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晗晗是他害死的,她大概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思及此,段向晨就如得了失語症一般,嘴唇顫抖着,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向晨,你怎樣了?”顏晗心急問他,奈何他埋在她胸前,雙手攥着身下的灰白被單,什麼話也不說。兩個人就僵持着,顏晗無計可施,碰了碰他的額頭,他已經徹底退燒,放開他一些,看着他泛紅的雙眼:“向晨,你,餓了吧?我去做飯給你吃。”
做飯?段向晨未反應過來,顏晗已經蹬蹬蹬下了樓梯,只余木門吱吱呀呀地搖晃着。
為什麼這一切,看起來是這麼真實。段向晨的手指摳着床沿,用盡了力氣,直至無名指的指甲里冒了鮮紅的血絲,十指連心疼,他才去想另一種可能。
他能感覺到痛,能聽到隔着木地板傳來的鍋碗瓢盆聲,他甚至能聞到夏日傍晚獨特的香氣。
儘管剛才顏晗對他態度有異,可是周遭的環境不會騙他。眼下,多麼像高中時期,那個辛酸卻滿心幸福的時刻。這一切,和曾經的感覺一模一樣。他和顏晗還平平靜靜地住在一起,甚至能夠毫不避諱地擁抱,能夠毫不顧忌地躺在一張床上,能夠肆無忌憚地嬉戲打鬧。她還是一張純潔無暇的白紙,還是個單純可愛的小姑娘,她還是八年前的樸素模樣,偶爾矯情得像林妹妹,偶爾暴躁得像一頭豹子。這些,都是她特殊的屬性。
他忽而瞧見桌上的黃曆,2007年8月25日。不就是高二那年的暑假?那個暑假只有十天假期,他陪顏晗回來看外婆的。眼下,也正是他落水后醒來的那一刻。
難道,這,真的是真的?他重生了,重生到了那個可以扭轉乾坤的,可以決定未來的時候。
但是,如果,眼前這一切是真的,他真的回到了過去。那麼按照命運的軌跡前進,他最終還是會害死她。他害過她一次,絕不能再害她第二次。他只是個討厭的神經病而已,不值得她一次次為他犧牲。
他應該離開她,他應該逃得遠遠的。段向晨猛得站起身,幾步奔到樓梯口。隱約能看到晦暗的廚房中忙碌的身影,大概是因為許久不用灶台,她手忙腳亂地,幾次都差點將燙手的鍋蓋扔出去。
那袋餃子,還是他們從鎮上買了帶回來的,芹菜豬肉餡,他最愛的味道。他不知道他在樓梯口站了多久,就一直站在那裏看着她。熱騰騰的的餃子出鍋了,像一個個白胖胖的娃娃,水晶般剔透的白皮還透着翠綠,散發著誘人香氣。桌上兩盤菜,一個是西紅柿炒蛋,一個是酸菜豆腐湯。這兩樣菜,是她的最愛,二十幾年都沒變過。
她知道他愛吃芹菜豬肉餡的餃子,他記得她最愛的西紅柿炒蛋和酸菜豆腐湯。他們對彼此是那樣熟悉,就像左手熟悉右手一樣。
他捨不得,捨不得放開她。
可他終究是要離開她的,否則只會害了她。
他該怎麼辦?
他能改變曾經的命運嗎?
“向晨,吃飯了。”顏晗擺好碗筷,抬頭叫道,恰對上他複雜的眼神。他正扶着把手,面色通紅,嘴唇微腫,正是發燒過後的癥狀。
他見她抬頭,似乎有點被嚇到了,下意識要躲開,顏晗急忙放低聲音,柔柔道:“向晨,吃飯了。吃完飯還得吃藥呢。”
她還是那樣細心,體貼入微。段向晨想要離去的念頭,只冒出一點火星就被掐滅了,踩着樓梯,緩緩下去,坐在她對面,看着她把大部分的餃子分到他碗裏,推到他面前。
“快吃吧,把這些都吃完,我們明天就回h市。”
h市?那個已經在他腦海中剔除的地方,雖然那裏有着他和顏晗最美好的回憶,可是因為兒時的遭遇,他深深地感覺到抵觸。但是,他還是要回去的,因為現在的他,還只個學生,沒有任何理由挑剔。
段向晨點點頭,顫着手腕夾起一個餃子塞到了嘴裏。
“你冷嗎?”顏晗看他抖着手,身子也隨着門外躥進的冷風哆嗦了一下,疑惑不已。按理說這大夏天的不會冷,不過他才感冒發燒,身子弱,還是注意些好。
段向晨剛想說不冷,顏晗就已經脫了襯衫蓋在他身上,露出貼身的純白小弔帶。那包着的地方還只是個小山丘,有着少女獨有的魅力。雖然身上的襯衫就是段向晨的,但上面有她的體溫,還有她的味道。
顏晗見他臉蛋越來越紅,神情怪異,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好似是怕她擔心,忙探手貼了貼他的額頭:“沒有發燙,怎麼臉還這麼紅。向晨,你哪裏不舒服要告訴我。”
“我沒事。”段向晨忙否認,心急地喝了一大口餃子湯,“只是湯太燙了,我熱的。”
“如果真的撐不住,我們晚上就去縣城的醫院。”顏晗還是不放心,看他一個勁搖頭,才作罷。
吃完飯,段向晨很自覺地去洗碗,顏晗見他吃完后精神好了很多,便沒拒絕,只站在他旁邊幫忙:“向晨,回到h市,我想給你爸爸打個電話。”
“有什麼好說的?”
“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又到高三了,花銷不比高一高二,所以我想找他借點錢。我本來不想跟你說的,可是怕你知道了又鬧彆扭。”顏晗絞着手指,異常忐忑,“你放心,等我以後賺了錢,一定會還他的。”
爸爸?那個只存在於顏晗口中的男人,自打五歲起,他就再沒見過他。他只每個月固定地寄三百塊錢給他,雖然那是他的義務,但在他看來,更像無可奈何的施捨。他不要他的施捨。但眼下不是逞強的時候,而且顏晗主動跟他提,他也不該胡鬧,畢竟他不是曾經那個毛頭小子了,他不會拿自己和顏晗的前途開玩笑。
顏晗見他臉色大變,正要改口,段向晨卻冷着臉說道:“欠他的,以後還了就好,你要借就多借一些吧。”
顏晗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竟如此爽快,但最終也只是訥訥地應了個“好”。
兩個人沉默半晌,段向晨忽而意識到,他的態度是不是太強硬太惡劣了。這樣的他,會嚇到她吧?曾經的他,可是個話癆,現在卻一言不發。她肯定會覺得怪異。
顏晗只覺得他沉默了許多,似乎與印象中的那個時候大不一樣了,但是聯想到他才病癒,可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就釋懷了。她剛要找話說,段向晨便嘻嘻一笑:“晗晗,你還記不得記得我們小時候玩過家家的遊戲,你能用泥巴做出各種形狀的食物,我就用花草給你編花環。”
“我當然記得,那時候你扮爸爸,我扮媽媽,易馨只能做女兒,可氣壞了。”顏晗順着他的話題,才說了一句,就愣住了。
段向晨的神情也滯了一下,隨即嘿嘿一笑:“白痴,明明是你扮醫生,易馨扮護士,每次都要我當病人,然後拿繡花針當針筒給我打針。沒想到有一次真的扎到了我屁股里……”他話說一半,也頓住了。
為什麼這些話,再次提起,會這樣尷尬?
顏晗立時接道:“哈哈,沒錯,每次受苦的都是你。額,我身上有點黏,去沖個澡。”
段向晨點點頭,顏晗就已經逃也似地跑走了,嘭一聲關上了浴室的門,沒多會兒就傳來了嘩嘩嘩的水聲。
等顏晗慌慌張張沖了個涼水澡,才發現剛才太心急,連衣服都沒拿,裏面甚至連條擦身子的毛巾都沒有。她在裏面站了一會兒,隱約聽到段向晨已經洗完碗了,只好開了一道縫朝外叫他,窘迫不已:“向晨,我忘了拿衣服。”
段向晨擦着手,聞聲轉頭去看,隱約能看到半透明的門後面優美的曲線,喉嚨一干,身子又熱了起來,忙扭頭,往樓上走去:“我幫你拿。”
等段向晨上去翻箱子,才發現顏晗總共才帶了兩套。因為他早上落水,顏晗已經洗掉了一套衣服,還有一套,大概被她扔在衛生間的地上了。就是她的睡衣,也還掛在外面晾乾。他撓了撓頭,只能拿了一件自己的t恤和內褲下去。
“晗晗,你的衣服沒了,穿我的吧。”段向晨遞了衣服進去。
要是以前的顏晗,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套上他的,因為她只把他當弟弟看待。可是自從他們做了夫妻,她和段向晨之間就有了性別分明的界限。但是她再尷尬,也只能接過了段向晨的衣服。他太敏感,如果她表現有異,定會察覺的。
段向晨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捂着臀部從浴室里出來,好像是怕風會吹起衣擺。但她小小的身子套在他的長t恤裏面,一走動就晃動得厲害。那雪白細膩的大腿,就像兩根青蔥。他不由得身子一震,似乎有了異樣。曾經的他,沒有什麼性別意識,就是看到了也沒什麼感覺。為什麼,現在的他,會對她有那麼強烈的衝動?
是因為他曾佔有過她嗎?