哪樣下場。待騰出手來,先往陳指揮使家送了一份乾股,也不說甚孝敬之語——都是宣寧侯楊都督門路下的官員,把自己貶得太低不好看。便只道自家兄弟,有錢一起賺有財一起發。陳指揮使一年白得三千多兩銀子,如何不喜?通不管是上司下屬還是兄弟,滿口子直贊林俊講義氣!
乾爹宣寧侯家,又比陳指揮使更親近。林俊有今日,全賴他提攜,不然便是有雲母,也早叫內府的人和買了去,能有幾個賺頭?恭敬的奉上一份,尋了可靠的鏢局押送至京,竟有整八千兩!無人不愛錢財!宣寧侯楊家只差沒叫晃花了眼,八千兩不算多,擱不住年年都有。一家上下恨不能林俊是親生的!便是宣寧侯夫人往日不大瞧的上的,也後悔林貞叫人截了去。此刻卻不好同潑皮家硬搶,扼腕!
過了年,林貞好有十二了。正是長個頭的年紀,隔幾月不見她,就能看出她又長了一截。她幼年飽受病痛折磨,便十分注重養生。長高了好些,不拘騎馬還是射箭,皆有進益。與孟豫章通信時,常說今日射箭幾回,又中紅心幾回;前日於郊外獵得野兔一對,好懸沒與女真部的姐兒打起來。把孟豫章恨的牙痒痒!他還沒打過獵哩!莫說兔子,殺雞都沒叫他親眼見過,算個甚的男子漢!
勛貴裏頭也有酷愛遊獵的,他卻被祖母拘住了。又有《道德經》裏說: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就有一等人反對遊獵,認為有傷天和並移了性情。聽的孟豫章在家關着門大罵:“用不着時,便說道家消極避世,不是男兒所為!用的着時,倒搗鼓出來不叫人打獵了!上古明君,誰不會騎射來?便是太|祖,若不能領兵打仗,何來天下平定!”
可憐見的,此話他也就敢在家裏說說。出的門去,怕要被讀書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因林家蒸蒸日上,林貞的日子愜意非凡,孟豫章卻事事不順。秀才考了一回,連門都沒摸着。每日功課無不被批的狗血淋頭。魏文明還好些,罵人還帶解說,那國子監的竇祭酒,半個字都不多說,來回的聖人言搗鼓。生生把孟豫章從萬分敬仰逼的背地罵人!想來想去都是自家師父好哇!若是師父不是那名喚春意老生的春|宮大師更好了!
言道春|宮一事,孟豫章提起便想哭。某日,魏文明休沐,在家奮筆疾書。平日裏孟豫章總下半晌才來,那日也不知撞了哪方客,他鬼使神差的大清早的過來了。因他日日都來,常言道:一日客二日主,三日四日自己煮,便是客人來多了,都可自行下廚做飯了,誰愛特特招待他來?便是見着了,不過打聲招呼,也不理論。又有魏文明雖時常發瘋,然比孟二老爺強了百倍不止,令得孟豫章憑空生出了八分孺慕之情。但凡熟慣,便不拘小節。孟豫章進門后就這麼直撲書房而去。恰逢魏文明正蓋印章!孟豫章眼光一掃,見上書“春意老生”四個字兒的篆書,臉都綠了!
魏文明見弟子撞破,心裏一跳!虧他皮厚,臉紅了一剎那,竟叫他憋回去,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臉道:“你也會畫圖兒,你道師父畫的好是不好?”
孟豫章從未曾失望至此!整個人都怔了,眼淚在眼眶裏打着旋兒。時人看看春宮,男人們一塊兒調笑一二,甚至去那秦樓楚館結交幾個紅顏知己,已是極限!他哪料到,敬重的師父竟下作至此!抖着手指着魏文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魏文明暗道不好!孟豫章素來有些獃性,恰是四書上活剝下來的,事事以君子之風律己,竟是個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正經人!生平只這一個弟子,氣壞了怎生好?遂訕笑道:“養家餬口,你休與旁人說。”
孟豫章一面哭,一面暗罵:恁丟臉的事,誰爛了舌頭往外說!
魏文明是何等人?哄不住一個半大孩子,他也爬不到四品的僉都御使了。忙換了個憂國憂民的臉色,長嘆一聲,道:“你道我想畫這個?世道艱難,總要扶助族人鄉里,俸祿才幾兩銀子?冰敬炭敬亦不想多收,哪樣不是百姓的血汗?便拋了斯文,總好過勒掯旁人。此事你放在心裏便是。”一言說的魏文明也略帶傷感,是哄孟豫章,卻也是真話。魏家不算大族,如今只他出了頭,族裏窮人多,子侄亦要進學,樣樣皆是錢。天下熙熙,誰逃得過名利二字?想要兩袖清風,只好做那六親不認之人。他既不願絕情斷義,也不想同流合污,只好尋些個副業,補貼幾兩家用了。
好在孟豫章並非一味端方之人,他跟隨孟太夫人居住,常看大伯母管家艱難,也略知世情。說來能靠自己賺錢,總好過害百姓,亦好過叫女人操心。想到此處,顏色也還轉過來,把眼淚收了。只不知說甚,低着頭閉嘴不言。心裏到底好受了許多。
魏文明叫他觸動了心思,拍拍身邊的椅子道:“過來坐,我們爺倆說說話。”
孟豫章乖乖挨着他坐下。
魏文明又道:“你來我家不短,可聽你師母想買妾生子之事?”
孟豫章點頭道:“我勸師母來,選那良家子,正經聘來好些。”
魏文明哭笑不得:“你添甚亂?我不納妾,你休與你師母一齊犯糊塗算計我。”
“可是……”
“有甚可是?家宅院裏能有兩個女人!?”魏文明壓低聲音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以國比家,一樣的道理。我養自己都快餓死了,還養那多女人!有病!”
孟豫章愣了:“師父你怎底如此奇怪?”
魏文明沒好氣的道:“奇怪甚?他們才奇怪哩!自家以前做過的事都忘了!誰沒欺負過庶出兄弟來,他長大了倒好納妾,生齣兒子叫人欺,不是有病是甚?你也休學那等廢物。”
孟豫章才緩過的心又堵起來,頭痛的道:“你欺負庶出的兄弟?”
魏文明乾笑兩聲:“年幼無知……”何止是一般欺負,是欺負的好狠。他魏家不算豪門大戶,家裏有些田土而已。聚族而居,孩子們常混作一處。既不是商戶巨賈,納妾之人便少。有幾房叔伯,為了後嗣,或納良家或收賤籍,為著有個后。誰知良家妾生的還略好些;賤籍生的,兄弟們張口就罵小婦養的!他沒少跟着哥哥兄弟打罵——風俗如此,他不能免俗。
進學見識過後,知道兒時錯了,竟也拉不下臉來對着小婦養的賠禮道歉。說到底,自家心裏着實看不起。可想而知,他若納妾生子,縱然族裏看在他的份上不予為難,心裏怎底想,還用問來?他寧願等着,等着有合適的孩子過繼,至少家世清白。他乾的便是御史的活計,朝堂上罵人一把好手,得罪的人車載斗量,若兒子出身有缺,再算往日的舊賬,妥妥的找死哩!……咳,這些就不必告訴方腦袋的孟豫章了。
孟豫章叫他一番話說得肅然起敬。他自幼經見,男子皆有姬妾。忽見着魏文明只有一妻,先還暗自腹誹過。只因師母慈祥,不忍說。又見師母張羅納妾生子之事,更覺師母賢良淑德。誰知魏文明竟說出這樣的從未聽過的道理!細想之,不由一身冷汗。他家三哥乃庶出,平素對着他們頗有幾分奴顏媚骨之意,他還恨他沒骨氣!豈知內里還有萬般乾坤。一時又想起族裏的庶出,不提賣與商戶家換錢財的庶女,便是庶子,二三千兩打發出去便是厚道了。又有娶親的銀錢差別。不想還罷,一想真真處處低人一等。若疼孩兒,可捨不得叫他遭這等罪!忙站起來對魏文明一揖到底:“師父之言,猶如醍醐灌頂!弟子明白了!”
魏文明的心思少與人說——哪個好意思揭自己的短?然不揭又解釋不清他為何抵死也不納妾生子。眾人只當他懼內,叫魏娘子心裏又甜又惱,竟越發覺得愧對他。弄的他便是對妻子解釋,妻子也不信。今日方因緣巧合,把埋在心底的話傾訴出來,霎時覺得神清氣爽。又見孟豫章一副受教的神色,心裏更偎貼。一時間剎不住,拉着好弟子的手,倒了一籮筐為人處世的道理,可惜全叫孟豫章聽成他幼年頑皮搗蛋的故事,也幸而孟豫章尊師重道,句句點頭稱是,不然魏文明非叫氣死不可。
孟豫章從魏文明處上了課,手癢的就要與林貞分享。又不好說的太直白,只好說些伉儷情深的話。林貞微笑,提筆回道:“君一,奴一,家一,萬事皆一也!”放下筆,輕輕吹乾墨跡。孟豫章,倘若我一心待你,你待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小孟童鞋就這樣被小林童鞋調戲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