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好心
林貞奇道:“青天白日的,誰氣她來?爹爹又發昏了?”
春花撇嘴道:“姥姥啦!嗔着娘把你許道京里去了唄。”
三多嗤笑:“難道放着公子不要,要個破落戶”
林貞喝道:“閉嘴!長輩的事且輪不到你分說!”真該把這口沒遮攔的脾氣擰過來,這年頭的女人可不好混。
三多一嚇,不敢吱聲了。林貞知道王姥姥歪纏的功力,忙帶着雙福四喜並針線上的婆子一串人,齊齊奔到上房“請安”。
也不叫人通報,直就闖了進去。裝作天真無邪的模樣,跑到王姥姥跟前撒嬌:“好姥姥,你好久不來看我哩。前日家裏請客你也不來,莫不是不疼我了吧?”
王姥姥嘴裏還有萬般數落,皆叫林貞堵的說不出來。強笑道:“家裏忙,這不來了么?”
“秀蘭姐姐哩?大妗子好?二妗子好?”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也打不起,王姥姥只得與她寒暄。玉娘悄悄擦了淚,在一旁喝茶緩着。林貞纏着王姥姥從大舅一直說到王家看門的狗,把王姥姥說的口乾舌燥,落荒而逃。
林貞也嗓子冒煙,叫丫頭沏了杯茶,一飲而盡。與玉娘笑道:“姥姥都不在咱家吃晚飯!”
玉娘綳不住笑起來:“我的姐兒,你怎底如此水晶玻璃心?誰與你通風報信的?”
林貞十分爽快的指着春花出賣:“她鬼趕着似的到我屋裏喊救命!”
春花道:“我是怕爹着惱!”
玉娘嘆道:“女人啊,無非就是為了夫家娘家。我何曾不想他們好來?只是真箇不般配。他們只好揉搓我吧。”
“媽媽總為我受委屈。”
“誰讓我是你媽媽?誰家媽媽不操心喲,日後你當娘便知道了。兒女都是債,躲不脫的。”
“所以你索性不躲了?”
玉娘笑道:“躲着無用呀,能躲我早躲了。”
“媽媽撒謊!”
玉娘拍了林貞一下:“去看書吧,女婿可是才子,別叫比了下去!”
林貞笑着跑開了。餘下玉娘在屋中苦笑,這等女兒,莫說是親手看大,便是才嫁進來,怎底捨得低低嫁了?又有,親娘也偏心太過。她原就是高嫁,如何敢做這等主意?那不是作死么?便是林俊好說話,人家還有舅家哩!自家親娘,還不好直說。只得一次一次的受着,真箇是夾板氣!嫁的好了,娘家便巴上來,也不管好做難做;嫁的差了,娘家裝模作樣的看兩回,王八脖子一縮,憑她自己去爭吧。林俊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誰又出頭說了半句話來?想到此處,不由潸然淚下。因涉及主母娘家,丫頭們俱不敢勸,只得由着她痛哭至夜裏。各自暗嘆一句“世人皆苦,婦人尤甚”罷了。
今年說也奇怪,林貞從京城回來一個多月,眼看就要中秋了,往年不說要下雪,卻也寒風呼嘯。今年竟像六月間一般,只把廣寧人熱的直罵娘。也是廣寧人不慣,實則並不算很難熬。
天一熱,人就沒精神,做甚事都懶懶的。唯有於二姐兢兢業業,把她管的屋子擦的照出人影來。管事的興隆嫂子一瞧,喲,不錯,隨手賞了塊雪花糖與她。於二姐自幼家裏貧寒,吃糖的機會不多。到林家初又被眾人欺,混到現在,方得了一次獎賞。高高興興的揣在兜里,預備找丹旭分享!
你道哪個丹旭?就是林俊近日寵着的那個。因生的一幅好模樣兒,丫頭裏也有幾個暗自想他的,都知她身份,不敢說出來。玉娘上京時,家裏僕婦帶走一半兒,各處規矩便鬆了。有好些老人兒仗着臉面躲懶,把活計俱推給於二姐。於二姐累的兩眼昏花,一時委屈,便躲在樹蔭底下哭。恰丹旭路過瞧見了,給了把松子與她吃。一來二去,兩人背着人瞧瞧來往起來。都是苦命人,也是找個伴兒一起說句貼心話的意思,只不敢叫人知道。
因丹旭是林俊跟前,吃食隨便就有。悄沒聲息的袖幾個,林俊也想不起來,又寵着他,便是想的起來,只當他吃了。是以於二姐常從他手裏得些細碎好處,又無甚回報。這回得了糖,自然要同夥伴分享。哪知才走到書房窗戶底下,便聽到林俊說話和丹旭微弱的哭聲,嚇的魂飛魄散,落荒而逃。原想着過一會再來看,不想一回去便被人抓着做活,只得丟在腦後了!
那丹旭被林俊生出的新花樣折騰了半日,哭的嗓子都啞了,夜裏便發起高燒。一個奴才,誰去管他。又白佔着林俊,早叫丹陽恨的牙根都痒痒。次日一早便在窗戶底下罵:“沒廉恥的□貨,仗着得人意兒,爹的衣裳也不去取!你還沒當娘哩,便妝個病西施樣兒!要裝便裝相,我與你根繩子,好演一出嬌羞羞西施病入膏肓!”
丹旭聽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弱聲弱氣的回道:“我就去……”說完掙命似的爬起來,一跌三撞的往外走。丹陽猶在後頭謾罵。
連過路的小廝都悄悄諷刺丹陽道:“這行貨,倒跟三娘有七分相似,可惜生錯了。不然不定爹如何愛哩!”
卻說丹旭,一步一挪至漿洗處。誰知行到半路,實走不動,只好依着假山滑下,大口喘着氣兒。心道:今日要死在這裏了。
合該他有時運,正趕上林貞踢氣球玩,不巧一腳用力過了,球飛得不見。她跑來撿球,見一人縮在角落,嚇了一跳。忙喊人:“有人暈倒了!快去請大夫!”
丫頭們呼啦啦的跑來,三多仔細一看:“咦,這不是丹旭么?”
林貞疑惑的道:“爹書房的?怎底跑到這兒來?看他臉上紅紅的,莫不是發燒了吧?”
三多伸手一探,驚叫道:“好燙!”
林貞忙道:“你去找門上泰和,叫他請個醫生來。”又對九如道,“喊個小廝,背他回去”
三多九如忙跑去尋人了。
不多時,小廝萬利被九如拖了來,還當是哪個小廝,不想卻是林俊的寵兒。萬利哪敢伸手去背,當著林貞還講不清楚,眼珠一轉,道:“姐姐,請大夫了不曾?”
“我叫泰和請個醫生來。”
萬利笑道:“泰和在大門上,哪走的開?他不熟醫生,請得不好豈不耽誤?還是我去走一趟,找周大爹請一個來。我叫我媳婦來背他!”
“啊?你媳婦?”
萬利睜着眼說瞎話:“這個點兒,小廝都在外頭跑,可不就媳婦們在家。不妨事,他還是個孩子哩,哪裏有男女大防了!”說完也跑了。
林貞不可能讓自己的貼身丫頭去扶,只得立在一旁等着。萬利正是早上聽了一場罵戰的小廝,知道丹旭是甚病症,一般的醫生還整治不來。他深知,眼看就要中秋,主人家必不願大節下死人那等晦氣,何況丹旭又是得寵的。便到街上尋了周慶澤,如此這般說了一回。周慶澤瞭然,直往院裏請了個郎中來。
這廂萬利的媳婦,憋着一肚子氣,把瘦的跟雞崽似的丹旭抗回去了。目送他離去的雙福道:“嫂子好大力。”
林貞笑笑:“比我們是強些。走吧,要吃飯了。回頭叫人往我這裏拿錢便是。”
丹旭叫人抗回屋,周慶澤帶着醫生到了。萬利嫂子正不耐煩,見人來了賭氣就走。那醫生看老了病的,見床上血跡斑斑,心下瞭然。卻又無奈:“他……燒着,恐要退去衣裳才好退燒。我不方便。”
周慶澤暗罵:難道老子方便啊?
二人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動手。三多跳進來問:“怎底?要不要緊!”
屋裏兩個男人唬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個其丑無比的丫頭,見慣美人的二人好不倒胃口。三多見了周慶澤,先行禮:“周大爹好,姐姐叫我來問問,丹旭怎樣了。”
那醫生乾笑:“有點燒。”
三多好奇問道:“這天兒也不冷,怎底發燒?”
醫生怎敢說是被你爹弄的!含糊道:“吃壞肚子。”
“哦!我們姐姐說,該開藥便開藥,該扎針便扎針。爹不在家,醫生留個地址,回頭使人送葯錢可好?”
周慶澤要笑不敢笑,道:“叫你姐姐與我吧!醫生常給人看病,不在家。”
三多點點頭:“好,那你先看吧。我回了。”
那醫生嘆氣,等三多走後,硬着頭皮把丹旭剝了。扭頭一看,周慶澤早跑了!氣的牙痒痒。又不好不治,不然更像調戲人家了!肚裏把周慶澤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正欲檢視,丹旭忽然出聲:“先生且回吧,死活由我去便罷。”
醫生溫言笑道:“小哥兒正年輕,何必說這等喪氣話?”
丹旭閉口不言。
醫生搖頭道:“人生在世誰無個委屈?年年到冬日餓死多少哩!能活下來便是福氣,別使那等清高性子,我們這等人,使不起。”
丹旭聽得眼淚直流。
“你道我是哪裏的醫生?”那醫生道,“不是我們院裏的,也治不好你的病。主家還算厚道,與你請人。我見多少,能治卻因主家不舍銀錢,活活拖死的?好孩子,別灰心。待大幾歲,求幾兩銀子,討個媳婦出去過活吧。”
丹旭抓着被子嗚嗚直哭。也虧是林貞親自吩咐,周慶澤上心,請了個頂頂厚道的醫生來。不然誰耐煩與他講這個閑話?醫生一邊上着葯,一邊勸說。漸漸把丹旭勸的迴轉。臨走前,幫他穿上中衣,拿出六顆丸藥遞給丹旭道:“你熬藥不方便,我與你丸藥吧。便是甚都沒有,嚼碎硬咽了也行。”
丹旭含淚點頭。
醫生又掏出一個瓷瓶,輕輕放在他的枕邊道:“上好的丁香油,日後……用些吧。硬抗,能扛幾回呢?”
丹旭恨道:“他不用那些東西,也弄不死我!”
醫生拍了一下丹旭的頭:“輕聲!作死哩!”
丹旭又嗚嗚哭起來。
不想三多又來了,這回連醫生也奇了,聽着話語,像小姐的丫頭,怎底這麼惦記一個奴才?三多與醫生見禮后,十分不耐煩的丟了一包陳皮糖砸在丹旭身上,道:“姐姐說吃藥太苦拉,叫我送這個來。再苦的葯,含着就能壓下去。我走了!”說完利落跑了!
醫生忍不住問:“姐姐是?”
丹陽道:“我們家還有幾個姐姐?”
醫生嘆道:“她倒好心,怪道有造化。”說完,收拾東西走了。
丹陽伸手拿起裝陳皮糖的荷包,上面綉着嬌艷的木槿花紋,想起了方才在樹蔭下那個軟軟的聲音,心下一暖,你可真不像你爹。
作者有話要說:==|||林俊他老人家被我越寫越渣了……
林小姐,你越發像黑道太子女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