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得了和姥姥一樣的瘋病
我在大學畢業后工作的第三年,二十四歲本命年那年,得了和姥姥一樣的瘋病。嘴巴合不攏,話也說不清;脖子擰着,弓着腰,直不起身,手也不聽使喚,着實嚇人。娘在堂嫂的幫助下,安頓我在床上躺下,火速找來了村東的一個神婆,掐人中,念魔咒,第二天我就能下床活動了,但仍然神志不清。
很久之後,我無意中聽到娘和堂嫂說,姥姥病情發作時,就跟我一個樣,娘說,她當時就覺得是姥姥附了我的身。
娘在極端害怕的情況下,沒想那麼多就把我送進了精神病院。
那時,我們村大學生不多,不像現在大學生滿天飛。當時,一個村出一個大學生,都是很稀罕的事。一個正式大學畢業的鄉村女教師,竟然在大學畢業三年後瘋了,這在一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落,當然是頭號新聞。沒幾天功夫,村裡人人都知道我瘋了。
醫生說我得的是躁狂抑鬱性精神病(manic-depressivepsychosis),這種病是嚴重精神紊亂的一種形式。其特徵是一陣陣瘋狂和抑鬱交替發作。病人處於不正常的躁狂激動狀態,或昏睡、或頹廢抑鬱。躁狂抑鬱性精神病又簡稱躁鬱症,是以情感高漲或低落為基本特徵的精神病。
娘在精神病院見許多精神病人被毫無尊嚴地對待,又怕我也受到同等的遭遇,就把我帶回了家,拿了些管精神病的葯。
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我分不清過去現在和未來,但人是認得清的。我完全活在自己的想像中,覺得自己可以是任何人,我一會覺得自己是林黛玉,就會不由自主地淚如泉湧;一會又覺得自己是仙女下凡,便又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還想着治病救人呢;看電視劇則會跟着劇中人一起哭,一起笑,覺得自己就是他們……。夜晚則恐懼得無法入眠,不讓關燈,連上廁所都不敢起身,硬憋着尿直到天明。
娘到學校去為我請了一個月的假,校長說我工作一直很認真,是個負責任的好教師,沒想到竟得了這樣的病,言辭之間很為我惋惜,也充滿了同情。
休假在家的日子,我除了吃就是睡,跟一頭豬沒什麼區別。體重迅速飆升,也從不願出門。狀態好些的時候就研究氣功書籍,書法作品,研究到半夜也不睡,再就是和堂嫂,侄子侄女說些個瘋言瘋語。
堂嫂的父親會算命,娘就懇請他為我算了一卦,說我這個病到來年開春就能好了,還能找到一個很好的對象,娘才算鬆了口氣。果然到了來年春天,我的狀態越來越接近正常,後來漸漸也能去上班了。堂哥還為我介紹了對象,沒認識多久,我們就結了婚。我的病也完全好了。
一年後,我有了自己可愛的女兒,娘過來幫我帶孩子。娘不識字,但帶孩子卻是有一套的,我女兒在娘的精心呵護下,九個月就會走路,二歲時就能講故事了。娘對我說,你的這個小丫頭真聰明,你姥姥和姥爺都是瘋子,你生病時可把我嚇壞了,真沒想到你還能生出這麼聰明的小孩子來。我就說,娘,我生病時你跟堂嫂說是姥姥附了我的身,您就給我講講姥姥的故事唄。娘說,你姥姥在你一歲時就過世了,瘋了一輩子,到死也沒清醒過來。你姥爺也是瘋的,所幸的是,我和你舅舅都是正常的。正說著呢,小孩爸爸回來了,娘說,以後我再給你講吧。
說來也奇怪,我自從病癒后,性情大變,原來的我內向、害羞,不善與人交際;現在的我,性格開朗大方,遇到陌生人都想交流交流。很多熟人都說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繼續在一所農村中學當老師,病也沒有再發作過,但時常會想起發病時的感覺,覺得很是奇怪。對人對事也不再像以前那麼偏執,覺得一切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比以前多了一個愛好,就是特喜歡研究人的心理,遇到一個陌生人,我憑着直覺就能感到他是做哪行職業的,心裏在想些什麼也能猜個*不離十。
現在的我,兒女雙全,有會賺錢的老公,有房子,有車子,事業也有小成,是親戚、朋友、同事羨慕的對象,但我卻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總覺得我應該還有什麼使命未完成,內心裏一直似乎有聲音在問我,“你知道你是誰嗎”?
是呀,我是誰呢?我是一名鄉村中學女教師?我是二個孩子的媽媽?是婆婆眼中從來不問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兒媳?是母親眼中倒了油瓶不知扶的傻閨女?……我知道這些都不是我,我也不知道真正的我是誰?也許,我的使命就是弄清----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