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萬壽之變
七月流火,萬壽節將至,宮容着手安排十皇子一行回宮。
十皇子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平日黏央姬黏的愈發厲害,幾乎是形影不離。
四姬跟過來都是為了萬壽節的金蓮舞,這點尤其讓四姬不悅,因着通常練着練着十皇子便來打擾。
央姬是軟性子的人,見不得十皇子委屈,便屢屢打發四姬離開。
這日,宮容已經命令下去收拾行裝。可是四姬這邊時時沒有動靜。
四姬是住西院,是整個避暑山莊最悶熱又簡陋的。四姬這個夏天過的可不是一般的憋火,有意使了性子。
宮容最是不耐這種不服規矩之人,使眼色讓海棠過去。海棠英姿颯爽的得令,央姬怕出事端,提着曳地長裙跟了過去。
西院外守着端莊的宮婢,海棠說明來意,還未走進去,便覺得又悶又躁,捋了袖子一副大動肝火的模樣。
沒人比海棠更清楚,這女人難纏,四個女人更難纏,而女人中又以姬女為最。
海棠長眉一蹙,瞥了一眼央姬,意味深長。央姬費解,卻是頷首緊跟,未作他想。
央姬一踏入,眉心便隱隱作疼,眼見四姬還悠閑的各坐一隅打着扇喝着茶,衣衫不整狀,哪有半分要收拾行裝的意思?
央姬還未開口,昭姬的丹鳳便勾魂攝魄的掃過來,“真是難得,這是哪股風把咱們的大忙人給吹了過來?”
央姬這些日子沒能好好練舞,又累及四姬住在這裏,便好言道:“都是妹妹的不是,回頭妹妹我任姐姐們教導。再過一個時辰船便要開了,妹妹我是瞧着姐姐這邊無人收拾行裝,特來幫忙的。”
饒是央姬話說的好聽,四姬卻不領情。瑤姬道:“央妹妹話說的好聽,我們四位巴巴的日日找妹妹練舞,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在萬壽節跳好金蓮舞!而我們五個中間,就數央妹妹資質最差,想當初上元節央妹妹失誤了,差點累及我們四位!可是自來了春暉山莊后,妹妹可有一日好好練過?”
央姬不予爭執,事有輕重緩急,“四位姐姐請放心,待回了京,妹妹我自當勤加練習。”
麗姬熱的撐不住,扯了一下羅衣,領口大開。麗姬冷哼:“央妹妹有小千歲和十皇子的靠山,平日就是耽擱了練舞,我們做姐姐的哪敢置喙半句?這金蓮舞有差池的話,自然累及不了妹妹,而我們……”
這話是說到昭姬心坎里去了,昭姬就見不得央姬春風得意!
她倒要看看,十皇子一死,看她還拿什麼得意!
昭姬道:“妹妹請回吧,我們四位是鐵了心不回京了,我們可沒妹妹的靠山,與其到時候一死,還不如悶死在這密不透風的院子裏!”
海棠不是央姬,可沒央姬的好性子。海棠就是奉命來的,只負責完成任務。
海棠見四姬油鹽不進,把袖子折了三道,皓腕看似單薄,央姬可沒小看其中的力量。
海棠一把撈起紫砂壺,命令道:“你們不聽話是吧,我就讓你們像這盞壺一樣!”
海棠言罷,用力把紫砂壺擲在地面,茶水和碎片狼藉一片。
四姬嚇的尖叫起來,守在門外的宮婢面面相覷。
始作俑者昭姬和瑤姬可不甘被一個奴婢給威脅了去,同時起身。昭姬獰笑:“區區一個奴婢,敢在本姬頭上動土!”
海棠道:“哼,本管事不僅要動土,還要動手呢!”
——“你敢!”
——“本管事就沒什麼不敢的!”
——“瑤妹妹,我們一起上!”
——“找死!”
一切都脫離了掌控。柳姬和麗姬隔岸觀火。央姬忙不迭的出了院子,央姬的眸光掃過守在院門外的宮婢,都是一副老神在在充耳不聞的模樣。央姬無法,只得匆匆的去找宮容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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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皇宮張燈結綵,一派喜氣盎然。
永寧殿。檀木雲頂上懸以明珠、水晶玉璧上掛着歌功頌德的錦幔、雕欄玉砌金碧輝煌,百官齊聚一堂。
當初被賞賜給宮容的金蓮台又給搬了回來。五瓣蓮開,光輝相映。
亥時整。五姬翩飛而入,各據金蓮一瓣,騰空起袖,隨絲竹妖嬈。
央姬雖不成器,但勝在爆發力極強,此時更是凝神聚氣,人舞合一,抵達忘我境界。
宮容慵懶的撐着下顎,油然憶起當初的央姬。當初她便是生生折了自己的生機,只為來到他的身側。
央姬就像這一朵嬌蓮,看似柔弱如水,卻不染淤泥。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動心的?
——很久很久以前。
他是什麼時候停止動心的?
——從不曾停止過。
別人賞的是蓮花的美/色,而他憐的是這一份純粹。
——沒有人比央姬更純粹。
金蓮花忽而含苞,忽而半開,忽而綻放,直到杜鵑啼血的怒放。
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候。頓重的悶響,只見兩個美人在飛躍之時,如同被箭射中的雁子,從飛翹的蓮瓣滾下,沿着玉階台一路摔到了紅玉地面!
——如當初的央姬同出一轍!
這兩個美人正是:昭姬和瑤姬。
絲竹戛然而止!
一片寂靜!!
慶元帝震怒!
慶元帝拍座而起!
想當初。
——“這陛下越來越喜怒無常了,你說姬女哪個不是訓練有素?比咱們小一歲的那五姬可不差過咱們,據說陛下興起要換舞,自金蓮台被賜給小千歲后便禁了金蓮舞,換舞就換舞吧,那五姬好不容易排好,陛下覺得無趣,都給賜了死。不止如此,參與排舞的沒一個逃過。”
——“後來教坊司無法,只得上報萬壽節還是金蓮舞,由咱們五個來跳。”
昭姬和瑤姬根本就在找死!
不光是她們兩個找死,五姬怕是一個都逃不掉!
五姬跪在殿中。
“姬女名昭,罪該萬死。”
“姬女名瑤,罪該萬死。”
宮容緩緩走到中間,垂首的央姬遠遠的只瞧見浮在紅玉地面的白色裾角。
宮容進言:“臣以為,昭姬和瑤姬犯上,該萬死。萬壽節,乃陛下之尊壽,舉國同慶,這兩名姬女如此就是大不逆,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慶元帝臉色陰沉,儲升在一旁諂媚道:“臣以為今日大喜,陛下仁德,這無幹人等么……”
儼然宮容和儲升就要保三姬了!
慶元帝面色稍霽,就要應了儲升一言。
孰料。
太子和七皇子同時走了出來。
太子尖銳的諷刺道:“當初上元節央姬犯上,你宮卿可是拿出閭閣、教坊司一干人等說事,當初你口口聲聲說姬女失足是小,然足可見大。可是如今昭姬和瑤姬犯上,你宮卿怎麼反倒偏頗了?”
七皇子醉眼惺忪的應和道:“就是呀,宮卿,再說這昭姬和瑤姬可是宮卿的人兒,你的人犯了上,你這般急着封口,難不成這其中有什麼隱情?”
七皇子這話就說的嚴重了。
宮容甚是被動,卻不改顏色:“兩位殿下嚴重了,如今昭姬和瑤姬已不屬於閭閣和教坊司,自是無法見其大,可見臣只是就事論事並無偏頗。雖說是臣的人,然臣獨好央姬眾所周知,臣可不知這兩位有什麼心思!兩位殿下可不能信口誣陷臣對陛下的一片忠心!”
央姬心念輾轉。此事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昭姬和瑤姬可不是不惜命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是為了什麼?
她早該想到,昭姬和瑤姬能是誰的人……
當初上元節,宮容之所以能堵住太子和七皇子的嘴,原是因為牽扯上了昭姬和瑤姬。
最後五姬都被送給宮容,太子和七皇子更是樂見其成。宮容算的太精確,所以順理成章的救了她。
柳姬心有所屬,麗姬最識時務,昭姬和瑤姬——該是太子和七皇子的人!
所以很好解釋。
當初昭姬為何能導了一場好戲,引得許廣差點強/暴了她!
而最識時務的麗姬口出真言:“央妹妹,你可要看好你的守宮砂了……這守宮砂,可不只是你自個的命……”
同是姬門出來的,央姬怎麼可能相信,昭姬和瑤姬為了效忠太子和七皇子而置生死於度外?
央姬手心都是冷汗。一個念頭閃過。
昭姬和瑤姬不僅不會死,而且是有備而來。
果然。
昭姬和瑤姬猛然磕頭,齊口道:“昭/瑤姬有怨,有怨呀!”
宮容斥道:“區區姬女,敢大放厥詞咆哮聖聽!”
太子相護:“宮卿何故如此動怒?難不成宮卿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七皇子應和:“父皇乃有道明君,可不濫殺無辜。宮卿這般阻攔,與佞臣何異?”
宮容甩袖:“臣行得正坐得直,臣倒要看看這兩個姬女能說什麼!”
昭姬可憐楚楚道:“陛下明鑒啊,就是給昭姬一百個膽子,昭姬也不敢犯上呀。這舞是跳壞了,陛下要昭姬死,昭姬不敢不從。然,昭姬和瑤姬實有冤屈!”
慶元帝道:“說來聽聽。若是合情,姑且饒你們一命。”
昭姬和瑤姬脫了三寸弓鞋,從小腿處開始解白色的娟帛,只解到腳踝處。只見兩人的小腿都是青紫紅腫,儼然已重傷。
瑤姬如泣如訴:“陛下,姬女二人被人重傷,加上數日不得診治,這才……”
“竟有此事?”慶元帝質問。
昭姬道:“姬女二人正是被宮府管事海棠打傷。此事有十殿下的宮女為證。”
很快兩名宮婢過來作證。
央姬頓覺不好,這兩名正是在春暉山莊守在四姬院外的宮婢。
這可是慶元帝撥給十皇子用的,連宮容都管不得的,想來便是慶元帝的耳目。慶元帝自然是信得過的。
一宮婢道:“回稟陛下,回京之前,宮大人的愛姬央姬和管事海棠去了西院,奴婢們只聽見裏面有破碎聲和哭叫聲,想必是起了爭執。至於旁的,奴婢們不知。”
太子很滿意,“昭姬和瑤姬,你們儘管說說,是因何事起了爭執?你們又有何冤屈?”
昭姬道:“五姬之中,數央姬最為不濟,又極其憊懶,我們四位每日找央姬練舞,都被央姬以各種理由推脫了去。這事眾所皆知。”
瑤姬道:“上元節央姬就因金蓮舞失足,前科俱在。我們也是想好好跳好金蓮舞以報聖恩。央姬不僅不配合,甚至出了陰損的法子,讓武藝高強的海棠傷了我們姐妹。央姬可是說了,只要我們二人先失足,她的過失就能被掩了去。”
昭姬添油加醋:“央姬有宮大人和十皇子的盛寵,這一損俱損可輪不到她頭上……”
意味深長的欲言又止。
慶元帝勃然大怒:“區區一個姬女,仗着朕的臣子和皇兒的恩寵,就算計到朕的頭上來了!”
七皇子笑了起來:“難怪宮卿這麼急着封口呢……就不知這算計呢,是區區一個姬女的意思呢,還是宮卿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