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狐說機緣為何物?
“這一次撞仙緣的人還真多啊。”
雪白狐狸放下書卷,竟是口吐人言。
“狐狸也會說話?”少年喃喃自語。
雪白狐狸眯起眼,立起身雙手作揖,說道:“小少年,我胡桑得機緣聽得聖賢講道,化了橫骨,又讀書解意,這才說得人言。你這般吃驚,可是嚇到你了?胡桑在此賠禮了。”
好狐狸,文縐縐,比讀書人還知禮。讓少年頗為不好意思,暗怪自己大驚小怪,就連懷中女童都去了幾分害怕,好奇的看着眼前的“狐妖”。
“我曾聽聞古來聖賢講道,讓百獸開智,石頭明道,還以為是訛傳,沒想到竟是確有其事,是我孤陋寡聞了。”少年擺擺手,不願受狐狸的道歉。
雪白狐狸呵呵笑了兩聲,頗為開心,又對紅衣女子說道:“這位姑娘眼生的很,不知如何稱呼。”
“小狐狸,我知你意,你也不用問我,你這般妖類,想要入道門,只怕難比登天。”紅衣女子說道。
“仙緣難求,但有一線機緣,也要求過才是。”雪白狐狸嘆了口氣,有幾分失落,自言自語道:“此地仙緣,三十年一次,現在算來,也有十一次了,果真是機緣渺茫啊。”
少年聽到這狐狸自言自語,暗道:“真是沒天理了,一頭狐狸都能活三百三十多歲。”
哼!
這時,一直撫劍靜坐的劍客忽然冷笑了一聲,目中透着一絲銳利,說道:“大道爭鋒,只在一個‘爭’字,如何來求!”
雪白狐狸不以為然,慢聲細氣反駁道:“非也非也,正所謂道不輕傳,顯而不露。是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等凡夫,能見仙緣,都是不易,如何爭得?”
劍客“鏘”的一聲拔出手中劍,冷酷道:“某五歲學劍,十五大成,三十年便尋名劍,劍試天下,拔劍四顧,卻無一人可堪論劍,求一敗而不得。成就如斯,就是爭那七尺利劍之地。你這妖物,能掙脫獸胎,敢說是求來的機緣?”
雪白狐狸似被說到心中痛處,神色微黯,不再說話。倒是那少年噗嗤一笑,自言自語道:“求一敗而不得,說的自己好像獨孤求敗似的。”
劍客忽然抬頭看了少年一眼,微微詫異道:“你怎知我姓獨孤?不過某家乃獨孤絕,並非……咦?獨孤求敗,獨孤求敗,這個名字倒是不錯。”
少年目瞪口呆,臉色頓時十分精彩。
紅衣女子笑盈盈的說道:“使劍的,你不去羅浮為何來這飛來山,自古劍仙出羅浮,難道你沒聽過嗎?”
“羅浮,劍仙……”劍客眼睛一亮,透出熾熱的光芒:“世間果真有劍仙?”
“不求性命雙修,不求長生久視。”紅衣女子帶着玩味的目光:“但是打架殺人的功夫倒是一流。”
劍客目中透出幾分掙扎,終於站起身,持個劍禮,請教道:“還請姑娘告知羅浮所在。”
“嘻嘻。不遠不遠,此處向西,九萬八千里便是。”
劍客整冠,拱手,不再猶豫,踏出了道觀。
那磕頭的老烏龜揮了揮手,雪白狐狸長嘆了一聲,不知是是喜是悲,自言自語道:“倒是少了一人。”
紅衣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老狐狸,似再說“你剛才不是只求不爭嗎”,雪白狐狸臉上頓時露出郝然之色。
紅衣少女哼了一聲,對那少年說道:“少年人,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少年打了個哈欠,說道:“反正都是要被一口吃掉,問我名字幹嘛。”心中卻想這紅衣女子到底帶他來這裏幹什麼,莫不是真來撞那“仙緣”?可也從來沒聽過綁人來修仙的。
紅衣女子白了他一眼,又問那粉嘟嘟可愛女童道:“你呢?”
“我跟小哥哥一樣,也不告訴你。”女童脆生生說道,眼睛滴溜溜轉了轉,早沒了之前的害怕,透着幾分靈性。
“小鬼討打。”紅衣女子笑罵兩聲,在女童額頭彈了一下。
女童捂着額頭,眼淚汪汪,躲到了少年懷裏。
紅衣女子失笑一聲,也不着惱,隨便尋個角落坐下養神。
少年一撇嘴,湊到雪白狐狸身旁,好奇道:“狐兄,聽你說來,似乎已經活了好幾百年,能否講講你的經歷?”
雪白狐狸似乎對“狐兄”這個稱呼十分高興,點頭說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胡桑雖然壽有五百,但前兩百年前,都矇昧無知,與禽獸無異,倒是這三百多年來,多流竄於人間,學人語,識文字,始知修行。”
少年對他自稱“禽獸”十分詫異,神情漸漸古怪起來。
雪白狐狸自顧自說道:“我雖未脫去獸胎,但也知生命奧妙,無限美好在彼岸。只是那苦海無邊,行道的船兒無處可尋。胡桑我三百年遊走名山大川,尋道訪仙,只為看破那陰陽輪迴,宇宙自然奧秘,化身千萬,不再受命壽困擾。”
“只是神仙難尋,聞道無門。妖開靈智,若不得人身,最多八百壽至極,終究要化黃塵紅土,靈光不存啊。”
雪白狐狸長嘆一聲,眼角竟然盈盈生淚。
老狐狸一哭,倒讓少年尷尬起來,不知該如何安慰,心說人活一世,不過百年光景,你能活八百年,也算賺了。只是這話卻無法說出口。
那紅衣女子突然冷笑一聲,說道:“哭哭啼啼,讓人心煩。小狐狸,我有一句話送你,你要不要聽聽?”
雪白狐狸擦了擦眼角,作揖道:“姑娘請講。”
“修行不在口舌,求不來,爭不得,且不說你機緣如何。我只說你自身福報不足,就算真入了道門,左右不過百年,免不了入輪迴走一朝。”
雪白狐狸一拜到底:“總說機緣,胡桑卻對‘機緣’二字茫然無知,還請姑娘教我。”
紅衣女子“咯咯”一笑,說道:“所謂機緣,不過三物。一為自身福報。二為先天靈寶。三為護身道侶。前者為重中之重,中者次之,後者可忽略不計。我問你,你有何物在身?”
雪白狐狸滿臉困惑:“這便是機緣?后兩者還好說,只是這福報為何?”
少年看着狐狸,簡直是笨的要死,哪有傳說“狡詐”的本性,忍不住說道:“這還不好理解?福報就是你運氣好到爆,出門能碰到神仙,隨便摘個葫蘆裏面盛的都是仙丹,跳崖自殺都能找到道法秘籍,總而言之一句話,吃丹如吃飯,數寶數到手軟,無數仙人磕頭求你拜師。”
“咯咯!”紅衣女子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咯咯笑道:“少年人,你真是有趣。”
雪白狐狸說不盡的失落道:“機緣……這就是機緣?那豈不說我這三百年來都是竹籃打水,到頭一場空?”
紅衣女子說道:“終究一場虛妄。”
雪白狐狸泣不成聲,讓人忍不住心酸。
少年看的不是滋味,說道:“你話也太傷人了。”又安慰道:“狐兄,天無絕人之路,總有一線生機。”
雪白狐狸嘆息一聲,拱了拱手,目光垂落,一片迷茫。
紅衣女子冷笑一聲,也不說話。
待天漸亮時,紅衣女子終於失了耐性,舉目望那道像,忽然揚聲喝道:“老道士,姑奶奶來了,給我滾出來!”
聲音不響,卻有如神形,送入山谷之中,餘聲不絕。
雪白狐狸嚇得臉發白,語無倫次道:“怎可失禮,怎可失禮!”
那磕頭老烏龜也嚇得不輕,頭都縮回了烏龜殼裏。
“你嗓門太小,怕是連狼都招不來。”少年嘟囔了一句。
紅衣女子瞪了他一眼,又張口喚了三聲,依舊沒人回應。
嘻嘻……
少年和女童挨在一起,忍着笑,憋的很辛苦。
“你們兩個小鬼也敢看我笑話!”紅衣女子氣的臉色發青,手掐了一個訣,喝了一聲:“土地何在!”
只見一團黑氣從地下冒出,滾出個老兒來,長的慈眉善目,笑呵呵的作揖道:“小老兒見過上仙。”
紅衣女子面色不善的說道:“去把臭道士給我叫來。”
老兒苦着臉說道:“上仙休要為難小神,那洞天福地,別說是小神,就是此地山神老爺都進不得。”
“這清微洞天三十年開一次,正是今日,你敢欺我?”紅衣女子冷冷說道。
土地一臉苦澀道:“好叫上仙知曉,小老兒本是這飛來峰下,滕家村人,因行善積功,死後得了三十里土地一職。領神位至今,不過二十餘年,那清微洞天福地,真未曾去過。”
紅衣女子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忽然一步跨出了道觀。
雪白狐狸緊跟着,那隻烏龜則一口咬住它的尾巴,竄出門去。
少年也好奇的要死,正在猶豫是不是趁機逃走,身體突然不由自主的飛了出去,等回過神來,已經落在飛來峰通山的山麓上。
飛來峰,好個飛來峰。
霞光煙彩,蒼柏翠青,猿飛虎嘯游林間。
少時,山麓上出現一頭青黃老牛,身上坐着一個道童,風姿英偉,相貌清奇,歌曰:
我本漁樵夫,觀棋入松冥。
偶入清微洞,拜師達賢明。
忙時下山南,閑來誦黃庭。
少不知歲月,老不知世情。
修一身道德,傳一脈清寧。
去去去
尋個機緣道種。
來來來
誰願入我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