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繼母
壽哥兒年方三歲,連個大名都沒有,自然也無甚風光喪儀。縣衙的人審了三五個來回,什麼刑罰都上了,皆不中用。眾僕從都說是哥兒自己跑的,撐破天說一句看管不利,治不了大罪。林俊氣的倒仰,奴婢也不要了,身價銀子也不要了,白添了幾筆錢給太爺,叫狠狠的賣到煤窯子裏去,方才覺得順了一點氣。
白事不吉,玉娘都沒讓林貞露面,對外只說——姐弟情深,哭病了,怕有個好歹,在她自己屋裏養着。順便替她賺了各種孝悌友愛的評語一籮筐。
林家有的是錢,是以林貞雖然年幼,卻有自己的房間,就在玉娘屋子後進一層,獨佔了一套小院。林俊號稱廣寧縣的金算盤,只因廣寧地處邊疆,乃漢人跟女真人的交界處,皮草是當地一大特產。此地武將雲集,高層武將有錢,又不像文官一樣講究清雅,是以林家的生意好極好。又有廣寧靠着女真,女真窮的叮噹響,只拿藥材換飯吃,林俊順勢開了生藥鋪,品種不多,專做人蔘鹿茸等補品。賺了潑天的家私,宅院比公侯都不差,連小妾都一人一個院子,何況掌上明珠?若不是小女孩兒還需人教養,早替她修了帶花園的院子了。
如今林貞卻因身體不適,被玉娘留在上房親自照看。說是親自照看,在這節骨眼上還是得力的大丫頭隨侍一旁。林貞看着留下來照顧她的秋葉和冬風,不由感嘆年齡是個大問題。玉娘的幾個丫頭看起來比她的丫頭省心多了。頗有點後悔當初執意要了兩個小丫頭陪自己玩,以後少不得央父母再買二三個得力的丫頭來。
休息了幾日,太醫宣佈痊癒,林貞才終於回到自己房間。才坐下,茶都來不及喝一口,就有三多來報:“二娘來了。”
九如道:“這鼻子可真靈!”
林貞看着兩個毛丫頭頭痛的道:“請進來吧。”
不多時,二娘李翠娘恍恍惚惚的走進來,看到林貞,噗通一聲跪下:“大姐兒,你可要替我做主!”
林貞慌忙避開:“二媽媽,你這是做什麼?可折煞我了。”
李翠娘哭道:“哥兒就是被柳初夏那淫|婦治死的,大姐偏不信我,我只能來求你了。大姐兒,看在我服侍了先頭娘的份上,可憐可憐我吧。”
“二媽媽你先起來。”林貞道,“此事我卻不知,可有憑證?”
李翠娘從地上爬起來哭道:“大姐兒,我自來與你一條心的。何曾騙過你一言半語?哥兒去了,掏了我的心肝,只怕活長久了。大姐兒可要替哥兒報仇!”
林貞看着不過幾日便形銷骨立的李翠娘不忍,胡亂應道:“我若找着了憑據,定為哥哥報仇。”
李翠娘拉着林貞的手,哭的不能自己:“大姐兒,大姐兒,嗚……你要好好的,防着那起淫|婦。若你再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死了也沒法向先頭娘交代。”
提起親娘,林貞眼神一暗。
李翠娘又道:“大姐兒,我知你跟她好。”說著悄悄指了指上房,接着道,“她素日裏慣做賢良,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別被她哄了去。再好,不是親娘!”
林貞敷衍道:“我知道,你放心。”又沒什麼利益衝突,幹嘛要害她啊?最多是她萬一被害死了,為了自保,做繼母的不會跟做親媽一樣跟人拚命罷了。這年頭的女孩兒都沒個繼承權,換她也要把女兒攏的水潑不進才好呢。
李翠娘以為林貞聽進去了,又哭哭啼啼囑咐了許多,聽的林貞頭脹大了三圈。心道:我的二娘,你說的跟壽哥兒的死一點關係都沒有,全都是小老婆掐架的事好么?我何必要知道她爹後院的極品事!再有,你不要跟我說那麼多帶顏色的話題,我是穿的沒錯,再限制級的都看過了經歷過了,可這話真的不該對小姑娘說好么?
林貞頭痛欲裂,她爹的後院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喲!根本就是來顛覆她對古代的認知的。無比後悔前世在網上噴那些小說作者沒文化,妻妾是主奴,怎可姐妹相稱?呸!她家還就是姐姐妹妹一頓亂叫了;還有什麼妾就是個打帘子的,比嫡女地位差多了,鬼扯!妾是庶母,地位比她高!她見了庶母要行禮!只有通房才是打帘子的;還有每個妾屋裏都有通房,連大老婆屋裏也有。血濺三尺,爹啊,你……到底多旺盛啊!可否專尋一人替我我生個兄弟可好?
灌了兩耳朵小妾爭寵大戲,林貞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又不好赤剌剌的攆人,到底是親娘的遺物,平日裏對她不壞。熬的快睡著了,李翠娘才念念不舍的離開,她覺得自己又要吃定心湯了。
偏三多還來問:“姐姐,都說是三娘把哥哥推下去的,你說是不是?”
順娘接口道:“管誰推下去的呢,不過是丫頭養的,也值得一家人雞飛狗跳。我們姐姐正經的嫡出大娘子,很不必操心那事!”
林貞差點叫梗的一口血噴出來,熱鬧很好看是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不是?以為是21世紀啊,獨生女千嬌百寵?在古代誰家獨生女就代表誰家悲劇!你看那史湘雲,好好的侯門千金,愣是變成了隔房姑娘,若有個兄弟在,誰敢使喚她到半夜試試!?還有那林黛玉,孤零零死在瀟|湘館,身邊連個親人都沒!不知道清明中元有沒有人記得給她燒刀紙。就算是成功嫁了的西門大娘,最後還被丈夫逼的上了吊!這年代做了獨生女,那就是人間慘劇好么!不管嫡出庶出,老天,你倒是給我弄個弟弟來啊!外頭行院裏生的也行!好不容易再活一回,她可一點也不想尋根鞋帶弔死自己!1
不行!得立刻去上房找繼母要兩個大丫頭來,她要找個正常人好好說話,憋死她了!
吃了一碗茶,閉上眼順口氣,便提着裙子走到上房。玉娘正在算賬,見她來了,忙問道:“姐兒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是落了東西在我屋裏?”
林貞福了一福,道:“有事求媽媽來。”
玉娘拉着林貞在身旁坐下問:“有何事?才回去又急忙忙的過來尋我?”
林貞嘆道:“往年不聽媽媽的話,撿了兩個小丫頭來。如今才知她們陪我玩還行,但不頂事兒。求媽媽再給個大點兒的。又有庶母們只得兩個,我不好越過他們,又不知怎麼安置兩個小的,還請媽媽示下。”
玉娘嗤道:“她們算什麼阿物兒?也敢跟你比肩?你是正經的大小姐,比她們多兩個又何妨?就說我的話,再叫牙婆送兩個大丫頭來。說起我就來氣,你們姐兩個的奶媽子一個比一個懶!那順娘若再被我逮到一回,你也別求情了!”
林貞乾笑,這年頭婦女求生不易,趕出去還不知怎麼慘呢,看樣子是她縱容過了。
玉娘摸着林貞的頭髮道:“我們大姐兒萬事都好,就一點,心太良善了些。我的兒,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有時候你賢良過了,別人就要欺到你頭上來呢。”
林貞笑笑:“謹遵媽媽教誨。”
玉娘綳不住笑了:“哎呦呦,你說我們一家子俗人,怎底養出你這個大家閨秀的模樣來?行動都比別人懂三分禮,莫不是像了舅舅家?”
“都快不記得舅舅了。”
玉娘拉下臉來:“不提那些個沒良心的!便是姐夫不好,還有個外甥女在呢。都不來看一眼。”
林貞嘆氣:“為了我,媽媽總受委屈。”
“哎哎,你小孩子家家,別學着大人嘆氣。他們不見你爹,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帶你見舅舅去。舅母……到底隔了一層。委屈你了才是真的,我有甚好委屈的?他們家有誥命,都是夫人呢。你爹爹再能耐,也就是個員外罷了。不提等閑不得進門,便是進門見着他們,若不論親戚,都要正經四個頭磕下去。有甚好委屈的?你也休想那麼多,女人家都是靠男人,日後尋個好丈夫,帶的好五花誥命,再堂堂正正的上門。如今這個年歲啊,只管玩。我這裏還有一點帳,先叫丫頭拉了繩子到次間跳百索玩,回頭媽媽來陪你。”
一番話說的,比親媽也不差。就因為這樣,林貞才每次都忍不住幫着她絆住林俊。此刻不好拒絕她一片好心,只好裝作小孩子樣帶着丫頭跳百索去了。
這廂大丫頭春花見林貞走遠了才問道:“娘,這就去叫牙婆?”
玉娘放下筆來,道:“她難得問我要件東西兒,還不快去?眼看她就要做生日,偏哥兒沒了,不好給她擺酒的,賠她兩個丫頭吧。只一條,尋個好的來。你們大姐兒只顧好玩,要的那個三多是什麼模樣兒?又黑又丑,還凈是眼白!還偏叫三多,這模樣能多子多福多壽?我王玉娘倒過來寫!”
另一個丫頭夏禾在一旁綳不住笑了:“姐姐是在娘跟前美人兒見多了,忽剌巴見個丑的,可稀罕了。”
玉娘笑道:“這是誇我呢?還是誇自己呢?”
“都誇!”
春花翻個白眼:“好不害臊的妮子!”扭頭對玉娘道,“人都說相由心生,娘心地好,自然就好看。怪道姐姐愛跟你在一塊兒,把那往日的丫頭李翠娘都丟開了。”
“閉嘴,李翠娘也是你叫的!?”
春花抿嘴,不說話了。
玉娘又說:“不過是以心換心罷了,有什麼稀奇?這世間做孩兒,最可憐莫過自幼沒娘。”
夏禾拍馬屁道:“也就我們娘,比親娘還親呢。”
玉娘扯了扯嘴角,心道:一個姐兒,何不對她好點?有她在這院裏,她爹再不愛來,也要過來走走。何況小孩子么,親娘死的時候還沒記事,養養就熟了。橫豎自己也養不下一個來,也嘗嘗人家喚聲媽媽的滋味。笨人才在自家沒養孩子時去做那惡毒後娘呢!費力不討好。
春花道:“要我說句公道話,一百個小孩兒裏頭,沒一個比的上我們姐姐。從小兒就安安靜靜的,一點不給大人添麻煩。”
夏禾接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養的?偏爹看不見,叫那小婦養哥哥。大婦養出來的氣度,是小婦那淺薄見識能比的么?哥哥那隻認吃的活猴兒,比咱姐姐差多了。”
玉娘嘆口氣道:“罷罷,人都沒了,有甚好說的?我也不稀罕別人的兒子,能養自己養一個,不能養就守着大姐兒吧。”說完心裏又想,當年大姐兒的娘,到底怎麼拿捏住她爹那個色中惡鬼的?又想想林貞的模樣,暗自點頭,大姐兒比她爹的模樣還好幾分,想來是娘的功勞。好個模樣兒……還有誰拿不住呢?看來大姐兒也是個有福的,日後要更精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